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吞人井一、吃泥黃風(fēng)卷著沙粒往人喉嚨里鉆，阿七用破麻布裹住口鼻，
指甲死死摳進(jìn)干裂的井沿。井壁爬滿灰白色苔蘚，
指甲蓋大小的螞蚱正啃食這些最后的活物——這口吞了三條人命的枯井，
如今是荒年里唯一的葷腥?！案轮ā?腐木井轱轆被風(fēng)吹得呻吟，
倒伏的蒿草纏上阿七裸露的腳踝。少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痂，探身將整條右臂伸進(jìn)井口。
指尖觸到濕滑苔蘚的剎那，喉結(jié)劇烈滾動(dòng)?！芭荆 ?后腰突然挨了一棍子，
阿七疼得蜷成團(tuán)滾進(jìn)井臺凹槽里。三個(gè)挎柴刀的樵夫站在三步外碎唾沫，
領(lǐng)頭疤臉漢子啐道：“喪門星又來偷龍王爺?shù)呢暺罚 卑⑵呗牪欢切┲淞R，
他在三歲那年發(fā)高燒燒聾了耳朵。但疤臉腰間的舊葫蘆晃來晃去，
那里面定裝著摻水的濁酒——這些大漢總在夜里偷挖井底的稀泥，說是含在嘴里能解渴。
"打！往死里打！"另兩人掄起扁擔(dān)。 阿七像野狗般四肢著地竄出去，
后背堪堪擦過扁擔(dān)尖刺。他在枯死的榆樹林里七拐八繞，直到鉆進(jìn)坍塌的城隍廟廢墟。
神像半截身子掩在瓦礫堆下，裂開的泥臉上爬著蜈蚣。
“簌簌——” 供桌下竄出只灰毛老鼠，阿七猛地?fù)溥^去咬住鼠尾。腥臭的血涌進(jìn)口腔時(shí)，
他忽然想起老廟祝臨死前的話：“去求井底的神仙……比拜泥胎管用。
”二、夜哭月亮升到中天時(shí)，阿七摸回枯井。 樵夫們用木柵欄封了井口，
可那些新砍的毛竹攔不住瘦成骨架的少年。他像水蛇般從縫隙擠進(jìn)去，
纏滿腰間的草繩垂入井中。這是他用供桌布條編的——前日鎮(zhèn)東陳員外家的小姐跳了井，
撈尸人下去時(shí)被什么東西拽斷了腿。井壁寒氣刺骨，越往下腥臭味越濃。阿七忽然停住，
耳膜不受控地震動(dòng)起來。明明已是聾子，卻有沉悶的敲擊聲順著脊梁骨鉆進(jìn)腦子——咚！咚！
咚！像鐵錘砸著棺材板。草繩磨到第十七道結(jié)時(shí)，靴底觸到黏膩的東西。
阿七掏出火折子一吹，幽藍(lán)火苗映出滿地血手印。陳小姐的繡鞋就卡在石縫里，鞋尖朝上，
仿佛女尸正倒懸著看他?！昂簟?陰風(fēng)驟起，火折子滅了。阿七渾身汗毛倒豎，
脖頸后似有冰涼的吐息拂過。他反手抓向背后，卻撈到一綹濕發(fā)。頭皮炸開的瞬間，
少年狼崽般咬向那團(tuán)黑暗！ 牙齒撞上堅(jiān)硬鱗片，血腥味在舌底蔓延。陡然亮起的金光中，
阿七看見一對琥珀色豎瞳——那是個(gè)半身嵌進(jìn)巖石的男人，鎖骨處穿透兩條烏金鎖鏈，
下半身竟是布滿苔痕的蛇尾！"活人？"男人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十二載大旱，
終于舍得派童男獻(xiàn)祭了？”三、賭命阿七跌坐在青黑骸骨堆里。
腐尸間散落著青銅酒杯和銹劍，都是往年祭品的遺物。蛇尾男人揚(yáng)起下巴，
鎖鏈嘩嘩作響：“聾子？怪不得聽不見龍吟?！鄙倌晖蝗粨湎蜃髠?cè)巖壁。那里嵌著半個(gè)陶罐，
浮著一層發(fā)綠的水——夠活三天！ 蛇尾猛地掃來，陶罐炸成碎片。
男人冷笑：“喝了這陰尸水，腸子爛成膿血時(shí)倒能哭得響亮。
