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苦杏仁，原是甜的?！棺詈笠涣Ｐ尤蕽L落指尖時，
我望著承乾宮褪色的雕花窗欞笑出了聲。喉間腥甜翻涌，恍惚間又見那年杏花微雨，
眉姐姐捧著新繡的并蒂蓮香囊沖我招手，嬛兒鬢邊的海棠沾著露水，艷得灼人眼。
血色漫上視線時，我聽見琉璃盞碎裂的脆響。再睜眼，竟是松陽縣驛館的雕花床。
銅鏡里映著少女光潔的額頭，鬢角還別著娘親的銀鎏金蝴蝶簪。
枕邊擺著明日要穿的月白襦裙，袖口繡著歪歪扭扭的折枝海棠——那是我入宮前夜。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真切。"小姐，該梳妝了。"寶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突然笑出淚來。原來上天當真憐憫，許我重活一回。
宮門前夏冬春的蜀錦斗篷依舊刺目，那支累絲金鳳釵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
我撫了撫鬢間的木樨花，在她故意撞來時側(cè)身避過。"下作東西，也配挨著我的衣角？
"她柳眉倒豎，蔻丹染就的指尖幾乎戳到我鼻尖。前世此時，我抖若篩糠地賠罪，
鬢間海棠被踩得稀爛。此刻我卻挺直脊背，
目光掃過她衣襟上歪斜的盤扣："姐姐這蘇繡雙雀紋倒是別致，
只是雀眼該用劈線繡才顯靈動。妹妹不才，愿為姐姐重新繡過。"夏冬春愣怔片刻，
悻悻收回手。周遭嗤笑聲中，我望著她漲紅的臉，忽然想起前世她血濺長街時，
那截斷成兩半的玉鐲還閃著溫潤的光。體元殿前的玉階依舊森冷，我跪在青石磚上時，
太后正撂了甄嬛的牌子。蝴蝶振翅的微響掠過耳畔，
我摘下鬢間木樨花捧過頭頂："臣女安陵容，參見皇上太后。家父松陽縣丞安比槐，
特獻蘇繡百鳥朝鳳圖一幅。""你怎知朕喜歡蘇繡？"明黃袍角停在眼前。
"臣女聽聞皇上曾贊沈自山的緙絲技藝，故斗膽揣測。"我抬頭望進那雙深邃的眼，
前世種種如走馬燈掠過，"此花乃臣女以劈線繡法所制，木樨香氣可引來彩蝶。"話音未落，
兩只碧色鳳蝶竟真繞著銀簪翩躚。太后手中佛珠一頓，我聽見皇帝輕笑："倒是個機靈的。
留牌子，賜香囊。""皇上，"我忽然伏地叩首，"臣女斗膽，求皇上賜個封號。
"滿殿抽氣聲中，皇帝撫著翡翠扳指沉吟："你想要什么封號？
""臣女聽聞《詩經(jīng)》有云'有鳥高飛，亦傅于天'，但求能如飛鳥振翅，不囿方寸之地。
""好個'傅'字。"皇帝擊掌大笑，"傳旨，安氏晉貴人，賜居延禧宮。"朱筆落下時，
我望著殿外掠過的燕影，掌心芙蓉石手串被攥得生疼。前世我以鸝為號，
今生偏要做那沖破金籠的云雀。延禧宮的琉璃瓦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我立在廊下看小太監(jiān)們搬抬箱籠。前世這宮里飄著永遠散不盡的藥味，
而今案頭供著的卻是新折的綠梅——皇后送來的。"貴人主子萬安。
"剪秋捧著鎏金托盤款款行禮，"娘娘說這羊脂玉鐲最配貴人膚色，特意讓奴婢送來。
"白玉鐲卡在腕間沁涼如水，我摩挲著內(nèi)圈細不可查的紋路，
前世那些摻在胭脂里的麝香仿佛又縈繞鼻尖。忽而想起三年前碎玉軒那株枯死的桂花樹，
根莖處滲出的黑水染透了繡鞋。"替本主謝過娘娘。"我褪下鐲子放進錦盒，
"這般貴重之物，待明日請安時定要當面叩謝。"剪秋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很快被笑意掩去。
