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縣的西街口,有一間不大不小的茶坊,臨街而設(shè),門前擺著幾張簡陋的方桌和長凳,
供過往客人歇腳喝茶。這茶坊雖看著不起眼,但在這一帶卻頗有些名氣,不是因為茶水香醇,
也不是因為點心精致,而是因為這里的老板娘——王婆。王婆年過五旬,身形微胖,
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藍布衫,頭上挽著一方舊帕子,臉上雖刻滿歲月的皺紋,
卻總是笑呵呵的,眼睛一轉(zhuǎn),透著一股精明勁兒。她端坐在柜臺后,手里忙著撥弄算盤,
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街上的各種閑言碎語。凡是進了她這茶坊的,
無論是過路的商販、鎮(zhèn)上的里正,還是鄉(xiāng)下進城賣菜的婦人,都逃不過她的一張嘴、一雙眼。
別看王婆是個寡婦,孤身一人守著這個茶坊,可她在陽谷縣卻是個有些地位的人物。
她茶坊的招牌雖是“賣茶”,實則最拿手的生意,乃是牽紅線、促姻緣,或者更準確地說,
是撮合一些“不能擺在明面上的姻緣”。在這座縣城里,不論是小官小吏,還是富商大賈,
亦或是那些有家有室、卻貪戀美色的男人,但凡看上了哪家良家女子,又不好直接上門提親,
便往往悄悄地來找王婆“商量商量”。王婆精于察言觀色,最懂得如何點撥人心,
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巧妙地讓雙方慢慢靠近,不知不覺間便促成了一段“好事”。
她行事謹慎,決不會貿(mào)然行動,若是尋常百姓家的姑娘,她尚且要斟酌一番,
若是那女子本就心有怨言,或者家境貧寒、心思浮動,她才會考慮如何撮合這樁事。因此,
她做的這“生意”,從未有過紕漏。除了撮合姻緣,她還擅長幫人解決風流后的后續(xù)麻煩。
有些相好的男女怕事情敗露,來找她商量脫身之計,她便能出謀劃策,讓事情圓滿收場。
正因如此,她在這一帶的名聲雖說不上光彩,但卻從未吃過官司,
甚至連縣衙里的小吏都對她敬讓三分。她還有一手本事,便是“編話”。
許多富家公子、鄉(xiāng)紳官人,若是對哪家女子有意,卻又沒有合適的借口去接近,
王婆便能編造些無傷大雅的借口,比如讓女子來她這兒取個東西,
或者假意說有一封信要傳過去,讓兩人制造巧遇的機會。她的算計縝密,凡事謀定而后動,
從不讓人察覺破綻。她靠著這一門“生意”,在陽谷縣里站穩(wěn)了腳跟,雖算不得富貴人家,
但日子倒也不愁。她自知自己無依無靠,因此格外懂得如何在這縣城里生存。她嘴甜,
會說話,手腳勤快,左右逢源,官府、商賈、百姓之間都能游刃有余,
因此她的茶坊雖然簡陋,卻成了這縣城里最熱鬧、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潘金蓮嫁入武大家后,
日子過得平淡而無趣。武大郎每日天不亮便挑著炊餅擔子出門,忙到日落才回來,
而她則獨自守在這間逼仄的小屋里,除了做些簡單的家務(wù),幾乎無事可做。
武大家的房屋位置頗為冷清,正對著王婆的茶坊。這條街道本就不大,
王婆的茶坊雖說是個賣茶歇腳的地方,實則卻是街頭巷尾消息最靈通之地。
每日來往的多是些游手好閑的漢子、小販,以及一些喜歡打探風流韻事的官人商賈。
潘金蓮最初對此并無興趣,但時間一久,獨守空房的寂寞讓她不由得留意起對街的動靜。
