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的手指撫過琵琶冰涼的絲弦,月光在二十三根玉軫上碎成星渣子。
前世被鴆酒灼穿的喉嚨此刻完好無損,她對著銅鏡輕哼《鵲橋仙》,
聲線里摻著恰到好處的沙啞,正似純元皇后臨終前那支未竟的長生調。"小主,該更衣了。
"寶鵑捧著銀朱色寢衣進來,盤金繡的夕顏花在燭火下忽明忽暗。安陵容瞥見那抹艷色,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前世的她也是穿著這身衣裳被原封不動抬出養(yǎng)心殿,
如今這倒是合該換個。"取那件月白軟煙色的來,領口要綴珍珠。"她將薔薇硝點在耳后,
這是純元最愛用的方子。銅鏡映出張素凈的臉,
眉尖若蹙的弧度是她對著甄嬛畫像描摹了整月的成果。"小主,鳳鸞春恩車到了。
"寶鵑捧著纏枝蓮紋銅盆進來,水面浮著的依蘭花沾著未褪的夜露。故意打翻銅盆,
看著浸濕的月白寢衣透出肩頭朱砂痣。這枚與純元皇后分毫不差的胎記,
可是用鶴頂紅混著孔雀膽灼出來的。養(yǎng)心殿的龍涎香里摻著椒房殿獨有的蘇合香。
皇帝挑起腰間鴛鴦佩時,陵容忽然按住他手腕,用純元家鄉(xiāng)吳語的腔調呢喃:"四郎,
菀菀疼。"燭火劈啪炸開的瞬間,他眼底猩紅漫得比前世更快。安陵容數著金磚上的蟠龍紋,
磚縫里該藏著半枚玉扳指,那是皇帝思念純元時慣常摩挲的舊物。
她忽然踉蹌著扶住鎏金鶴擎燭臺,繡鞋精準地踢開那枚溫潤白玉。"當心。
"明黃袍角掠過眼簾,皇帝彎腰拾物的手頓在空中。安陵容垂眸盯著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聽著那聲倒抽的冷氣在胸腔里震顫。此刻他眼中該映著永和宮初雪那日,
純元俯身拾起他掉落的玉佩。"臣妾該死。"她伏地的姿態(tài)如折翼鶴,
后頸刻意露出與純元如出一轍的朱砂痣。發(fā)間茉莉油混著薔薇硝蒸騰出舊夢,
這是尚寢局嬤嬤酒后說漏的秘辛——純元侍寢時總帶著茉莉香?;实鄣氖謸嵘纤箢i,
指尖在朱砂痣上重重一碾:"你叫什么名字?""陵容。"她仰起臉,讓月光淌過左側臉頰,
"家父常說,女兒家該如陵上青松,容得下風雪。"這謊話要說得皇帝心尖發(fā)顫,
畢竟安陵容三個字,從來與風骨無關。燭芯爆出朵燈花,皇帝眼底泛起血色。
安陵容知道他在看什么,純元入府那年,正是松濤如海的時節(jié)。她將琵琶橫抱,
指甲掃過第四根商弦,這是純元生前未完成的《幽蘭操》。"......猗蘭當戶,
忍棄蕭艾。"唱到"蕭艾"時她故意啞了嗓子,果然見皇帝猛然攥緊案上佛經。
那是他親手為純元抄錄的《妙法蓮華經》,此刻正壓著她早前調換的批注,
蠅頭小楷寫著"來世作佛前優(yōu)曇"。龍床錦帳落下時,安陵容咬破舌尖。
血腥氣混著皇帝呢喃的"宛宛",讓她想起冷宮那碗苦杏仁茶。
此刻她不再是任人擺弄的傀儡,而是織就天羅地網的蜘蛛,
每一根絲線都浸著純元皇后的骨血。寅初更鼓響過三遍,安陵容望著帳頂團龍紋,
聽著皇帝在夢中喚"菀菀"。她知道明日賞賜會與甄嬛的蜀錦玉鞋同時進延禧宮,
皇后將送來嵌紅寶石的金護甲,華妃宮里會砸碎整套甜白釉茶具。
指尖隔空撫過枕邊人眼尾皺紋,她無聲地笑。替身終究是贗品,轉世卻是未完的劫數。
甄嬛要作皎皎明月,她便偏要當鏡中花影;皇后欲執(zhí)黑白棋子,她索性化作棋盤本身。
窗外泛起蟹殼青時,安陵容假意翻身,將早備好的繡帕遺落枕畔。
