審訊室里的羅傾穿著黑色修身的莫代爾T恤,冷白的燈光照耀下顯得她身體單薄又脆弱,蒼白的臉上沒有丁點血色,嘴唇緊抿著。
她神經(jīng)繃得很緊,眉心緊皺。
葉亦正隔著玻璃,緊盯著里面的人,半晌后低聲道:
“她很害怕。”
湯原脫口而出:“殺了人又被帶回局里了,不害怕才怪呢!”
葉亦搖搖頭:“她應(yīng)該是怕我們查不出真相,把她當(dāng)成替罪羊草草結(jié)案了。”
不靠譜的湯原:“……你是在罵我嗎?”
話還沒說完,就被季望瞪了一眼,湯原條件反射低下頭避開視線。
但是自從葉亦來了之后,季望那冷厲的強大氣場好像收斂了些,他也就沒那么害怕領(lǐng)導(dǎo),有問題也敢顫顫巍巍提問了:
“季隊,如果殺人動機是爭奪白雪公主的表演權(quán)的話,羅傾應(yīng)該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吧?那我們現(xiàn)在要去她屋里查查嗎?”
季望屬于薛定諤的耐心,有時候脾氣莫名其妙就很好:“嗯,你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p>
湯原溜走后,葉亦慢半拍把注意力從羅傾身上收回,這才意識到自己垂在身側(cè)的手腕不知何時被輕輕抓住。
她循著那強勁有力的手臂往上,撞到季望略帶疑惑的目光。
季望松開她,問:“上次斷指的案子,我把你帶回市局問話的時候,你也是這么想的么?”
葉亦:“怎么想?”
季望:“把你當(dāng)成兇手,草草結(jié)案。”
葉亦的視線停留在那只經(jīng)手有力的手上:“剛開始確實是這么想的,但是后來看到負(fù)責(zé)案子的是你,就不擔(dān)心了。”
季望不自覺走近半步,高大的影子投落在她身前,嗓音低沉:
“為什么?”
季望還沒等到回答,兜里的手機就叮鈴鈴響起,高茗在電話那頭說:
“季隊,有空來一下法醫(yī)室嗎?死者蘇素的傷口里面被人塞了一張撲克牌?!?/p>
“……好,現(xiàn)在過去?!?/p>
有些話題一旦被打斷,幾乎就沒有再重新串起的可能,季望只是在葉亦直勾勾的注視下解釋道:
“剛剛叫了你幾下都沒反應(yīng),就拉了你一下……所以在想什么這么出神?”
“想到如果坐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也會很害怕很無助……季隊,讓人給羅傾送瓶水吧,好么?”
“嗯,聽你的。”
季望自己也說不清楚,方才他追問“為什么”的那短短半分鐘里,到底在期待什么。
總之葉亦走向法醫(yī)室的時候,季望的視線始終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大法醫(yī),檢查得怎么樣了?……你黑眼圈又重了,變丑了。”
法醫(yī)室里,高茗累得沒力氣和葉亦貧嘴,只指著托盤上一張血肉模糊的小王撲克牌,隨手拿來把水果刀,拉過葉亦把她當(dāng)成受害者公報私仇,模仿殺人的過程給季望看:
“死者蘇素身上就只有心臟這一處傷口,也是致命傷。一個傷口被人重復(fù)插了三次,第一刀刺穿心動脈又拔出來,這個時候蘇素已經(jīng)沒有生還的可能了。接著,兇手把這張小王撲克牌對折一次,用手塞進傷口里面,從傷口的破壞程度來看,兇手的情緒應(yīng)該挺穩(wěn)定,因為他沒有多余的其他動作。
“這個時候,兇手再用刀往里捅,同時刺穿撲克牌并且把刀刃旋轉(zhuǎn)30度后拔出,這是第二刀?!?/p>
葉亦看著自己心口處皺了皺眉:“這個時候撲克牌已經(jīng)留在傷口里面了?!?/p>
高茗點點頭,動作沒停:
“緊接著第三刀,兇手以一個自上而下的角度,再次刺入同一個地方,并且將兇器留在死者身上?!?/p>
被“刺”了三刀的葉亦佝著腰坐在地上,又被高茗拉起:
“因為死者身上綁著威亞,所以即便被刺了三刀也不會躺下。最后兇手離開現(xiàn)場,并且控制威亞,把死者吊在舞臺上方。”
看葉亦踉踉蹌蹌的模樣,季望順手扶了下她的腰,又問:“這把刀有什么講究?”
“這把刀帶血槽,一般用在廚房比較多。月牙形狀的刀刃前面尖中間寬,最寬處有6cm,這種刀具在平常人家家里是用來處理肉類的。”高茗頓了頓繼續(xù)說,“而且,刀柄上只有死者一個人的指紋?!?/p>
季望一針見血總結(jié)道:
“撲克牌這一物件是兇手的執(zhí)念。第一刀是殺人,那么第二刀就是泄恨或者是執(zhí)行某種跟撲克牌含義有關(guān)的儀式感。結(jié)合兇器來看,兇手是有計劃殺人,從別的地方把刀帶到劇場。”
季望說著朝門外的湯原說:
“湯原,我們再回去一趟,找找看兇器原本是在什么地方的。”
他說完正準(zhǔn)備離開,忽然襯衫的袖口被拉住,低頭覷見葉亦兩根白皙的手指。
葉亦:“季隊,如果小王撲克牌在死者身上,那是不是也應(yīng)該有一張對應(yīng)的‘大王’?”