起初,潘金蓮只是偶爾在門前站立,遠遠地瞧著對面的茶坊,聽著那些男人們閑聊的聲音。
她雖然不曾走近,但時間長了,王婆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美貌婦人。這日午后,
潘金蓮正倚在門口,手里拿著一件剛洗凈的衣裳,搭在竹竿上晾曬。
王婆正坐在茶坊門口納鞋底,抬頭一瞧,便笑著招呼道:“潘娘子,今兒個陽光好,
曬曬衣裳倒是個好時辰?!迸私鹕徛劼暱戳诉^去,見王婆滿臉堆笑,眼神里透著一絲精明,
但又不失親切。她略微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微微一笑,算是回了禮。王婆見她并不躲避,
心下便知這女子并非性子極冷淡之人,便順勢起身,走到潘金蓮門前,
笑道:“潘娘子日日在家,可也悶得慌?我這茶坊雖說不上風雅,卻也是個歇腳閑聊的地方,
若不嫌棄,過來坐坐?”潘金蓮心里雖覺此人說話透著些試探之意,但一想到自己整日無事,
也實在無聊,便點了點頭,隨王婆進了茶坊。從那日起,潘金蓮便偶爾去王婆的茶坊坐坐。
她雖非真正喜好茶水之人,但王婆擅長說話,三言兩語便能讓人放松心情。
她常常會講一些街坊鄰里的趣事,甚至連哪家媳婦偷漢子、哪家老爺在外尋花問柳,
都能說得繪聲繪色,讓潘金蓮聽得津津有味。時間一長,兩人漸漸熟絡(luò)起來,
王婆也摸清了潘金蓮的脾性——這女子雖貌美,但心中似乎并不滿足于這份婚姻。
她從未見潘金蓮提起武大郎,若有旁人偶爾談及,潘金蓮只是冷冷一笑,
眼中隱約透著一絲厭煩。王婆心中暗道:這等美貌女子,若是生在大戶人家,
早已享盡榮華富貴,偏偏嫁了個賣炊餅的,難怪她心里憋悶。于是,
她漸漸在言語間試探潘金蓮的心思。有時故意問道:“潘娘子,你嫁到武家也有些時日了,
武大哥待你可好?”潘金蓮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能待我如何?
每日只顧著他的炊餅生意,早出晚歸,回來便累得倒頭就睡,哪里有功夫管我?
”王婆見她語氣中透著一絲怨懟,便順勢嘆了口氣,道:“哎,也是可惜了娘子這般好模樣,
若是嫁個知冷知熱的好人家,如今怕是過得自在逍遙?!迸私鹕徛牭眠@話,心里微微一動。
她知道王婆的話里藏著什么暗示,但她并未立即接話,而是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遠方的街道,
沉默了片刻。王婆見狀,心下越發(fā)有了底,知道潘金蓮并非是那種甘于安分守己的女人,
便更加用心地拉攏她。她時常邀潘金蓮來喝茶,聊些風月之事,
又不時講些富商、官人如何風流成性、如何討得美人歡心的故事,
暗中在潘金蓮心里播下了一顆種子。陽谷縣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凡。
冬日的陽光灑在鋪滿青石板的巷道上,微風輕輕拂過,
將空氣中彌漫的炊餅香味、茶水熱氣、街邊小販的叫賣聲交織在一起,
讓這座縣城顯得格外生機盎然。這天午后,潘金蓮正在家中忙活。她將洗凈的衣物提到樓上,
準備晾曬。她家的二樓窗戶正對著街口,陽光充足,因此她常常在這里晾衣。她伸出手,
將一件淡黃色的衣裳輕輕抖開,搭在竹竿上,動作嫻熟而優(yōu)雅。忽然,一陣風吹過,
衣裳飄蕩間,她用力不穩(wěn),那根細長的晾衣桿竟然 “啪”地一聲,從樓上脫手滑落,
直直朝著街道砸去。恰在此時,一個身穿華麗錦袍的男子正騎著高頭大馬,緩緩經(jīng)過?!芭?!