帕角兩朵夕顏沾著茉莉香露,
正中卻用黛青絲線繡著佛偈——正是純元棺槨中隨葬的那句"此生已盡,彼岸花開"。
寅時三刻,安陵容跪在鳳儀宮階前數著磚縫里的螞蟻。
青石板倒映著皇后鬢邊九尾鳳釵的寒光,與她特意梳的朝云近香髻形成微妙呼應。
當那串翡翠珠簾響動時,掐著時辰讓袖中香囊墜落,碎出七十二顆沉香佛珠。
"安答應好規(guī)矩。"皇后護甲刮過我剛承恩的脖頸,突然拈起她衣襟上的夕顏繡紋,
"這花樣倒是別致,像極了當年純元姐姐養(yǎng)的西府海棠。"安陵容只能伏得更低,
任發(fā)間白玉步搖垂到皇后鳳履邊:"嬪妾愚鈍,只知海棠是娘娘所愛。
"袖中暗袋里的《楞嚴經》適時露出一角,恰好露出純元批注過的"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皇后忽然掐住我腕間紅痕,那里用茜草汁描著三顆小痣:"妹妹可知,
先皇后左腕..."她話音未落,外頭忽傳來太監(jiān)驚呼。
我們同時望向軒窗——十七只彩蝶正撞破晨霧,循著我裙裾間未散的蜜合香撲向鎏金香爐。
"嬪妾該死!"安陵容抖落藏在裙褶的香灰,"許是昨兒在御花園沾了..."話未說完,
丹砂端著紅漆木盤進來。當看見那碗浮著枸杞的紫參湯,我險些笑出聲。前世教我認毒藥的,
可不正是這位端肅賢良的中宮之主?皇后舀起一匙熱湯吹了吹:"安答應昨夜辛苦。
"鎏金護甲劃過碗沿的剎那,我瞧見她尾指沾了點杏酪——原來這碗要命的補藥,
竟與當年端給純元的毒茶同源。在接碗時故意打翻在佛經上,褐漬瞬間吞沒"佛性"二字。
氤氳熱氣里,安陵容仰起與純元七分相似的臉:"嬪妾愿為娘娘抄經祈福。
"染毒的指尖按在青磚上,恰好擺出純元教習宮女時的蓮花手印?;屎篪P冠垂珠撞出碎玉聲,
她不會發(fā)現我今晨在養(yǎng)心殿偷換了皇帝的佛珠。那串浸透尸油的檀木珠子,
此刻正在帝王掌心滲出我調制的追魂香,也是前世陵容苦練的調香術,
終究要用在真正的獵物身上。回宮路上,安陵容摩挲著袖中玉牒殘片。
御花園老梅樹的根系里,可還埋著純元真正的生辰帖。當欽天監(jiān)發(fā)現星象異動時,
需特意用螺子黛點的眉間痣,該讓皇上想起什么?轉角處忽飄來甄嬛的素色裙角,
我迅速將東珠耳墜扔進枯井。水聲里,前世那句"原是我不配"化作今生含笑低語:"姐姐,
該換妹妹護著你了。"---鳳儀宮檐角的銅鈴忽地斷了聲息。
安陵容伏在猩紅織金毯上數皇后裙擺的翟鳥紋,金線繡的翎羽正巧刺在眼睫處,
倒像是前世勒死余鶯兒的白綾又纏上來。皇后護甲挑起我下頜時,
我聞到她袖中飄出的苦艾味—這是那純元有孕時用來鎮(zhèn)吐的香方,此刻倒成了照妖鏡。
"安妹妹這手《往生咒》抄得極妙。"皇后指尖撫過佛經上暈染的毒漬,
牡丹護甲在"南無阿彌多婆夜"處剮出裂痕,"只是這墨里摻的冰片,
倒讓本宮想起姐姐臨終用的安神香。"她膝行半步,
讓垂落的東珠耳珰滾到皇后鳳履邊:"嬪妾惶恐,這墨是皇上賞的松煙墨。
"袖中暗袋里的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是今晨從皇帝枕下摸來的舊物,
此刻正燙著純元刻在內緣的"宛宛"小字。鎏金香爐突然爆響,
驚得丹砂打翻盛著紫參湯的纏枝蓮紋盞。陵容緊盯著在地衣蜿蜒的琥珀色湯藥,
忽然以指尖蘸取,在青磚上畫了半朵夕顏?;屎蟮暮粑暥溉淮种?,
她不會認錯這個圖案——純元難產那夜,血泊里開出的正是這種禁忌之花。"臣妾參見皇上!
