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簌簌地撲在茜紗窗上,沈知意縮在游廊轉角處,
將凍得發(fā)青的手指藏進半舊的灰鼠皮手籠。月白緞面繡鞋已經洇濕大半,
足尖仿佛踩在冰碴子上。"三姑娘好興致,數九寒天的在這兒賞雪。
"珠釵碰撞聲裹著脂粉香飄來,她嫡姐沈玉珠搭著丫鬟的手轉過廊柱,
石榴紅織金斗篷映著雪光,刺得人眼睛發(fā)疼。知意垂首福身:"長姐安好。
"青磚上驟然濺開水痕,沈玉珠的鹿皮暖靴碾過她裙擺:"母親要的紅梅還沒備好?
酉時前若采不夠佛前供的八十一朵,仔細你的皮。"雪粒子驟然轉急,打在人臉上生疼。
知意抱著竹簍站在梅林時,天色已經暗成蟹殼青。指尖剛觸到枝頭半開的骨朵,
身后突然傳來積雪壓斷枯枝的脆響。"姑娘當心!"低沉的男聲裹著松香襲來,
玄色大氅擦過她鬢角,堪堪擋住砸落的積雪。知意踉蹌后退半步,抬眼撞進雙琥珀色的眸子。
那人玉冠束發(fā),腰間懸著的羊脂玉佩在雪色里泛著瑩潤的光。"這株垂枝梅經冬尤艷,
只是枝條脆得很。"他抬手折下她方才夠不到的梅枝,修長手指拂去花瓣上的殘雪,
"雪夜寒重,姑娘怎的獨自在此?"知意盯著他指節(jié)處的朱砂痣,
恍惚想起五歲那年在佛堂罰跪,嫡母王氏的戒尺也是這般艷紅如血。喉頭滾了滾,
終究只低聲道:"多謝公子。""侯府的梅花,果然開得比別處好些。"那人輕笑,
將梅枝遞來時,溫熱指尖似有若無擦過她腕間紅痕,"在下陸明修,
與寧遠侯世子有同窗之誼,今日特來賞梅。"知意猛地縮手,梅枝跌落雪地。陸明修,
寧遠侯世子,上個月剛承襲爵位的新任家主。她聽廚娘嚼過舌根,說這位世子爺面上溫潤,
實則最是陰鷙,院里抬出去的婢女裹尸布都滲著血。"世子恕罪。"她跪進雪里,
膝骨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雪地上卻伸來一柄烏木鑲銀的傘,傘面微傾,
遮住她頭頂簌簌而落的雪片。陸明修的聲音裹在呼嘯北風里,
竟顯出幾分溫柔:"姑娘腕上這串菩提子,倒讓我想起位故人。"知意渾身一顫,
腕間菩提突然滾燙似火。這是娘親咽氣前塞給她的,沾著血的十八子,
此刻在雪光里泛著詭異的暗紅。·暗香浮動---雪夜驚魂陸明修的手停在半空,
菩提子碰撞聲清脆如碎玉。知意屏住呼吸,聽見檐角銅鈴在朔風里發(fā)出凄厲長鳴。
"世子怕是認錯了。"她低頭去拾梅枝,指甲掐進掌心,"奴婢這樣的蒲柳之姿,
怎配與世子故人相提并論?"玄色大氅突然裹住她單薄肩頭,松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
陸明修捏住她下頜的力道,像要把那串菩提子嵌進骨血:"五年前寒山寺臘八施粥,
戴著青玉鐲的姑娘,當真不記得了?"知意瞳孔驟縮。那年她偷溜出府給娘親抓藥,
在結冰的石階上摔碎嫡母賞的玉鐲。有位錦衣公子用狐裘裹住她鮮血淋漓的手腕,
臨走時往她懷里塞了袋碎銀。"那日...""那日你眼睛哭得像兔子。
"陸明修拇指摩挲她眼下淚痣,突然輕笑:"如今倒學會咬人了。
"---佛堂對峙三更梆子響過兩遍,知意抱著梅瓶穿過垂花門。忽見東跨院燈火通明,
嫡母王氏的翡翠鐲子摔在青磚上,碎成三截。"好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沈玉珠抓著丫鬟春杏的頭發(fā)往香爐上撞,火星子濺到茜紅裙裾:"說!
誰讓你在母親燕窩里擱紅花的?"春杏滿臉是血地朝知意爬來:"三姑娘救命!
