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的雪落在紅燈籠上,將鎮(zhèn)北將軍府的朱漆大門染成斑駁的碎玉色。
十歲的姜沅踮腳去夠檐下的冰棱,繡著金線鯉魚的袖口沾滿糖瓜蜜漬。"小姐仔細(xì)凍手。
"乳母蘇嬤嬤捧著鎏金手爐追來,忽聽得前院炸開爆竹聲。十八支火樹銀花竄上夜空,
映得正廳里那幅"忠勇鎮(zhèn)北"的御賜匾額煌煌如晝。姜沅轉(zhuǎn)身要往宴席跑,
卻撞進父親冰冷的鐵甲里。姜牧單手抱起女兒,玄鐵護腕上的狼頭吞口沾著新鮮血漬。
"沅兒跟嬤嬤去后廚看糖人可好?"素來威嚴(yán)的將軍聲線發(fā)顫,
姜沅這才發(fā)現(xiàn)庭院中六十親衛(wèi)竟全副武裝。"父親......"話音未落,
東墻頭紅梅轟然炸開。姜沅被甩進蘇嬤嬤懷中時,
看見漫天梅瓣化作血雨——那根本不是紅梅,是淬了毒的透骨釘!"帶沅兒走密道!
"姜牧反手抽出瀝泉槍,槍尖挑飛三支弩箭。母親崔氏踉蹌著撲來,
金絲牡丹抹額下滲出黑血,手中還攥著半塊未縫完的護心鏡。
"沅兒記住..."崔氏將染血的玉玨塞進女兒衣襟,七竅突然涌出紫黑毒血,
"青龍樞的鑰匙在..."話未說完,一支玄鐵箭穿透她單薄的后背,
箭尾赤羽在風(fēng)雪中獵獵作響。姜沅的尖叫卡在喉間。她看見兄長姜澈的白狐氅衣浸在血泊里,
少年握劍的右手還保持著護衛(wèi)母親的姿勢;看見平日教她習(xí)字的顧先生被長矛釘在廊柱上,
手中《詩經(jīng)》殘頁飄落在斷肢間;最疼愛她的老管家腸子拖出三尺,
仍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腿高喊"小姐快走"。蘇嬤嬤用壽衣裹住姜沅滾進荷花池,
腐臭的淤泥灌進口鼻。透過冰層裂縫,姜沅望見父親的頭顱被長刀挑起,
敵人竟是他麾下的副將張烈!那叛徒割開父親胸膛,從尚在跳動的心臟里剜出半枚青銅鑰匙。
"將軍府三百七十四口。"張烈將鑰匙浸在血酒中,"除了那個小崽子,可都齊了?
""地牢里還關(guān)著二十個歌姬。"黑衣人扯下蒙面巾,后頸玄鳥胎記被火光映得猙獰,
"等兄弟們盡興后,屬下親自送她們上路。"姜沅在淤泥里抽搐。蘇嬤嬤用銀簪劃開手腕,
溫?zé)岬难熘厮蛇M她口中——這是姜家暗衛(wèi)的龜息之法。
當(dāng)黑衣人用長矛在尸堆中翻找時,姜沅正貼著嬤嬤的胸口,感受那顆衰老心臟最后的跳動。
三日后,亂葬崗的鴉群驚飛。姜沅從嬤嬤僵硬的臂彎里爬出,發(fā)現(xiàn)滿地青紫尸體竟都睜著眼。
她跪在母親被野狗啃食的殘軀前,拼命想哭出聲,
喉頭卻涌上腥甜——昨夜叛軍灌進她口中的啞藥,此刻燒穿了聲帶。雪地上忽現(xiàn)凌亂腳印。
姜沅抓起半截斷劍躲進尸堆,看見張烈?guī)е谝氯苏鄯怠K麄儼€割開死者咽喉,
像是在找什么要緊東西。"定是那老貨帶著小崽子跑了!"張烈一腳踢飛崔氏的頭顱,
"主上說了,姜沅后頸有朱砂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姜沅顫抖著摸向脖頸,
想起母親總說這是"菩薩點的胭脂"。腐尸的惡臭中,她抓起碎瓷片剜向那顆紅痣。
皮肉翻卷時,血順著脊梁流進破襖,竟與周遭尸臭渾然一體。三個月后,
青州蘇府后門來了個蓬頭垢面的啞女。當(dāng)管家舉著燒火棍要趕人時,小乞丐突然扯開衣領(lǐng),
露出胸前掛著半枚染血的青銅鑰匙——那花紋正與蘇老爺密室的機關(guān)鎖嚴(yán)絲合縫。是夜,
蘇老夫人抱著丈夫留下的半幅《北疆堪輿圖》痛哭失聲。圖上朱砂標(biāo)注的狼山關(guān)隘旁,
赫然是姜牧將軍的絕筆:"蘇兄親啟,若見此圖,弟已赴黃泉。青龍樞關(guān)乎國運,
萬不可......"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姜沅蜷縮在柴房的瘦小身影。
小丫頭攥著從血肉里挖出的玉玨,在滿地血水中一筆一畫地寫:永昌二十三年,冬,
姜家滅門。仇人者,張烈,玄鳥胎記,尋青龍樞。柴堆里突然傳來細(xì)碎響動。
姜沅抄起劈柴刀縮進墻角,卻見只通體雪白的信鴿撲棱棱落下。鴿爪系著的金箔上,
隱約可見"安陽"二字。柴房漏下的月光像把生銹的刀,將姜沅的影子劈成碎片。
信鴿金箔在血水中浮沉,她蘸著傷口滲出的血,
在斑駁墻面上又添一道刻痕——這是蘇府收留她的第七日。"小啞巴!