"甄嬛的清音劈開滿殿殺機時,我腕間的翡翠鐲恰到好處地裂開。碎玉崩落在皇后裙裾前,
露出內圈鎏金的"柔則"二字?;实鄣凝埣y皂靴碾過玉鐲殘片,
伸手扶我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節(jié)。"菀菐…"他在我耳畔的囈語燙過前世記憶。
我順勢將毒漬未干的指尖按在他襟前,龍涎香里立刻混入曼陀羅的甜腥:"四郎,
臣妾心口疼得緊。"甄嬛的蜀錦鞋尖在門檻處凝滯。我透過淚眼望她,
就像前世瞧著鏡中凋零的自己。此刻她手中提著的紅梅食盒,正滲出皇后最恨的辛夷香,
那是我昨夜故意撒在御膳房石階上的香粉。"安妹妹這是..."她目光落在我頸間,
那里用胭脂蟲汁畫著與純元如出一轍的齒痕。皇后突然輕笑出聲,
護甲劃過我染毒的指尖:"皇上您瞧,
安答應這傷倒是與當年..."她尾音消融在皇帝驟然收緊的懷抱里。
我嗅著他衣襟上殘留的歡宜香,忽然想起前世沈眉莊血崩時,
溫實初箱底那包摻著麝香的艾草。暮春驚雷劈開云層,安陵容躺在皇帝臂彎間望向甄嬛。
她手中紅梅被暴雨擊打得零落成泥,像極了我們前世共飲的那盞苦酒。
皇后鳳冠垂珠開始劇烈搖晃,我偷摸著將染血的帕子塞進甄嬛掌心,
那上面繡著純元最愛的夕顏,卻用我獨創(chuàng)的雙面繡法藏了半朵海棠。"姐姐替我更衣可好?
"我貼著甄嬛耳畔呢喃,感覺她指尖擦過我腰間玉牒。前世她跳驚鴻舞時斷裂的珊瑚項鏈,
此刻正在我荷包里發(fā)燙,里頭藏著從景仁宮槐樹根挖出的巫蠱人偶。
暴雨沖刷著鳳儀宮的金磚,我在滿殿混亂中窺見皇后折斷的護甲。那抹染著鶴頂紅的丹蔻,
正與純元棺槨里褪色的蔻丹遙相呼應?;实郾е易呦蚱顣r,
我越過他肩頭對甄嬛翕動嘴唇:"小心杏仁茶。"---鳳儀宮的雨幕里浮著血色,
皇帝將我丟放在貴妃榻上的力道,像極了前世他摔碎莞貴人玉鞋的模樣。
我盯著他腰間晃動的錯金螭龍香囊,那里本該裝著純元繡的合歡香,
此刻卻塞滿我調制的離魂香,混著尸油的龍涎香,正從香囊金線縫隙里滲出毒液。"傳太醫(yī)!