”阿七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 "想活命？"男人金瞳瞇起，
“把你偷的銅錢扔進(jìn)鎖鏈凹槽?！鄙倌晡孀⌒乜诤笸?。
那枚龍紋銅錢是老廟祝咽氣前塞給他的，貼著心口揣了七年。 "舍不得？
"蛇尾突然纏上阿七腳踝，"那就和他們作伴！"指爪暴長三寸，直掏心窩！生死關(guān)頭，
阿七竟不躲不閃。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的銅錢，朝著男人晃了晃。鎖鏈突然劇烈震蕩，
巖縫滲出腥甜雨意。"你……"男人指尖距他心口半寸戛然止住，金瞳第一次露出驚愕，
“敖廣的龍鱗錢怎會(huì)在你手里？”井外忽然傳來雨滴聲。阿七仰頭望著久違的水痕滑落井壁，
喉結(jié)動(dòng)了動(dòng)。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摸出銅錢按進(jìn)鎖鏈末端的凹痕。
“喀嚓——” 井底巖石裂開蛛網(wǎng)紋，男人鎖骨處鎖鏈寸寸斷裂。
幽藍(lán)火焰從他腳下盤旋升起，蛇尾蛻成蒼青龍爪的剎那，整個(gè)井底響起震耳欲聾的龍吟。
阿七被氣浪掀飛撞上井壁，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男人化作黑龍沖天而起，
無數(shù)暗紅符文在井壁上燃燒……第二章 龍血契一、墜鱗阿七是被凍醒的。
后背黏在濕滑的井壁上，脖頸下積著一洼血水。他睜開眼時(shí)，
正有暗紅色液體從頭頂巖縫滴落——那絕不是人血，每一滴墜地都會(huì)騰起指甲蓋大小的云霧。
“醒了？” 沙啞男聲貼著耳根炸響，阿七猛翻身滾向角落。黑龍敖溟斜倚在斷骨堆中，
下半截龍尾泡在血潭里，漆黑鱗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更駭人的是他的右爪，
只剩森森白骨懸在腕間，腐肉中鉆出無數(shù)乳白色蛆蟲?！芭铝?？”敖溟抬爪碾碎蛆群，
金瞳轉(zhuǎn)向井口裂縫透進(jìn)的月光，“三個(gè)時(shí)辰……比本君預(yù)料的久。
”阿七這才發(fā)現(xiàn)井壁上嵌滿龍鱗，像無數(shù)鋒利的黑鏡子。
最深處那枚鱗片邊緣染著褐血——是他爬下來時(shí)剮蹭的。少年喉結(jié)滾動(dòng)，
抓起手邊的斷骨在石面劃字：【放我走】。骨尖突然被龍爪碾成齏粉。 “聾子還想談條件？
”敖溟尾巴一卷將阿七拖到跟前，“你解得開天帝封靈鎖，就破得了本君的困龍陣。
”龍爪扣住少年腕骨，暗紅咒文蛇般纏繞上來，“從今日起，
你這條命便與東海雨脈拴在一處?！本缀鋈豁懫鹚寺暋０⑵叩皖^望去，血潭化作面銅鏡，
映出千里外龜裂的河道。焦土上橫陳著裹草席的尸骸，
烏鴉啄食著一具女童尸體——正是跳井的陳小姐。二、雨錢“此物叫祈雨錢。
”敖溟拋來枚青灰銅幣，正面是盤龍吞云紋，背面卻刻著猙獰骷髏，“四海龍王各持一枚，
聚齊四枚可喚甘霖?！卑⑵哂|電般縮手——那銅錢與他懷里的龍鱗錢形狀相同，
只是龍目處滲著血絲。 “怕沾因果？”黑龍冷笑，“你放我出井時(shí)就已入劫。
十日之內(nèi)湊不齊四枚雨錢，東海沿岸三百村落都要給人牲陪葬?！睅r縫突然灌進(jìn)嘈雜人聲。
阿七貼耳于井壁，感受到密集的震動(dòng)——大批鎮(zhèn)民正朝枯井涌來?！把埇F(xiàn)世了！