"管家的兒子踹開木門,油燈照見地上未干的血字,嚇得少年倒退兩步,"晦氣東西,
老夫人要見你。"穿過九曲回廊時,姜沅數(shù)著蘇府護衛(wèi)腰間的彎刀。
這些兵器制式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圖紙一模一樣,刀柄吞口處都刻著振翅玄鳥。"好孩子。
"蘇老夫人摩挲著那半枚青銅鑰匙,鳳頭杖在地磚敲出三長兩短的暗號。
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個獨眼婦人,手中托盤盛著青瓷藥碗:"該喝藥了。"姜沅盯著碗中浮動的蟲尸,
這是南疆蠱蟲。父親曾說青龍樞的守護者都會種下同心蠱,
若遇性命之危......喉間突然劇痛,獨眼婦人捏著她下巴灌下藥汁。
蠱蟲順著血脈游走時,姜沅看見老夫人解開衣襟,枯瘦的胸口趴著只通體赤紅的蠱王。
"從今日起,你是蘇明月。"老夫人指尖撫過她脖頸猙獰的疤痕,"蘇家三代為姜氏影衛(wèi),
老身等這枚鑰匙,等了整整二十年。"窗外傳來重物落地聲。姜沅突然撲向花幾,
青瓷瓶砸在試圖偷聽的丫鬟額角。血濺在《北疆堪輿圖》上,
狼山關(guān)隘處竟顯出暗紋——那是用鮫人血繪制的密道圖!"好利的眼力。
"獨眼婦人拎起癱軟的丫鬟,"不愧是姜牧的女兒。"銀針探入丫鬟耳后,
挑出條扭動的紅線蠱:"果然又是赤羽的探子。"當(dāng)夜三更,姜沅跟著老夫人走進宗祠密室。
七十二盞長明燈照見墻上畫像,
她突然雙膝發(fā)軟——畫中佩劍男子竟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絹人如出一轍。
"這是高祖為姜家初代鎮(zhèn)北將軍立的生祠。"老夫人點燃三炷犀角香,"蘇家表面是商賈,
實為青龍樞守鑰人。你可知當(dāng)年北狄為何不惜屠城也要奪取狼山關(guān)?"姜沅搖頭,
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因為青龍樞里藏著前朝龍脈。"老夫人掀開供桌黃綢,
露出青銅羅盤,"三百年前國師斬龍脈鎮(zhèn)江山,將龍氣封在十二處樞機。
而開啟樞機的鑰匙......"話音未落,密室穹頂突然塌陷。黑衣人伴著碎瓦墜下,
彎刀直取老夫人咽喉。姜沅抓起香爐砸向刺客面門,滾燙的香灰中,
她看見那人后頸的玄鳥胎記泛著血光。"明月接劍!"獨眼婦人踹開劍匣,
一柄軟劍如銀蛇出洞。姜沅握劍的瞬間,
父親教導(dǎo)的劍訣突然清晰起來——這是姜家失傳的游龍劍法!劍鋒挑開刺客衣襟時,
密信飄落。姜沅就著血水展開信箋,熟悉的朱砂印鑒刺痛雙眼:永昌二十三年臘月廿八,
帝賜姜牧鴆酒,著張烈監(jiān)刑。原來那場屠殺,竟是奉旨而行。"傻孩子。
"老夫人咳著血沫將她攬入懷中,"你以為皇上為何要滅姜家滿門?不是因為你父親通敵,
恰恰是因為他太忠......"密道突然傳來轟鳴,整座宗祠開始塌陷。
獨眼婦人將她們推進暗河,自己轉(zhuǎn)身迎向追兵:"小姐記住,
青龍樞在......"巨石砸下,最后的尾音淹沒在水浪中。
姜沅在刺骨寒流里攥緊半枚鑰匙,看著老夫人胸口的蠱王化作血霧——同心蠱開始反噬了。
三年后,青州最負(fù)盛名的玲瓏閣來了位神秘東家。
傳聞她調(diào)制的"忘憂散"能令人見心中最懼之物,達官顯貴們卻趨之若鶩。
無人知曉每盒胭脂底層,都藏著粒蠱蟲卵。更無人注意,城郊亂葬崗新立的無名碑前,
總有一盞琉璃燈徹夜長明。燈罩上細(xì)細(xì)勾勒著三百七十四朵紅梅,每片花瓣都用血寫著名字。
這夜大雪,姜沅(如今喚作蘇明月)倚在軟榻上把玩金蠶蠱,忽聽得前院傳來熟悉的慘叫。
"本王要見你們東家。"蕭珩踩著滿地血冰碴踏入暖閣時,蘇明月正將銀針浸入孔雀膽。
男人大氅上沾著未干的人血,隨手拋來的錦盒中,赫然盛著張烈潰爛的頭顱。"見面禮。
"他擒住她欲取銀針的手,拇指按在腕間蠱蟲凸起處,"姑娘可知,當(dāng)今圣上每月十五,
都會渾身潰爛如生蛆?"窗外驚雷炸響,蘇明月袖中軟劍已抵住他咽喉。
蕭珩卻笑著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蠱蟲印記——與她頸間朱砂痣遙相呼應(yīng),
正組成完整的鎮(zhèn)龍符。"當(dāng)年地宮崩塌時,
姑娘落在本王懷里的模樣..."他舔去她劍尖血珠,"可比現(xiàn)在可愛得多。
"暗河水灌進肺腑時,姜沅想起嬤嬤教她的龜息術(shù)。懷中的青銅鑰匙硌著肋骨,
老夫人臨終前塞給她的羊皮卷正在懷中發(fā)燙。當(dāng)頭頂傳來鑿冰聲,
她拔出簪子狠狠扎向大腿——這是唯一保持清醒的方法。"這有個冰窟窿!
