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最后一件樣衣掛進防塵袋時,筒子樓外正下著十年不遇的暴雨。
雨水順著霉變的墻紙滲進來,在她珍藏的2006年《VOGUE》合集上暈開淡黃水漬。
隔壁阿婆炒辣椒的嗆味穿透薄墻,混合著陳默敲代碼的鍵盤聲,在她太陽穴上跳起踢踏舞。
"夏夏,這個月生活費..."陳默從老式CRT顯示器后探出頭,鏡片映著滿屏亂碼。
林夏數(shù)出五張皺巴巴的百元鈔壓在他《C語言入門》下面,順手把胃藥塞進帆布包。
四季青早市的冬裝上新季要開始了,她得趕在凌晨四點前清點完王姐檔口的三十箱毛衣。
批發(fā)市場的白熾燈管在寒風中搖晃,林夏的膠鞋底黏著爛菜葉。當她扛起第十七個紙箱時,
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在瓦楞紙上印出梅花。手機在圍裙兜里震動,
是陳默的短信:"導師說我的算法模型很有商業(yè)價值,等拿到風投我們就搬家。
"林夏抹了把糊住睫毛的冰霜,給模特人臺套上最新款的貂絨大衣。
她沒告訴陳默系主任上個月找過她,說米蘭馬蘭歐尼學院的全獎名額還給她留著。
就像她不會說右耳聽力在持續(xù)下降——有次卸貨被集裝箱門夾到后,
世界就像浸在水里的收音機,總帶著沙沙的雜音。七年后的陳默站在28層全景落地窗前,
腕表反光刺得林夏瞇起眼。他身后是整座城市的霓虹星河,而她手里攥著婦科檢查單,
上面寫著"長期飲食不規(guī)律導致卵巢早衰"。"夏夏,我們該往前看了。"陳默轉動婚戒,
鉑金圈在無名指壓出深痕。林夏盯著他襯衫領口的櫻桃色唇印,
突然想起上周幫他收拾書房時,
那個加密文件夾里全是同一個女人的照片——云創(chuàng)資本的執(zhí)行董事,
穿著她永遠買不起的Ala?a套裝。電梯鏡面映出她洗白的牛仔褲,
和那女人小腿上絲緞般的光澤形成殘酷對照。林夏在負二層停車場吐得昏天黑地,
車鑰匙掉進下水道柵格時,她摸到包里那個銀色U盤。陳默永遠不會知道,
他落在書房的這個存儲設備里,存著給情人轉賬的記錄和四季酒店的開房視頻。
當林夏第三次暈倒在檔口時,王姐往她嘴里塞了顆費列羅。"妹妹,
你這雙手不該泡在捆貨繩里。"巧克力在舌尖化開的剎那,
林夏瞥見鏡子里那個枯草般的身影——二十八歲的身體,卻有著四十歲的眼睛。
那天下午她鬼使神差走進美院旁的布料市場,指尖撫過真絲綃的觸感像觸摸舊夢。
當裁縫鋪老板娘問她要不要接零工,林夏抓起剪刀的手抖得厲害,
直到看見自己裁出的第一道完美弧線——那是深埋在肌肉記憶里的天賦,
如同困在琥珀里的蝴蝶終于掙裂封印。直播浪潮席卷杭城那年,
林夏設計的改良旗袍突然爆單。她在快遞單上寫地址時總會愣神,
那些"科技園""創(chuàng)投大廈"的收件地址,像一根根倒刺扎進指甲縫。
有次給MCN機構送樣衣,她聽見會議室里傳出熟悉的笑聲。透過門縫,
陳默正摟著穿露背裙的網(wǎng)紅講解AR試衣系統(tǒng),而他曾說她穿白襯衫最好看。
上市答謝會的請柬鑲著金邊,林夏對著化妝鏡描完最后一筆紅唇。
鎏金刺繡旗袍妥帖裹住纖細腰身,十八枚盤扣用的是蘇博館藏的失傳工藝。
助理捧著裝有證據(jù)文件的牛皮紙袋欲言又止,她卻將U盤扔進香檳杯,
看氣泡吞沒那些丑陋的字節(jié)。宴會廳水晶燈驟亮的瞬間,陳默的致辭卡在喉嚨。
追光下緩緩走來的女子宛如敦煌壁畫飛天,而他看清禮服腰封上的暗紋時,
瞳孔猛地收縮——那是用他當年寫的爛代碼轉換成的刺繡紋樣,
每個bug都化作金線里的并蒂蓮。"感謝陳總為我的品牌提供算法支持。
"林夏接過話筒時,耳垂上的珍珠墜子晃出一道冷光。大屏幕突然切換畫面,
不是預定的財報數(shù)據(jù),而是四季青監(jiān)控拍下的舊影像:年輕女孩在貨堆間穿梭,