"皇后染著丹蔻的指尖掐破掌心,她不會發(fā)現我藏在裙褶里的《金剛經》。
那經卷用純元獨創(chuàng)的簪花小楷抄錄,卻在每頁夾縫處用茜草汁寫著西域咒文。
每次皇帝的手指撫過經書,咒文正順著他的汗液滲入血脈。溫實初背著藥箱沖進來時,
我故意將染毒的指尖按在他腕脈:"溫大人,我腹中..."話未說完便嘔出摻著金粉的血,
正濺在他官袍的鷺鷥補子上。前世他給甄嬛請脈時的關切眼神,此刻化作我掌中傀儡絲,
那灘血里混著的曼陀羅花粉,足夠讓他在三日后誤診皇后的喜脈。"皇上!
"甄嬛突然跪地捧起碎玉鐲,"臣妾方才在廊下撿到此物。"她掌心的翡翠碎片映著燭火,
露出內壁陰刻的"宛宛"二字?;实弁左E縮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看見驚鴻舞的瞬間。
皇后鬢邊的九尾鳳釵突然墜落,砸在青磚上迸出火星。安陵容借著咳嗽伏在甄嬛肩頭,
將荷包里的玉牒殘片塞進她袖袋:"姐姐...小心地滑..."她猛然顫抖的肩胛告訴我,
已然摸到殘片上"柔則庚戌"的刻痕,那可比欽天監(jiān)記載的純元生辰,足足要早了三天。
驚雷劈開窗欞,我望見端妃的素色轎輦停在宮門。她手中那柄裂了的和田玉如意,
此刻正在雨簾中泛著幽光。前世她贈安陵容的那斛東珠,
此刻還是正在我的發(fā)髻間滲出孔雀膽的毒,多虧了華妃宮里的歡宜香,
讓我參透以毒攻毒的妙法。"傳朕旨意,晉安常在為貴人。
"皇帝摩挲著我腕間偽造的朱砂痣,"賜居碎玉軒。"甄嬛突然抬頭,
她眼中翻涌的豈止是震驚?碎玉軒院里的海棠花,此刻正在我腦海里熊熊燃燒。
前世她在此處埋下的麝香,倒成了今朝最好的催情藥——當皇帝在舊殿尋到新歡,
那該是多絕妙的諷刺?皇后扶著丹砂起身,
鎏金護甲深深掐進紫檀木案:"臣妾以為碎玉軒太過冷清..."她話音未落,
外頭突然傳來驚呼。我們齊齊望向院中,只見十七只彩蝶穿透雨幕,
正繞著我的織金斗篷翩躚起舞。"菀菀..."皇帝癡語落在耳畔,
我撫上小腹的力道恰好讓東珠腰鏈輕響。那串從純元棺槨里偷出的陪葬珠,
此時浸滿我調制的鶴頂紅,正隨體溫蒸騰出催情的香,皇帝是不會知道的,
他此刻親吻的每寸肌膚,都涂著純元畫像上刮下的金粉。暴雨漸歇初始,
安陵容倚在御賜的沉香轎輦里數宮燈。甄嬛提著碎玉軒的燈籠在前引路,
像極了前世我目送她走向凌云峰的背影。路過御花園老梅樹時,我故意遺落染血的帕子,
那上面用雙面繡埋著純元遺詔的方位,今夜該在誰手中化作索命符。
碎玉軒的宮燈在雨夜里浮成血色光暈,甄嬛執(zhí)燈的手背暴起青筋,
又讓我想起前世勒死余鶯兒時顫抖的白綾。我換個姿勢斜倚沉香轎輦,
任織金斗篷垂落半掛在雨里,東珠浸了水汽愈發(fā)像純元棺中挖出的陪葬品。"姐姐的手好涼。
"我覆上她提燈的手腕,指尖蘸著雨珠劃過她跳動的脈門。前世時是她教我用冰嬉爭寵,
也是這雙手曾將我推下萬丈深淵,此刻卻在抖落我袖中藏的鶴頂紅藥囊。甄嬛猛地抽手,
燈籠在青磚上滾出猩紅光圈:"妹妹如今貴為安貴人,該換臣妾執(zhí)燈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