我轉(zhuǎn)頭吩咐菊青把父親新送來的素錦取來，
上邊用銀線繡著百蝶穿花紋——正是前世為博皇后歡心苦練的技法。暮色漸濃時，
寶鵑捧著內(nèi)務(wù)府的記檔進來。燭火跳動間，我瞥見彤史上赫然寫著"八月十七，
傅貴人侍寢"，比前世足足提前了三個月。"主子，碎玉軒的莞常在差人送了賀禮。
"小太監(jiān)跪在簾外，捧著的錦盒里躺著支點翠蝴蝶簪。金絲纏繞的蝶翼在燭光下振翅欲飛，
恰似那年圓明園驚鴻舞時，嬛兒發(fā)間顫動的流光。指尖撫過蝶翼，
我突然記起寶鵑上個月打碎的琺瑯彩茶杯。那日她跪在青磚上哭求，
袖口露出的翡翠鐲子卻是皇后賞給剪秋的款式。"去庫房取那匹云霞錦回禮。
"我將簪子插在妝奩最底層，"記得用紫檀盒子裝。"更漏聲聲，
我倚在窗邊看宮墻夾道飄過的紙燈籠。前世這時節(jié)我正縮在客棧修補被夏冬春踩壞的衣裳，
而今朱紅宮墻內(nèi)，命運的絲線已悄然換了經(jīng)緯。晨起梳妝時特意選了月白纏枝紋宮裝，
發(fā)間只簪兩朵絹制木樨。景仁宮檀香裊裊，我跪在青玉磚上叩拜時，
聽見華妃護甲刮過茶盞的輕響。"倒是個伶俐的。"皇后抬手虛扶，"只是這'傅'字封號，
倒讓本宮想起先帝爺?shù)亩隋憬恪?"臣妾惶恐。"我垂首露出腕間翡翠鐲，
"娘娘教誨如春風(fēng)化雨，臣妾愿效仿端妃娘娘抄經(jīng)祈福。"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通傳聲。
甄嬛穿著淺碧色宮裝跨進門來，鬢邊海棠沾著晨露，
與我目光相觸時露出前世初見那般明澈的笑靨。"嬪妾碎玉軒常在甄氏，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攥緊帕子，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那日冰嬉跌倒時，
正是這雙纖纖玉手將我推進漫天風(fēng)雪里。如今再看這笑容，
竟比景仁宮的熏香更讓人脊背生寒。養(yǎng)心殿的龍涎香混著薄荷氣息，
我跪在蟠龍紋地毯上研墨。朱筆掠過奏折時，皇帝忽然握住我手腕："你這香倒是特別。
""回皇上，是臣妾用蘇合香配了忍冬藤。"我望著他眼底青灰，
想起前世為助他安眠調(diào)制的迷情香，"若加上晨露煎煮，最能舒緩頭痛。"燭芯爆出個燈花，
他指尖撫過我發(fā)間木樨："朕記得選秀那日..."話未說完，
蘇培盛匆匆來報年羹堯西北大捷。我識趣地退至偏殿，經(jīng)過鎏金狻猊香爐時，
袖中香囊悄悄漏出幾粒香丸——正是華妃最愛的歡宜香配方?；貙m時月色已浸透宮墻，
寶鵑捧著鎏銅手爐迎上來："碎玉軒送來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說是莞常在親手做的。
"食盒里甜香撲鼻，我拈起塊糕點就著燭火細看，糖霜里摻著的椰絲在光下泛著銀光。
前世我因咳疾忌食椰蓉，甄嬛卻在除夕夜特意送我椰絲燕窩羹。"拿去喂廊下那只獅子貓。
"我將糕點扔回食盒，"記得用銀簪試過再喂。"三更時分忽起急雨，我披衣起身調(diào)香。
青玉缽里搗著曬干的辛夷花，忽聞窗欞輕響。轉(zhuǎn)身正對上甄嬛濕透的錦緞斗篷，
她發(fā)間蝴蝶簪沾著水霧，宛如那年甘露寺檐下掛著冰凌的枯枝。"陵容，我知你會調(diào)香。
"她攤開掌心，躺著枚烏木佛珠，"有人在我的安神香里添了蛇床子。"雨打芭蕉聲里，
