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別這么失態(tài)!趕緊進來!”保寨婆一改剛才那股膽怯的模樣,厲聲呵斥門外,
被我和阮茉嚇到的姑娘,又不忘給我們,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啊二位姑娘,她們年齡尚小,
是我兩個小徒弟,我替她們給二位道個歉啊!”其實我并沒有責怪她們的意思,畢竟我知道,
我和阮茉本來就是怪胎。倘若換做是我,第一次見到畸形連體人,我大概也會嚇得失態(tài)。
所以我并沒有說什么,反而是阮茉在兩個小姑娘給我上妝的過程中,始終不依不饒,
責備她們不懂得尊重自己,將來是魔后的身份。這梳妝的時間,是漫長又乏味的。
我憂傷地望著映進鏡子中那張屬于自己,卻極為陌生的面孔,盡管由于多年的萎靡不振,
導致面色呈現(xiàn)出一種病懨的冷白,但五官,倒是還談得上秀雅。一雙詭異的眼眸,黑白分明,
若是能時常盈滿笑意,彎出月牙的弧度,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看起來,光澤陰郁、淡漠疏離了。
保寨婆的兩名小徒弟,細心地用雕刻著立體花紋的黃桃木梳,
一遍遍地梳攏著我不曾經(jīng)歷過風吹日曬的如瀑墨發(fā),又巧妙地在我的頭頂,
盤成了好似含苞待綻的百合花髻?!肮媚锬愕难劬苊腊。嵌嘈π?,一定很迷人的!
”保寨婆對著鏡子里的我,夸贊道。很美嗎?我重新抬眼望向鏡中。此刻,
原本面皮就十分冷白的我,撲上了一層濃重的脂粉,眉形被重新修整得眉尾高挑,
眼眶周遭涂著惹眼的桃花妝。一雙單薄的唇瓣,唯有唇珠的位置抿上了嗜血般的唇紅,
其余的唇部,都被覆上了慘淡的白脂。“婆婆,這是死人的妝容吧?
”我靜靜地從鏡面里回視著保寨婆,脫口問道。“啊,
這、這確實是…”保寨婆趕忙收回目光,扭身從一旁拿起一頂散發(fā)著芬芳的花冠,
插別在我了頭頂?shù)陌俸削偕?,“嗐,姑娘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怪嚇人的!你也知道,
你畢竟是去替做祭品喲!”我淡淡一笑,目光移到這頂由白菊,與黃菊交織編成的花冠。
“但是姑娘你不覺得,其實你真的很漂亮嗎?這次你若是能平安地從對岸回來,
老婆子我一定替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嫁什么嫁?”我還沒開口,
身后半天沒有言語的阮茉,直接把話接了過去,“我姐姐這輩子都不可能嫁人了!”眼下。
對于阮茉這樣的無理取鬧,我也沒心思聽,我靜靜地端起桌面上的梳妝鏡,
假裝仔細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然后——啪!我一松手,梳妝鏡頓時掉落在地上,
摔得七零八碎?!皩Σ黄鹌牌?,是我手滑了,我來幫您打理干凈。”我故作抱歉地說著,
不管不顧地帶著身后的阮茉,跪在地上開始撿拾玻璃的碎片?!鞍压媚?,你快起來吧,
別傷著手!這在送出去前,你可萬萬不能見血受傷?。 北U啪拘牡刈柚刮?,
又轉(zhuǎn)身命令為我上完妝的兩名小徒弟,趕緊來打掃狼藉。我趁著保寨婆一個不留神,
將三片殘碎的玻璃片,偷偷放入袖口中,藏了起來?!械臏蕚涠纪瓿闪耍?/p>
窗外的天色,也蒙蒙泛出了東方魚肚白,伴隨著的,還有我從未聽過的悲樂,
籠罩在浙陽寨上空。我再一次望向鏡中的自己,
身穿白色的壽服、面涂逝者的妝容、頭頂祭奠的花冠。這就是即墨殺誠,所希望看到的我。
“做好準備了,阮蔻姑娘?”保寨婆最后問了我一聲。我視死如歸地朝著她點點頭,
在兩名小徒弟一左一右的攙扶下,背著身后陷入黑暗的阮茉,走出了房子的大門。
門外躍入眼底的,是山坡腳下一派喜氣的浙陽寨。寨民們穿著當?shù)仫L俗的旗袍,群魔亂舞,
石階下,正對著的空地中央燃燒著旺盛的篝火,火星紛飛,火光直沖云霄,
將靛藍色的半邊天空,潑灑出詭異的血色。見整裝待發(fā)的我,被保寨婆帶領(lǐng)走下石階,
鼎沸的人群,更是涌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我不自覺地緊磕上下牙,
望著一張張令人作嘔的陌生面孔上,洋溢著事不關(guān)己的笑容,我忽然看不穿,什么是人心。
被喧囂的人群,一路擁到了浙陽湖畔,一只灑滿了白菊花瓣的青綠色竹筏,
孤零零地飄在岸邊等待著我。遠遠看上去,恍若一口吃人的棺材。“來,姑娘,
我扶你們躺上去??!”保寨婆用喊的聲音對我囑咐,“躺上去以后,你們就乖乖地不要動啦,
這竹筏會順著湖水流動的方向流去對岸。老婆子我啊,會在這邊誦經(jīng)保佑你們的!
”保寨婆說罷,天空下瞬間奏響了曲調(diào)凄涼的歌謠。村民們也隨之收斂了剛才的輕浮狂躁,
一個一個都默默站在原地,為我用聽不懂的方言,吟唱起了挽歌,送別我和阮茉。
待我和阮茉,終于艱難地在保寨婆和兩名小徒弟的扶助下,側(cè)躺在了寒涼的竹筏上,
身上的麻袍被夜露浸濕。隨著竹筏離岸越來越遠,背后阮茉眼睛上的遮眼布,
終于驀然脫落了。而此時阮茉,再也控制不住恐懼,悲傷地痛哭流涕道:“姐姐…我怕,
我真的好害怕……”“別怕,有姐姐在,”阮茉的眼淚,向來是我的軟肋,很可惜這一點,
已經(jīng)根深蒂固了二十年,“等下我給你樣東西,一旦遇到危險,記得拿出來。
”正當我從袖口里,要將偷偷撿來的鏡片給身后的阮茉時,目光中,
闖入一抹萬分瀟灑的身影,佇立在遠離人群的岸邊。在與我四目相對之際,
他遙遙地反勾唇角,對我露出了一個十分邪美,卻極其不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