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晚總是特別漫長。我獨自蜷縮在東北老家的火炕上,寂靜的空間里只有風聲在窗外嗚咽。
我又做了那個難以啟齒的夢。
“給我?!蹦腥说统恋穆曇粼诙享懫?,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空氣中彌漫著松木特有的香氣,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他的氣息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指尖觸碰到的木板紋路粗糙而冰冷,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認知讓恐懼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竟然躺在一具棺材里!
更讓我驚慌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正壓在我身上。他的手指修長而冰涼,正一顆顆解開我身上紅色婚服的盤扣。
“等等...”我的聲音帶著顫抖。
他沒有回應,而是一把扣住了我不安分的手腕。
“既然來招惹我,就別想逃?!彼穆曇衾锿钢kU的意味,每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刃,劃過我的心臟。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古裝喜服,頭戴金冠,活像從古裝劇里走出來的新娘子。
“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掙扎著想推開他。
下一刻,冰冷的唇瞬間封住了我的呼吸。我想反抗,卻被他鋼鐵般的雙臂牢牢禁錮?;榉箶[撕裂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刺耳,絲線崩斷的聲音像是在撕裂我的神經(jīng)。
我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劇烈的晃動中,棺蓋裂開一道縫隙,有月光透了進來。我努力想看清他的樣子,只見到他眉心一點朱砂痣,如血般妖艷。那抹紅色在他慘白的膚色襯托下,顯得愈發(fā)醒目而詭異。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觸碰他的臉,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驚醒。
我大口喘著氣,發(fā)現(xiàn)自己仍躺在熟悉的火炕上。
窗外大雪紛飛,玻璃上結滿了冰花,炕頭的老式鬧鐘顯示凌晨三點十五分,正是子時。
這已經(jīng)是第三年了。打從我成年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夢就如約而至,從不間斷。比大姨媽還準時。
每次醒來,那個神秘男人眉心的朱砂痣都會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嘆了口氣,掀開厚重的棉被下炕。寒氣順著腳底竄上來,我打了個哆嗦,趕緊穿上棉拖鞋。
剛走到廚房門口,突然在老式鏡子里看見多了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澳棠蹋∧阕呗吩趺锤回埶频?!”我拍著胸口抱怨,心跳還在加速。
站在我身后的是我奶奶顧蘭芝,一個瘦小的老太太。她穿著老式的棉襖,頭發(fā)花白,臉上的皺紋像樹皮般縱橫交錯。雖然雙目失明,卻總能準確找到我的位置。
“又夢見他了?”奶奶沙啞的聲音里帶著責備。
我支支吾吾不想回答,轉身想給自己倒杯水。
奶奶卻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小雪,你可是雪靈一脈的后人,體內(nèi)流著最純凈的處子之血。必須要守住自己的底線,否則會引來大禍!”
這話我從小聽到大,但從未得到過解釋。
我住在大山深處,那里有著一群神秘的民族。
滿、蒙、赫哲、鄂溫克、鄂倫春與哈薩克的后裔們世代居住于此。
他們信仰著一個古老的宗教——薩滿教。
在他們的信仰里,天地萬物皆有靈性,無論是一草一木,還是飛禽走獸,都可能是神明的化身。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環(huán)境中。
我的奶奶顧蘭芝是純正的鄂倫春人,而我卻是個漢族女孩。
每當夜幕降臨,爐火映紅她布滿皺紋的臉龐時,她總會輕撫我的頭發(fā),絮絮叨叨地講述那個雪夜的故事。
“你是被神鹿選中的孩子?!蹦棠痰穆曇魩е撤N難以言喻的莊重。
她說在我三個月大的那個寒冬,一頭渾身泛著銀光的鹿指引她將我從密林深處帶回了家。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我單薄的襁褓上,我的小臉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
那時的東北正值下崗潮最盛的時候,工廠接連倒閉,家家戶戶揭不開鍋。
奶奶年過五十,沒有奶水。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那頭母鹿每天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門前,用溫熱的奶水喂養(yǎng)著我。
“那頭母鹿眼睛里閃著人性的光?!?/p>
奶奶常說,“它總是用那種慈愛的眼神看著你,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或許正因如此,我對鹿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
每當深山里傳來鹿的叫聲,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顫動。
然而,我對奶奶信奉的這一切始終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
特別是關于她自己是“神抓薩滿”的說法。
“那年我才十五歲。”
奶奶摸著自己那雙渾濁的眼睛說道,“大病一場后,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星期。醒來時,我就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了?!?/p>
她的聲音變得飄渺,“但代價是我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p>
我卻始終認為,那不過是一場高燒引發(fā)的并發(fā)癥,導致她失明罷了。
可每當我試圖用科學解釋這些現(xiàn)象時,奶奶就會露出那種神秘莫測的微笑。
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她一直念叨著說我前世用血封印了魔蠱。
若我破了身子,那魔蠱就會重獲自由,為禍人間。
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說法,我連正常的戀愛都不能談。
初三那年,班上有個叫陳陽的男生對我特別好,總是偷偷給我塞小紙條。
那段時間,我總能看見奶奶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學校附近。
她那雙失明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礙,直勾勾地盯著陳陽。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詭異的雕像。
一個陰雨連綿的夜晚,陳陽執(zhí)意要送我回家。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發(fā)出密集的噠噠聲。
走到村口時,我們看見奶奶正站在那里等著,她身上的蓑衣在風中瑟瑟作響。
不等我們反應過來,奶奶就一把抓住陳陽的手腕,將他拖進了上游的破廟。
我想跟上去,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定在原地。
隱約間,我似乎聽見廟里傳來奇怪的咒語聲和陣陣雷鳴。
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陳陽跌跌撞撞地從廟里沖出來,衣衫不整,臉色煞白,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龍王顯靈”。
之后他病了一場,錯過了中考的重要時刻,全家都搬離了鎮(zhèn)鳳村。
從那以后,方圓百里再無男生敢接近我。
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變得異樣起來,他們私下議論說我是個不祥之人。
直到前年,我考上了哈爾濱大學,終于逃離了奶奶的掌控。
遠離了那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山村,我仿佛獲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