我望著她指尖淡褐痕跡。前世正是這雙手為我遞上摻著麝香的舒痕膠，
而今那抹茶色卻像極了冷宮梁上懸著的三尺白綾。"姐姐該去尋太醫(yī)。
"我撥弄香灰掩住佛珠，"妹妹不過會些皮毛。
"她忽然握住我搗香的手："上林苑的合歡花要開了，我記得你最擅制香囊。
"更漏滴到卯時，我望著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腕間翡翠鐲突然斷裂。滿地碧色碎珠中，
滾出粒朱紅藥丸——正是前世皇后賜的息肌丸。五日后侍寢，我特意用了新制的鵝梨帳中香。
皇帝撫著我腰間雙魚玉佩忽然輕笑："你這性子，倒讓朕想起剛?cè)胪醺畷r的純元。
""臣妾惶恐。"我伏在他胸口，聽著與前世一般無二的心跳聲，
"不過是江南水鄉(xiāng)養(yǎng)成的笨拙模樣。"紗帳外燭火搖曳時，我瞥見屏風(fēng)后閃過寶鵑的裙角。
枕下藏著的銀針微微發(fā)燙，那是用百部草汁浸過的，專驗胭脂毒物。晨起梳妝時，
菊青驚呼妝奩里多了支并蒂蓮金步搖。我望著纏枝紋里若隱若現(xiàn)的"菀"字，
突然想起前世小產(chǎn)那日，正是戴著這支步搖跌進荷花池。"收進庫房最底層。
"我對著銅鏡描眉，"用皇后賞的紫檀匣子裝。"行至御花園，
恰見沈眉莊扶著采月的手在賞菊。她回頭望見我，笑容僵在唇角："傅貴人萬安。
""沈姐姐安好。"我福身行禮，目光掃過她尚未顯懷的小腹。前世那壺紅花，
可是她親自端到我宮里的。上林苑的合歡花如煙霞漫卷時，我收到了華妃的賞花帖。
鎏金箋上椒房香氣刺鼻，夾著一片曬干的杜若花瓣——那是前世翊坤宮密道里，
年世蘭自戕時攥在手中的最后念想。"貴人可要更衣？"寶鵑捧著新制的胭脂紅云錦宮裝，
領(lǐng)口金線繡著九鸞銜珠紋。我撫過繁復(fù)的繡樣，忽而記起前世為皇后繡鳳穿牡丹屏風(fēng)時，
十指被銀針扎得滲血的夜。"取那件竹青暗紋素袍。"我將花帖擲入香爐，
"把皇后賞的東珠耳墜找出來。"赴宴途中特意繞道太醫(yī)院，
朱漆藥柜前撞見溫實初捧著青瓷藥罐。他行禮時袖口滑出的平安符，
繡著碎玉軒獨有的雙面繡竹葉紋。"溫大人安好。"我擋住他去路，
"聽聞嶺南進貢的艾草有安胎奇效，不知可否請教炮制之法？
"他額角滲出薄汗："小主若有需要，微臣自當...""本主近日讀《千金方》，
見'艾附暖宮丸'制法精妙。"我拔下鬢間銀簪輕劃掌心，血珠滴在青石磚上綻成紅梅，
"只是這藥若遇上紅麝香粉，不知可會成了催命符？"溫實初踉蹌后退，藥罐落地粉碎。
我笑著將染血銀簪插回發(fā)間，碎步聲驚飛檐下白鴿，正落在甄嬛轎輦垂落的錦簾上。
賞花宴設(shè)在浮碧亭，我故意來遲半刻。華妃的玫瑰簪子刺破掌心，
卻在看見我耳垂東珠時化作嬌笑："傅貴人這珍珠，倒是比皇后娘娘昨日戴的還大些。
""娘娘說笑了。"我接過頌芝遞來的酒盞，"臣妾聽聞翊坤宮的紫述香能引來鳳凰，
今日特地帶了自制的引香丸。"白玉盒里滾出七顆琥珀色香丸，
刻著西域梵文——正是前世端妃焚香禮佛時用的祛毒香。宴至半酣，甄嬛突然撫額輕顫。
她腰間新佩的蓮花絡(luò)子隨動作散開，滾出顆雕著鳳凰紋的蜜合香珠。我瞳孔驟縮，
那是前世祺嬪用來構(gòu)陷我巫蠱之術(shù)的證物。"莞妹妹這是怎么了？"華妃護甲敲打青玉盞，
"莫不是有了喜訊？"我倏然起身打翻酒盞，葡萄釀潑濕甄嬛裙裾："臣妾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