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玲呆愣的片刻里，吳建國拉走了吳姍姍。
望著姍姍逐漸消失的背影，只能不斷地自我寬慰，圖南絕不可能和姍姍早戀。
“阿妹，你別亂猜了，不會的，不會的，圖南和姍姍都是懂事的孩子，不會的。”
黃玲強撐著鎮(zhèn)定，佯裝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洗碗。
張阿妹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個不停。
黃玲面沉似水，手上機械地重復洗刷著同一個碗，不知不覺間，力道越來越大。
猛然間，那碗從她手中滑落，“哐當” 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彼時，吳姍姍還不知道張阿妹在黃玲面前是編排她和莊圖南的關系。
她正和幾人聊在興頭上，吳建國卻突兀地扯住她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往外走，只撂下一句有重要的事。
吳建國悶頭趕路。
吳姍姍滿心不解，掙脫了他的手，蹙眉：“爸，你這是要帶我去哪里?。俊?/p>
吳建國憨笑：“你上初中了，爸帶你去商店里看看，買點你需要的東西?！?/p>
吳姍姍頓住腳步，眼神晦暗不明。
她的父親真是捉摸不透。
前世偷摸改掉自己中考志愿的吳建國，現在對自己考上一中激動不已的吳建國。
強烈的反差，讓他看起來，幾乎是完全割裂的兩個人。
“你哪里來的錢？張阿妹肯把錢拿出來給我花？”
一時間，吳姍姍都忘記了偽裝。
積壓了兩世怨恨，任憑吳建國做出多少傷害她的事，吳姍姍都克制的很好。
可面對吳建國突如其來的好，她的恨，不受控制的展露。
孩子渴求父母的愛是本能。
吳姍姍不去尋求吳建國的愛，建立在她明白他根本不愛自己的基礎之上。
而吳建國的父愛卻時而消失，時而顯現。
她幾近憤怒，憤怒吳建國對自己的愛可以輕易變化，憤怒自己還是會因為他的一次關心就動容瞬間。
吳姍姍愿意接受吳建國不愛自己的事實，卻無法允許他給予自己一份不夠純粹的薛定諤父愛。
吳建國被吳姍姍語氣里的冰冷驚到，忽略了姍姍對張阿妹的直呼其名，他以為女兒是因為擔心自己亂花家里的錢而氣憤。
他趕忙解釋道：“你黃阿姨這兩天想給筱婷在屋子里隔一個單間，找了些舊木頭舊窗戶，托我?guī)兔ψ鲂┦止せ?，給了點辛苦費?！?/p>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吳姍姍迅速調整回平日乖巧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媽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呀？”
話語里滿是真切的擔憂。
吳建國打著哈哈：“我還沒告訴你媽，你也別說，行了，我們趕緊去挑挑吧，趁著你媽回家前回去。”
吳姍姍露出看似感激的笑容，配合著吳建國一起趕向商店。
商店柜臺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有一片區(qū)域是專門賣給學生的文具。
面對吳建國偶爾一次的慷慨，吳姍姍絲毫沒有留情，挑挑揀揀地買了不少，臨了，還去書店買了成語詞典和幾本習題冊。
吳建國這回是大出血了。
木工活給黃玲開的友情價，掙得不多，一趟下來，不止手工費，吳建國自己留在身上的幾塊錢零用也都花沒了。
吳建國心底直抽抽的心疼錢，但看見女兒抱著文具書本喜不自禁的樣子，也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隨后，父女二人一道回家。
一進家門，張阿妹坐在床沿，臉色陰沉，目光像刀子似的，死死盯著兩人。
當她看清吳姍姍手里抱著的東西們，張阿妹心里估算著這些事物的價格，果不其然，這不是個小數目，臉上更黑了幾分。
張阿妹瞪著吳姍姍，又把目光槍一樣的投向吳建國。
前一刻還在女兒面前扮演體貼慈父的他，瞬間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他縮著肩膀，很沒底氣地開口：“姍姍考上一中，我給她置辦一些學習用品......”