“葉亦說得對?!奔就佳蹚潖潱骸拔液蜏珗A去找找這張大王撲克牌,那就辛苦你和祝桿跑一趟,看看兇器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可以嗎?”
葉亦下意識就要拒絕,可季望精準(zhǔn)拿捏,及時補充道:“請你吃宵夜?!?/p>
葉亦:“……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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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劇團演出的劇院年份較久,前些年就已經(jīng)打算關(guān)閉了,因此除了室外停車場的大門之外,所有地方都沒再配備監(jiān)控。
安排給演員們暫住的宿舍在劇院后面的一排平房里,因為花語劇團的人數(shù)不多,剛好足夠每人一間。
羅傾所住的那間在中間位置,推開門就能見到一個打開的行李箱,里面擺著幾件日常的衣服和一套化妝品。
季望蹲在行李箱前,想也不想就給葉亦打視頻電話:
“葉亦,你給看看,這套化妝品貴不貴?”
正在劇院跟著祝桿四處搜尋刀具的葉亦掃了眼屏幕,一臉不情愿地說:
“這套化妝品價格抵得上湯原三個月的工資,如果劇團的工資不算太高的話,羅傾家境應(yīng)該本身就不錯了?!?/p>
季望輕聲接話:“這么說來,羅傾對這份工作就是興趣多于經(jīng)濟需求了?!?/p>
被人身攻擊完的湯原上一秒認(rèn)真工作,下一秒茫茫然轉(zhuǎn)過頭,盯著季望背影的目光幽怨。
他正準(zhǔn)備借機提一提工資及獎金的事情,眼角余光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床頭柜放著一盒全新的撲克牌。
其中一張大王撲克牌被單獨拿出來放在了一邊。
湯原激動大叫:
“季隊!我找到了!大王撲克牌!”
與此同時,祝桿站在后臺的演員休息室門口,看著桌面上一份并不新鮮的果盤,遲疑問道:
“葉亦,這間劇院沒有廚房,那兇器會不會根本就不是用來切肉的,只是被人用來當(dāng)普通水果刀用了?”
“那就麻煩了,”葉亦呢喃道,“像后臺這種人多又雜亂的地方,誰都能把刀拿走且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F(xiàn)場的痕跡太多,要排查指紋和鞋印困難都極大?!?/p>
祝桿頹頹然撓了把雞窩頭,煩躁道:“這條路就這么走死了?”
葉亦拍拍手:“等季望的審訊結(jié)果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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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王撲克牌成為撬開劇團秘密的一把鑰匙,當(dāng)季望拿著大王撲克牌的照片走進審訊室時,羅傾渾身猶如豎起尖刺,滿身戒備地挺直腰板。
季望照例拉開身旁的椅子示意葉亦坐下,這才開口道:
“羅傾,我們在你居住的宿舍發(fā)現(xiàn)了這張撲克牌,就放在床頭柜上,沒有藏起來也沒有毀掉。我想,這應(yīng)該是比較重要的東西,但應(yīng)該不會讓你陷入什么麻煩,不然你一定會把它藏起來或者是毀掉了?!?/p>
這種寬慰式的開場白給予對方無比的尊重和體諒,很快就打消了羅傾的戒備和顧慮。
葉亦及時補充道:“羅傾,你可以相信警方?!?/p>
這句話之后,羅傾緊繃著的肩膀緩緩放松,連帶著緊緊抿住的嘴唇也動了動:
“……就是普通的撲克牌而已?!?/p>
季望點點頭,繼續(xù)說:
“這一盒撲克牌是新的,但是里面少了一張小王,你知道在哪里嗎?”
撲克牌是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幾乎可以斷定蘇素的死必定與羅傾有關(guān),可是季望的語氣里雖然氣場強,卻沒有咄咄逼人的壓迫感。
如果換作是別的人,或許會直接出示蘇素體內(nèi)的小王撲克牌照片讓羅傾解釋。
但是季望沒有,而是一句一句地問,給足了對方解釋的機會。
葉亦下意識偏頭看了他一眼,映入瞳仁的是季望硬朗流暢的側(cè)臉線條、高挺的鼻梁,以及因為高強度工作的壓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粗略算了算時間,季望從早上到現(xiàn)在一整天的時間里好像只來得及吃了半塊披薩。
季望感受到身旁的視線,以為是她進審訊室的次數(shù)不多心里緊張,下意識就在桌子底下安撫性地輕輕拍拍她的手背示意不用擔(dān)心。
兩人的這點交流羅傾并不知道,她只是把視線停留在撲克牌上很久,才終于嘆了口氣,像是把緊繃的情緒以及對警方的不信任一同放下了:
“其實,我和蘇素一起演了兩年多的白雪公主了。對我們來說,誰上場都可以,并不存在什么爭奪戲份的問題。所以我們后來都懶得商量了,直接抽簽,誰抽到大王誰就上場。這一次安城的演出,抽到大王的是我,小王自然就在蘇素那里?!?/p>
葉亦說:“可是,昨晚上場的白雪公主是抽到小王的蘇素啊?!?/p>
羅傾沉默很久,忽然低下頭來扯扯嘴角:
“……因為,安城是蘇素的最后一場演出。她再也不會站在這個舞臺上了?!?/p>
葉亦眼神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