雪地上蜿蜒的血腳印開成紅梅。當記者們瘋搶著拍攝她腰間二維碼時,林夏優(yōu)雅轉身。
直播間觀看人數(shù)正突破百萬,而陳默僵在原地,
看著自己當年寫給投資人的計劃書投影在墻壁上——"情感羈絆是融資最大風險",
這行被他標紅加粗的字,此刻正滴著紅酒漬,像道永遠無法達到的詛咒。
上市酒會的香檳塔折射著吊燈璀璨的光芒,林夏的高跟鞋踩過滿地碎鉆般的玻璃渣。
那些嵌在她鞋底七年之久的城中村砂礫,此刻正與宴會廳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細小的火花。
"林女士,您腰間的源代碼刺繡堪稱數(shù)字時代的《清明上河圖》。
"財經(jīng)記者的話筒幾乎戳到她鎖骨,鏡頭貪婪地捕捉著旗袍上流轉的金色二進制編碼。
林夏微微側身,
露出后腰處若隱若現(xiàn)的破損針腳——那是用陳默畢業(yè)論文里的錯誤算法改造的紋樣,
每個邏輯漏洞都被繡成振翅欲飛的蝴蝶。后臺監(jiān)控室里,
陳默的現(xiàn)任妻子蘇芮正瘋狂點擊手機。她新做的水晶甲在屏幕上劃出刺耳聲響,
云創(chuàng)資本的工作群已經(jīng)炸開鍋。"陳太太,您先生當年剽竊女友設計創(chuàng)意的新聞上熱搜了。
"秘書遞來的平板電腦上,
正是林夏工作室剛發(fā)布的紀錄片預告:2009年手繪稿里的旗袍立領,
與陳默公司去年申請的智能服飾專利高度重合。宴會廳突然響起警報,
消防噴淋系統(tǒng)毫無征兆地啟動。林夏在人群驚呼中巍然不動,
看著水幕將自己精心設計的禮服浸透。真絲面料遇水收縮,
漸漸顯出血色暗紋——那是用隱形藥水繪制的財務報表,
記載著陳默公司通過關聯(lián)交易轉移資產(chǎn)的證據(jù)。"你以為刪了云端記錄就萬事大吉?
"她對著沖過來的陳默輕笑,指尖掠過腰間濕透的刺繡,"當年你教我寫的爬蟲程序,
還記得嗎?"沾水的源代碼突然開始自動更新,大屏幕上的畫面切換成實時股票走勢,
陳默公司的股價正呈雪崩式下跌。三個月后的巴黎高定時裝周后臺,
林夏正在為壓軸模特調(diào)整腰封。鏡中忽然出現(xiàn)的身影讓她手指微顫,
鎏金刺繡針險些扎破真絲綃。陳默胡子拉碴地倚在門框上,手中捏著法院傳票,
曾經(jīng)筆挺的西裝皺得像塊抹布。"非要趕盡殺絕嗎?"他的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
"那個加密文件夾...其實是你故意讓我發(fā)現(xiàn)的吧?
"林夏慢條斯理地給模特戴上翡翠耳墜,鏡面反射出她嘴角冰涼的弧度。
那年她在陳默電腦植入的追蹤程序,像只耐心的蜘蛛,等著獵物自己撞上精心編織的網(wǎng)。
秀場音樂突然變調(diào),當模特穿著破碎重組的中式嫁衣出場時,前排的蘇芮猛地站起。
那些用金線修補的裂痕,分明是她丈夫偷情視頻的波形圖。
最致命的殺招藏在裙擺內(nèi)襯——林夏把陳默公司偷稅漏稅的證據(jù),
繡成了百年好合的鴛鴦紋樣。站在羅浮宮穹頂之下,林夏接過年度設計師獎杯。
鎂光燈在她周身織就光之錦緞,卻照不亮深藏眼底的陰翳。慶功宴上消失的半小時里,
她獨自坐在塞納河畔,把那個存著青春記憶的銀色U盤沉入河底。
手機亮起陌生號碼的短信:"四季青檔口即將拆遷,王姐給你留了當年的工作圍裙。
"林夏望著河面破碎的月光,突然想起十九歲生日的那個深夜。她和陳默分吃一碗泡面,
用油性筆在防塵雜志上畫未來工作室的藍圖,霉斑成了設計圖里最別致的裝飾?;貒桨嗌?,
她打開王姐寄來的包裹。褪色的圍裙口袋里掉出張泛黃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