"粗糲的男聲震得冰層簌簌落雪。姜沅透過幽藍的冰面,看見張烈那張被火把映得扭曲的臉。
叛徒手中的羅盤指針瘋狂轉(zhuǎn)動,直指她藏身之處。腐臭的河水突然翻涌,
無數(shù)蒼白的手臂從淤泥中伸出。姜沅瞪大眼睛,那些竟是被沉塘的蘇府歌姬!
女尸們空洞的眼窩里鉆出血色水蛭,前赴后繼地?fù)湎虮媪芽p。"鬼...水鬼啊!
"趁亂浮出水面時,姜沅的指尖觸到冰層下的機關(guān)。這是父親教過的八卦鎖,
蘇府密道竟與姜家地宮一脈相承。當(dāng)冰面轟然洞開,她隨著激流跌進萬丈深淵。再醒來時,
周身縈繞著奇異的藍光。千具冰棺林立如森,每具棺槨都嵌著半枚青銅鑰匙。
姜沅踉蹌著撫過最近那具冰棺,赫然看見棺中躺著與父親容貌相似的男子,
玄鐵甲胄上落款竟是"天啟元年"!"三百年來,你是第七個找到此處的姜氏后人。
"沙啞女聲自穹頂傳來,姜沅抬頭望見倒懸的青銅蓮座。白發(fā)老嫗被鐵鏈貫穿琵琶骨,
枯指輕彈,她懷中的羊皮卷便凌空展開——竟是張以人皮繪制的龍脈圖。"青龍樞不是機關(guān),
是活祭。"老嫗眼中淌下血淚,"姜氏世代以血脈溫養(yǎng)龍氣,
你父親本應(yīng)是最后一位祭品......"冰棺突然劇烈震顫,張烈?guī)е谝氯似票诙搿?/p>
老嫗尖嘯著化作血霧,姜沅被氣浪掀翻在祭壇邊緣。
她眼睜睜看著張烈割開冰棺中男子的喉嚨,將盛滿金色血液的玉樽獻給陰影中的身影。
"主上,姜氏最后的龍血。"玄衣人接過玉樽的剎那,
姜沅看清他腰間雙魚佩——與五年前賜死父親的圣旨朱印一模一樣!仇恨催動體內(nèi)蠱蟲,
她如離弦之箭撲向仇人,卻被他袖中飛出的金蠶蠱穿透肩胛。"留活口。
"玄衣人聲音帶著惡毒的溫柔,"這小丫頭的血,可比棺材里的陳貨新鮮多了。
"姜沅在劇痛中咬破舌尖,以血畫符。這是母親臨終前在她掌心反復(fù)描摹的圖案,
如今終于顯出真容——竟是道鎮(zhèn)龍咒!整個地宮開始崩塌,冰棺中的先祖?zhèn)凖R齊睜眼,
金色血液從七竅中噴涌而出,匯聚成滔天巨浪。安陽王府的溫泉池氤氳著藥香,
蘇明月將第七枚金針刺入蕭珩脊背時,池水忽然泛起詭異的漣漪。男人肌肉猛然繃緊,
反手扣住她腕子往水中一拽,三支袖箭擦著發(fā)髻釘入屏風(fēng)。"王爺?shù)拇椭?,?dāng)真別致。
"蘇明月抹去臉上水珠,指尖按在他后頸玄鳥胎記上。蠱蟲在血脈中躁動,
這是赤羽殺手靠近時的感應(yīng)。蕭珩低笑震得水面起皺,
傷口滲出的血絲如紅綃散開:"姑娘方才這招‘回風(fēng)拂柳’,
和五年前狼山刺客的招式倒是同出一脈。"他忽然轉(zhuǎn)身,濕透的寢衣貼在胸膛,
那道橫貫心口的箭疤泛著淡金光澤。蘇明月瞳孔驟縮。這分明是姜家金瘡藥獨有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