” “定是那掃把星觸怒龍王爺！”敖溟龍須微顫：“凡人總是如此……旱時(shí)砸廟扯幡，
見真龍卻當(dāng)妖孽。”龍爪突然刺入阿七肩頭，“想要雨，就讓他們拿命來換！”劇痛中，
阿七看見自己掌心浮現(xiàn)血色龍紋。井底潭水隨他心跳泛起漣漪，無數(shù)透明觸須從水中立起，
貪婪地伸向井口。三、人祭井口木柵被火把燒出窟窿時(shí)，阿七正在啃龍鱗。
敖溟蛻下的腐鱗帶著腥苦，卻讓饑餓感潮水般退去。少年吐出最后一枚鱗渣，
突然聽見腦后風(fēng)響！一柄鐮刀擦著耳朵釘入石壁。 “妖怪吃人了！”探頭下來的樵夫慘叫。
阿七抓起鱗片擲向井口，那人肩頭頓時(shí)血如泉涌。更多的火油被傾倒下來。
敖溟盤踞在井底陰影中，任火焰舔舐龍鱗：“你可知為何旱魔專挑童男女下手？
因童子心尖血最能滋養(yǎng)旱魃……”他彈爪震飛火團(tuán)，“這口井吞過四十九具嫩骨頭，
井底的尸油……可潤得很?！卑⑵咄蝗粵_向龍尾。 在鎮(zhèn)民第二輪火攻前，
他扯下敖溟傷口處的爛鱗，連同自己的掌心血一并拍向水面。血潭爆出青光，井外驟起颶風(fēng)，
火把頃刻熄滅?！耙匝朂埖寞傋?！”敖溟甩尾將他掃飛，金瞳卻迸出異彩，“但本君喜歡。
”井口傳來重物墜地聲。阿七攀著龍尾探身望去，
見七個(gè)鎮(zhèn)民昏倒在井臺邊——他們衣襟里滑出黃符朱砂，顯然是請來降妖的道士?！艾F(xiàn)在，
”黑龍將斷爪按在阿七心口，“該收第一份買命錢了。
”四、喚雨阿七的牙齒深深陷進(jìn)老道脖頸時(shí)，嘗到了槐花蜜的甜腥。
敖溟的咒文在他血管里灼燒，驅(qū)使著獠牙刺破動(dòng)脈。
瀕死者的記憶涌入腦海：縣令糧倉下藏著八口青皮棺材，
每夜都有衙役往井底倒糯米……“咔嚓！” 喉骨斷裂聲驚醒了阿七。
他驚恐地看著滿地尸首，嘴角還掛著血沫。敖溟卻卷起道士的桃木劍，
蘸血在井壁勾畫陣圖：“七縷怨魂作引，三千人牲為祭——夠下三天暴雨了。
”少年發(fā)瘋似的用袖口擦嘴，卻在龍鱗倒影中看見自己瞳孔已成豎線。井外雷聲轟鳴，
敖溟的斷爪突然穿透他胸膛——沒有痛感。 只有冰涼的龍血涌入心臟。
阿七瞪大眼睛看著黑龍從他體內(nèi)抽出一柄水刃，刃身刻滿與龍鱗錢相同的密咒。
“四海追兵快到了，”敖溟將水刃塞進(jìn)他手里，“不想被抽魂煉器，
就趕在子時(shí)前毀掉鎮(zhèn)東的鎖龍樁?！钡谝坏斡暝以诰貢r(shí)，
阿七摸到了懷里的銅錢——原先完好的龍鱗錢，不知何時(shí)裂開細(xì)紋。
第四章 逆鱗罪一、蛻骨井水沸騰如熔漿。 阿七的龍尾絞碎井壁巖石，
青鱗剝落處鉆出細(xì)密的金色骨刺。他張嘴想嘶吼，喉間涌出的卻是滾滾雷霆，
炸得井底骸骨化作齏粉。敖溟的虛影在電光中扭曲，一爪扣住他眉心：“守住識海！
那九重雷劫在煉你的龍骨！”疼痛有了形狀。
阿七"看"見自己脊椎裂成兩段：一截蒼青帶雷紋，一截猩紅刻咒印。兩股力量撕扯間，
血腥記憶洪水般灌入——穿喪服的婦人被按在祭壇上，黑袍天師將雷錐刺入她隆起的小腹。
“龍種豈配投人胎？”天師袖口翻出混元錘紋樣。
婦人咬斷舌根噴出血咒：“讓我兒……吞盡九天雷！”識海驟亮。 阿七暴睜雙目，
井水竟被他周身雷芒蒸干。新生的龍尾纏滿枷鎖狀電弧，輕輕一擺便摧塌半邊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