那日分明是您讓奴婢...""住口!"王氏突然掀翻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知意手背:"前兒莊子上送來兩筐凍梨,倒叫這蹄子偷吃了大半。珠兒,
拖去柴房醒醒神。"知意盯著地上蜿蜒的血跡,
忽見春杏袖口露出半截靛藍絡子——與陸明修腰間玉佩的穗子,分明是同一塊蜀錦料子。
---畫屏春深臘月二十三祭灶夜,知意被喚去書房研墨。陸明修醉倒在紫檀榻上,
衣襟散亂露出心口猙獰刀疤。"阿沅..."他忽然攥住她腕子往懷里帶,
酒氣噴在她頸側:"當年你說要釀梅子酒等我凱旋,
怎么連尸骨都不肯留..."知意掙扎間撞翻多寶閣,暗格轟然洞開。月光透過茜紗窗,
照亮畫中拈花少女的容顏——與她有七分相似的面龐,眉間卻多顆朱砂痣。
畫卷題著簪花小楷:永寧七年,贈吾妻阿沅。窗外突然傳來重物落水聲。知意奔到荷塘邊時,
正看見沈玉珠的織金斗篷在水面沉浮。
更漏顯示亥時三刻·雙魚佩---梅香染血沈玉珠的尸身浮在殘荷間,織金斗篷吸飽了冰水,
沉甸甸地墜著她的脖頸。知意攥著畫軸倒退半步,忽覺腕間菩提子灼得生疼。
陸明修不知何時立在廊下,雪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內里玄色蟒紋箭袖。
"三姑娘好手段。"他指尖捻著朵干枯的梅花,正是那夜知意跌落雪地的殘瓣,
"既能引得九皇子插手侯府家事,又能讓玉珠替你擔了這弒親的罪名。
"知意將畫軸往身后藏了藏:"世子既認定我是兇手,何不將證物呈給京兆尹?
"陸明修忽然輕笑,伸手拂去她鬢角霜花:"你可知阿沅當年怎么死的?
"他指腹壓在她頸動脈,感受著皮下急促的跳動,"她吞了整瓶鶴頂紅,血從七竅涌出來,
卻還攥著我們的合婚庚帖..."---夜宴驚變三日后老太君壽宴,
知意被迫換上杏子紅縷金裙。當她捧著壽桃穿過九曲橋時,
正撞見蕭景珩與陸明修在假山后對峙。"世子爺囚著丁尚書流落在外的千金,
不怕御史臺參你僭越?"蕭景珩玉骨折扇敲在掌心,腰間雙魚佩與知意頸間銀鎖鏈相撞,
發(fā)出清越鳴響。陸明修碾碎手中酒盞,琥珀瞳仁泛起血絲:"九殿下當真以為,
憑塊前朝舊玉就能拿捏侯府?"知意忽然踉蹌。
蕭景珩的扇墜赫然是半枚羊脂玉璜——與她襁褓中帶出的那半塊,裂痕處紋路嚴絲合縫。
---暗室私刑柴房彌漫著腐臭的麝香味,知意被鐵鏈鎖在刑架上。
陸明修慢條斯理地擦拭匕首,刀刃映出她腕間滲血的勒痕。"丁尚書二十年前私通敵國,
全家流放途中遭遇山匪。"他刀尖挑開她衣帶,"唯獨襁褓中的幼女被奶娘調包,
你說巧不巧?"知意盯著墻上斑駁血漬,忽然想起春杏咽氣前塞給她的靛藍帕子。
那帕角繡著并蒂蓮,
針腳與陸明修書房暗格里的畫像如出一轍——原是已故世子妃阿沅的手藝。
"世子既要我當替身,何不做得周全些?"她突然咬破舌尖,將血沫啐在他蟒袍,
"比如在我腕上也點顆朱砂痣,比如...讓我懷個孩子?"陸明修瞳孔驟縮。
窗外適時傳來蕭景珩的冷笑:"寧遠侯世子強占罪臣之女,這折子遞到都察院,
不知能否換你陸家滿門---并蒂血痕---佛堂夜審燭火在沈玉珠的牌位前明明滅滅,
王氏攥著念珠的手青筋暴起:"三丫頭如今攀上高枝兒,連你嫡姐的忌日都敢稱???
"知意跪在冷硬的青磚上,腕間菩提子被燭火映得血紅:"母親明鑒,
世子爺昨日戌時三刻召女兒抄經,晨起才發(fā)覺...""啪!"茶盞擦著耳畔摔碎,
滾燙的茶水潑濕半邊襦裙。王氏貼身嬤嬤突然掀開她衣袖,
三道青紫指痕赫然入目:"這陸世子留下的印記,三姑娘倒是藏得嚴實。
"蕭景珩的笑聲從帷幔后傳來:"寧遠侯府的《金剛經》倒是抄得別致,
需得紅袖添香徹夜不眠?"他晃著半塊玉璜走近,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里,
與知意相似的眉眼驚得王氏倒退半步。---荷塘詭影子時的更漏聲里,
知意攥著春杏留下的靛藍絡子潛入廢園。荷塘浮萍下竟沉著具白骨,
腕骨套著斷裂的青玉鐲——正是五年前她在寒山寺摔碎的那只。"阿沅吞毒那夜,
也戴著這樣的鐲子。"陸明修的聲音裹著酒氣從樹后飄來,他指尖朱砂痣在月光下艷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