”竹竿直直砸在男子的肩上,擦過他的帽檐,嚇得馬匹前蹄一揚,差點將他從馬上甩下來。
男子勉強拉住韁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隨即猛地抬頭,滿臉怒意。“好大的膽子,
竟敢——”他正要怒罵,卻在抬眼間,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樓上的女子正探出半身,
俯視著他,似乎被自己的失誤驚得一時不知所措。她雙手扶著窗欄,身形微微前傾,
陽光落在她的臉頰上,映出一層細膩的光暈。她的模樣艷若春桃,眉目如畫。
那一雙清澈的杏眼微微睜大,流露出一絲驚訝,櫻唇微啟,仿佛要說話,卻又遲疑未出聲。
微風吹拂著她鬢邊的一縷秀發(fā),輕輕拂過她白皙的頸項,更添幾分嫵媚。
西門慶的怒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突如其來的驚艷和熾熱的欲念。
他在陽谷縣里見過不少貌美的女子,但從未有一個像眼前這女子一般,既嫵媚動人,
又帶著一絲淡淡的冷艷和不易接近的氣質(zhì),讓人越發(fā)想要靠近、探究。
潘金蓮似乎察覺到了西門慶的目光,臉色微微一變,迅速回過神,忙低頭俯身,
從窗口探出雪白的皓腕,伸手去夠那掉落的竹竿。這一幕,恰好讓她袖口滑落,
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西門慶眼神微微一閃,喉嚨一緊,
心頭暗暗贊嘆:好一雙美人玉臂。本是意外之事,可在這一刻,卻仿佛成了一場命定的邂逅。
潘金蓮將竹竿收回后,不再看他,而是輕輕咬了咬下唇,垂下眼睫,緩緩轉(zhuǎn)身進屋,
將窗戶掩上,只留下一道微開的縫隙,仿佛還在偷偷打量著樓下的一切。
西門慶仍舊仰頭看著她消失的身影,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西門慶離開后,
潘金蓮坐在窗前,望著手中的竹竿,心緒有些復(fù)雜。她不是沒有察覺到西門慶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熾熱與侵略性,讓她一瞬間心跳加速,但隨即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
這樣的男人,她不該招惹。然而,她心底卻又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悸動和不甘。她的人生,
是否真的就該這樣度過?難道她就該一輩子困在這間小屋里,
和一個毫無情趣的賣炊餅丈夫度過漫長的歲月?她還年輕,還美麗,可是這份青春和美貌,
終究要被埋沒在這貧苦的生活里嗎?她不敢深想,便將思緒壓下。當天下午,
她去了王婆的茶坊。她已習慣了到王婆這里消磨時間,而今天,
她總覺得王婆似乎比往日更熱情幾分,笑容也格外意味深長?!芭四镒?,
今日可是有什么新鮮事?”王婆一邊斟茶,一邊瞇眼問道。潘金蓮微微一怔,抬頭看著王婆,
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里透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巴鯆寢?,你這話什么意思?
”潘金蓮輕輕放下茶杯,故作不解。王婆呵呵一笑,湊近她,壓低聲音道:“哎呀,潘娘子,
今日你在樓上晾衣的事,我可都瞧見了?!迸私鹕徯念^一緊,
但仍舊鎮(zhèn)定地笑道:“不就是晾個衣服,怎么,王媽媽也覺得稀奇?”王婆眨了眨眼,
輕聲道:“衣服不稀奇,掉下去砸中人的事情,可是少見得很吶,
偏生砸中了咱陽谷縣里最有錢、最有勢的——西門大官人。
”潘金蓮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緊,眼神閃爍了一下,卻沒有作聲。王婆見狀,
便知道她心里不是全無波瀾,繼續(xù)說道:“潘娘子,你可知那西門慶是何等人物?