張阿妹并沒有順著他的話茬往下說，直接截斷話頭
“莊家給你的手工費，還剩多少？”
“沒......”
吳建國剛吐出一個字，莊筱婷冷不丁冒了出來。
“姍姍姐！我們在跳皮筋，你也來吧！”
水靈靈的大眼睛流露出的期待，讓在一邊默不作聲看好戲的吳姍姍無法拒絕，她放下東西，頂著張阿妹吃人的目光跟莊筱婷離開。
在走到院門口時，吳姍姍拉住筱婷。
“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你們先玩，我回去一下，馬上過來?！?/p>
莊筱婷和其他幾個一起玩跳皮筋的女孩欣然同意。
吳姍姍轉身，放輕腳步回到院子，悄無聲兒地走到屋子前，卻不進屋，側身一閃，躲到了一旁。
這個隱蔽的角落，能把屋里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全花光了，我就知道你全花光，光你那點手工費還不夠吧?！?/p>
張阿妹咬著后槽牙，極力地壓著怒火。
“家里過得緊巴巴的，你倒好，在外人面前逞強，叫我買肉，買就買了，好歹吃進了肚子里，現在倒好，掙了一點外快，立馬花光。”
“你怎么不想著給家里花，你怎么不想著給小敏留點？”
吳建國小聲反駁：“姍姍也是家里人，我想著她上了一中，應該買點新文具用來學習。”
張阿妹一聽，臉上擠出一絲冷笑：“吳建國，你腦子壞了？你現在學起莊家，對孩子的學習開始上心了？怎么著，你還想送姍姍上高中？上大學？”
一連串的反問，像機關槍似的打得吳建國暈頭轉向，他的語氣越來越虛。
“現在大學生出來就是干部了......”
張阿妹伸手狠狠戳了戳吳建國的腦門。
“行，你想送她上大學，可以，她的高中大學的學費、生活費你自己出，看你供不供得起?！?/p>
“這......”
見到吳建國松動的態(tài)度，張阿妹乘勝追擊。
“小軍還小，還要供很多年，你如果要讓珊珊考大學，我們全家都得勒緊褲腰帶，等姍姍上大學了，小軍要中考了，我們家可就沒錢供了?！?/p>
吳建國聽出了張阿妹的弦外之音，吳家可以咬咬牙可以供出一個大學生，只能有一個。
“我到處打聽了，姍姍成績好，到時候可以報個師范、郵電的中專，不要學費，還有宿舍，讀幾年出來就可以工作，給家里拿錢；小敏成績一般，我打算讓她報紡織技校，分數更低，出來直接進廠，也不用我們擔心。我問了，你的指標小敏能用。到時候，家里就小軍一個人要養(yǎng)，你想怎樣就怎樣了?！?/p>
張阿妹的語氣緩和下來，可她這番話卻像魔咒，在吳建國腦袋里不停打轉。
如果姍姍去念了高中，卻考不上大學，到頭來只能用他的指標進廠。
小敏成績普通，考分配工作的中專有風險，報技校進廠就得占用指標。
他明白了張阿妹是在幫小敏爭指標。
吳建國突然想起女兒站在日光下，舉著錄取通知書那張揚燦爛的笑臉。
他望向孩子們睡覺的屋子，逼仄的房間里只用一塊門簾隔成兩半，姍姍和小敏住一張上下鋪，門簾的另一邊是年幼的小軍。
中專挺好的。
吳建國這樣告訴自己。
他用沉默回應張阿妹。
“你能想明白就好?！?/p>
吳姍姍聽著門內長久的寂靜，心下了然。
重來一次，吳建國還是沒有變。
想象中的苦澀并沒有襲來，她的內心說不上的平靜。
回頭深深地凝望那扇緊閉著的房門，笑了。
吳姍姍緩緩向外走去。
房門內的一切她都拋諸腦后，滿心歡喜地去享受和朋友的相處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