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黢黑黢黑的,層層疊疊的都是皺紋,頭頂上稀稀疏疏的沒幾根頭發(fā),
就像是一塊發(fā)霉的生姜。他向我伸出兩只手,他的手像是枯樹枝一樣,黑褐色的皮膚打著皺,
還長著長長的尖指甲,里面都是黑泥,一把握住了我的腳踝。他的手好冷啊,
冷的我打了個(gè)哆嗦,我張嘴想喊奶奶,可是就是發(fā)不出聲音來。
他抓住我的腳踝拼命把我往蚊帳外面拖,我也拼命掙扎,他張大著黑洞洞的嘴巴,
好像要一口把我給吞下去了。眼看我就要被他拖下床了,忽然間我看到了爺爺站在門口,
我高興地向他伸出手大聲喊:“爺爺!”這時(shí)候我能喊出聲來了!那個(gè)老頭回頭看了一眼,
爺爺抓起地上的一個(gè)土坷垃向我們丟過來。那老頭嚇了一跳的樣子,我趁機(jī)踢了他一腳,
他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腿。一道紅光閃過,老頭聲音低啞地叫了一聲,在地上翻了個(gè)跟頭,
等我揉揉眼睛再看向房間里的時(shí)候,那老頭已經(jīng)消失了,爺爺也消失了。
房里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奶奶還在沉沉睡著,連蚊帳都是掖的好好的??墒俏铱纯次业耐?,
被那個(gè)老頭劃破的地方還在滲著血,我心里一害怕就哭了出來。奶奶終于醒了,
從床上翻身爬起來看看我:“你哭啥?”“有人要抓走我。
”我哭的抽抽搭搭的:“幸好爺爺救了我。”“你爺爺回來了?
”奶奶掀開蚊帳看了看:“你別動(dòng),我去看看?!彼€沒下床,
門外就傳來了大伯帶著哭腔的聲音,“媽,爸出事了!”奶奶渾身顫抖了一下,
跌跌撞撞地下了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我也跟著跑出去,叔叔伯伯姑姑全都來了,
哭哭啼啼的站在廟門口。我也看到了爺爺,他躺在一副擔(dān)架上,渾身都是血,
他的臉我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有半張臉皮都被掀掉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奶奶身體晃了晃,
大伯他們趕緊扶住她?!罢?,咋回事?這是咋回事?”奶奶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媽,
爸昨兒晚上給半仙送酒的時(shí)候,路上遇到了熊瞎子,給熊瞎子禍害了!媽,
爸死了……”大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的腦袋蒙蒙的,發(fā)生了什么事?爺爺死了?
可是剛才我還見到他的呢,他還向那個(gè)妖怪扔了土坷垃?!安粚?duì)。
”我摸摸腦袋開口:“我剛才還看到爺爺?shù)?,他就站在屋門口?!蔽一仡^指了指里屋,
我大伯他們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們狠狠瞪我一眼,大姑擦了把淚,嚎啕著說:“媽,
早就讓你把這個(gè)掃把星給扔了,你不聽,現(xiàn)在可好了,非得家里死絕了才行?”爺爺死了,
大伯他們找來村里的入殮師,在爺爺那半張沒有了皮肉的臉頰中塞了棉花,
又繃了一張豬皮上去,涂抹了點(diǎn)紅砂,勉強(qiáng)看上去像個(gè)人。爺爺被埋在后山,
和爸爸媽媽埋在一起。爺爺?shù)暮笫露际谴蟛麄儾俎k的,奶奶一直躺在床上,眼淚都流干了。
我不曉得為什么大伯他們都在怨我,爺爺死了我也很傷心。我坐在廟門口的門檻上發(fā)呆,
這時(shí)一個(gè)人走到我的面前站住,我看到了他的腳。他穿著黑色緞面的布鞋,
鞋幫子上還繡著一個(gè)白色的孝字,穿著藏青蘭色的緞面的壽菊?qǐng)D案的褲子。他的穿著好眼熟,
我立刻抬起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爺爺。他的臉和平時(shí)的樣子沒什么兩樣,
沒有被熊瞎子扒下半張臉,也沒有用豬皮代替臉皮。我高興地跳起來,抱住了爺爺?shù)难?/p>
“爺爺,你沒事了嗎,你回來了嗎?”可是,爺爺?shù)纳眢w好冷啊,就像是一根冰棍,
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仰著頭呆呆地看著爺爺,他輕輕摸摸我的腦袋,
嘆了口氣說:“丫頭,他們都讓我把你帶走,可是你才五歲啊,我咋能干那種事?
”“帶我去哪?”我不明白?!把绢^,你記住,
以后再見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都不要他們對(duì)視,就當(dāng)做沒看見,知道了嗎?”爺爺說完,
又摸摸我的頭,留戀地看看我身后的廟里,奶奶和大伯他們都在里面。他嘆著氣,
轉(zhuǎn)過身就走了。我拼命大喊著爺爺,可是他的身體越來越淡,然后就融進(jìn)了夜色里。
大伯聽到聲音跑出來,驚恐地盯著我:“忍冬!你又在瞎叫喚什么?”“我看到了爺爺,
大伯!”我拉住了他的袖子:“爺爺往那邊走了,我們?nèi)グ阉坊貋?!”大伯臉色大變?/p>
他使勁甩開我的手,向后退了好幾步,張嘴大叫起來:“媽,媽,這丫頭我們必須要送走!
”半夜時(shí)分,我沒有睡覺,因?yàn)榇蠹叶紨D在里屋我奶奶的床邊說話,你一言我一語。
大姑說:“媽,這回你可千萬不能心軟了,她如果不走,我們都活不了!”“是啊,媽,
前幾年是在這鐘馗廟里,被鐘馗護(hù)著,現(xiàn)在沒了鐘馗的守護(hù),這妖魔鬼怪都往這丫頭身邊來,
您歲數(shù)這么大了,可怎么受得了?”奶奶躺在床上,自從爺爺出事之后,她好幾天沒下床了。
昏黃的燈泡掛在房梁上,在奶奶的頭頂上晃過來晃過去,照的奶奶的臉一會(huì)明一會(huì)暗。
過了好一會(huì)奶奶才幽幽地嘆口氣:“她是一個(gè)才五歲的孩子,你讓我把她送哪去?
”“她就是個(gè)禍害,隨便扔哪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二叔騰的一下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我們家被她禍禍地還不夠慘嗎?”我總算是聽明白了,
他們這是要把我給扔了!我不要!我要和奶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