”潘金蓮搖了搖頭,輕聲道:“只知他衣著不凡,騎著高頭大馬,倒不像尋常人家。
”王婆哈哈一笑,壓低聲音道:“豈止不是尋常人家!這西門大官人可是個有錢的主兒,
家中是做藥材生意的,錢財滾滾,聽說光是妾室都納了好幾個,個個養(yǎng)得珠光寶氣,
日子好不風光!若說這陽谷縣里誰最會疼女人,誰最舍得為女人花錢,那非他莫屬。
”潘金蓮聽著,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眼里卻透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王婆瞧得分明,
心里已然有了計較。她故意嘆了口氣,又道:“哎,像這等富貴人家,那些女人可都是命好,
吃穿不愁,錦衣玉食。哪像有些人,生得再美,嫁得不好,
一輩子可就算是被耽誤了……”潘金蓮聽到這話,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摩挲,
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她知道王婆的話是有所指的,可她卻沒有反駁。她只是微微低下頭,
望著杯中浮沉的茶葉,似乎在思索著什么。王婆看她不言不語,知道她的心已經(jīng)有了些松動,
便不再多說,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給她續(xù)上了一杯茶。“這世上的姻緣啊,
都是天注定的……只看娘子你,要不要抓住這命里的緣分罷了?!睅兹蘸?,
陽谷縣的街巷依舊繁華如常,街頭的商販高聲叫賣,行人來往穿梭,一片市井煙火氣息。
然而,西街口的王婆茶坊里,卻多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這日,王婆正悠閑地坐在柜臺后,
手里拿著一把破舊的蒲扇,慢悠悠地扇著,似乎是在驅(qū)趕空氣中的熱悶,
實際上卻是在思索著近幾日的風聲。她雖是個賣茶的寡婦,可在這陽谷縣,
卻是消息最靈通的人。她心里清楚,那日潘金蓮在樓上晾衣,竹竿砸到了西門慶,
雖是個偶然事件,卻引出了些不尋常的后續(xù)。她早已注意到,那天之后,
西門慶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樣了。這幾天,西門慶沒有直接上門,但王婆卻知道,
這位風流大官人不會就此作罷。他一向是見一個愛一個,但凡看上的女子,
必定想盡辦法弄到手。所以,她早早就算準了,西門慶遲早會來找自己。果不其然,午后,
茶坊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王婆抬眼一看,
果然見一身華貴錦袍的西門慶大搖大擺地走進茶坊,臉上帶著慣有的笑意,目光炯炯,
似乎別有深意?!鞍眩@不是西門大官人嘛!”王婆連忙迎上去,
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什么風把大官人吹到我這小茶坊來了?
今日可不是要喝茶解渴吧?”西門慶大笑,拍了拍袖口,
裝作無意地坐到靠近柜臺的一張桌子前,環(huán)視了一圈,這才慢條斯理地道:王媽媽,
還是你懂我。今日來,不是為喝茶,而是為問你一件事。”王婆聞言,眼中精光一閃,
但臉上仍舊帶著笑意,慢悠悠地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半開玩笑地說道:“哎喲,
大官人可是陽谷縣里最有本事的人物,什么事還需要來問我這老婆子?”西門慶端起茶杯,
卻并未急著喝,而是微微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王媽媽,
你在這街口擺茶坊,整日里見人來往,哪個女子家世如何,你最清楚不過。我問你,
武大郎家那位潘娘子——她的底細,你可知曉?”王婆心中暗笑,心道終于等到你來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蒲扇,臉上的笑容更加和藹,語氣里卻透著一絲揣摩不透的意味。
“大官人問這個,可是有緣由的?”西門慶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幾分狡黠之意,
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王媽媽,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什么緣由,
你心里比我清楚?!蓖跗判睦镌桨l(fā)篤定,知道西門慶果然是被潘金蓮的美貌迷住了,
便故意裝作不甚明了,笑著搖了搖頭:“這潘娘子呀,本是清河縣王府里的一名侍女,
因著模樣生得好,惹了些是非,被夫人厭棄了,才給嫁到了武大郎家?!薄巴醺?/p>
”西門慶微微挑眉,目光微動。王婆見他感興趣,便繼續(xù)說道:“是啊,潘娘子那等模樣,
哪里是尋常人家的?要不是命不好,被那王府太太妒忌,
哪里輪得到嫁給武大郎那等寒酸漢子?”說到這里,她故意壓低聲音,湊近了幾分,
低聲說道:“大官人,你也是見過她的模樣的——你說,像她那樣的女子,
嫁給一個賣炊餅的,能甘心嗎?”西門慶聞言,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
眼神變得更加深沉了幾分。他當然知道潘金蓮嫁給武大郎是個極大的委屈。
他也是個慣會看人的,哪怕只是驚鴻一瞥,他也能看出潘金蓮眉宇之間帶著一絲不甘和寂寞,
那是一種心有不甘的女人才有的神色?!巴鯆寢?,你倒是說說看,
這潘娘子……平日里可常出門?”西門慶故作隨意地問道。王婆瞇著眼睛,
搖頭笑道:“哎喲,大官人,這你就不知了。那武大郎看得可緊呢!他每日一早出門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