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只余留天邊蒙蒙白光。床帳內(nèi)兩人,一人累極,一人此時酒已然醒了。
今日休沐,趙恒燁叫了兩遍‘來人’都未有人應(yīng)允。
半晌無人進來,趙恒燁暗嘆一聲,起身披了件中衣,推開房門。他此時精神很好,連帶著心情也不錯,不曾斥責(zé)不得用的奴才。再一次喚了‘來人’。
安康這才揉著眼睛自偏殿耳房中走出。待看清眼前之人時,安康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抽動幾下面皮后,意識到什么,忙一瘸一拐的跑到近前,跪下行了個大禮,大呼‘小人該死’。
趙恒燁好心情未散,懶得與其計較,讓他以后警醒著些,便讓安康免禮,起來去準備熱水,他要沐浴。
安康一瘸一拐,不健碩的腿腳愣是跑出了健步如飛的效果。
慕小五三歲習(xí)武,十五年勤勉刻苦,自認身體硬朗。一晚云雨,感覺竟比平日里練一天的劍更讓人疲憊。整個人濕淋淋的,意識早已不甚清明。
安康把熟睡的阿福和環(huán)兒一并叫起,三人一起,不一會兒就準備好浴桶和熱水。
三人齊刷刷的站在趙恒燁面前時,趙恒燁的表情精彩紛呈。
一麻袋高的婢女,兩麻袋寬的侍衛(wèi),跛腳黑瘦的內(nèi)侍......
三人詢問是否要侍候主子沐浴時,趙恒燁讓他們拿床新被褥就下去??蓜e在這里辣目了。
慕小五從床帳中被趙恒燁抱起時,恢復(fù)了少許神智。語無倫次的想要下來自己走,卻被趙恒燁制止了。
趙恒燁:“莫要亂動?!?/p>
一句話就讓慕小五立刻老實了,乖乖的由尊貴的太子殿下抱進浴桶。
慕小五十多年如一日的晨起打拳練劍,就在此刻打破了。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與趙恒燁一同起來。
門外候著兩個面容姣好的宮婢,趙恒燁一起來,兩個宮婢就進來伺候太子穿衣洗漱。
趙恒燁與慕小五洗漱妥帖。趙恒燁第一次認真的看向慕小五。
每一次的認真端詳,依舊被那驚人的相似震顫心神。趙恒燁收起溫柔時,便是那個冰冷高高在上的太子。
趙恒燁淡淡道:“今日起你便叫慕思淮,字念舒?!?/p>
慕小五跪下叩謝太子賜名,心中泛起的漣漪被這個特殊的賞賜攪的凝結(jié)成冰,在天寒地凍的冬月更添寒涼。
趙恒燁說罷,命人傳了午膳,回了自己的寢殿。
太子前腳剛走,就著人送來了一堆賞賜。
除了賞賜的物品外,還送來了兩個長相端正的宮人。一個太監(jiān),一個宮婢。原本喜氣洋洋的偏殿,忽然間氣氛詭異了起來。
慕小五和自己殿里那三人相處了半年多,深知他們的心理。他們這是心中擔(dān)心自己的去留了。
以他們?nèi)齻€的模樣官家一般不會留在身邊,即使湊巧手下有幾個樣貌不討喜的,一般不是被發(fā)配到更臟更累的地方,就是被發(fā)賣出去。同樣是做下人,發(fā)賣了出去,以后的日子誰又說的好是個什么光景?況且做東宮的下人,月俸高,活計體面,無論如何他們是不想走的。
慕小五想了想,在心中默默為這三人制定了一個計劃。
環(huán)兒年紀小,據(jù)他所知,實際年紀還不到十三歲,個子矮些倒也正常,好好將養(yǎng)著,年紀大些自然就長高了。怯懦的性子應(yīng)該是以前養(yǎng)成的,慢慢改也不是什么難事。
安康的跛腳既是后天形成的,那必是因為未及時就醫(yī)所致導(dǎo)致,所以總不見好。
以前慕小五沒有銀錢,月俸還不夠打點每月生活開支。而東臨王府他的一應(yīng)物什,都未來得及帶入東宮。他不得太子待見時,就是有心幫安康,也心余力拙。今日之后雖不知太子以后要如何待他,總歸現(xiàn)在是得了好些賞賜。這些東西隨便拿一兩件賣了,都能且逍遙一陣,治安康的腿腳應(yīng)是不在話下。
慕小五沉思片刻,開始吩咐三人。
慕小五首先沖阿福道:“從今日起,我每次晨起打拳練劍,你就在旁陪同,到時我自有吩咐?!?/p>
吩咐完阿福,而后又準了安康一天的假,讓他出去變賣些東西,剩下的錢拿去治腿腳,抓些藥回來,每日按時服用。
至于環(huán)兒,姑娘家面皮薄,慕小五只說讓她以后說話別低著頭,聲音大些。
慕小五表面雖是諸多要求,看起來像訓(xùn)斥一般。實則每個人心中都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三人千恩萬謝的下去了,各自心中都有了計較。
而慕小五,有些事兒也想清楚了。
他很早以前就傾慕太子,可惜身份低微,又是男子。
大頌?zāi)酗L(fēng)盛行已久。太宗建國后,立的第一位皇后不是世宗的嫡母,而是一位豐神俊逸的男后。男后體弱,陪了太宗十年,便薨了。太宗此時膝下無子,萎靡了一陣后,群臣諫言,才又擴充后宮。直至世宗母妃產(chǎn)下世宗,才被立為繼后。
即便男風(fēng)盛行,達官顯貴也不乏偏愛美少年者。可太子是何身份?別說那是儲君,就是尋常的官家公子,也不是慕小五之流可以肖想的。
何況......在太子十六歲生辰前一天。那日世子為太子準備生辰禮還未完成,便又一次讓慕小五代替他去文華殿。
慕小五頂著世子的身份與太子下學(xué)后。太子請‘世子’去了獵場。
兩人圍獵回來,吃了鹿肉,喝了些酒。那日,太子借著酒意,說了很多真假摻半,似是而非的話。那些話慕小五聽的真切,心思敏感靈透的他,當(dāng)下便明白了太子心悅世子。早就對趙恒燁存了念想的他,也是自那日起,更加確認了自己的心意所屬。
慕小五也是從那以后,鮮少出現(xiàn)在太子面前。那是一種避開,亦是一種成全。即便那會兒世子偶爾懶怠,耍賴不想去文華殿,想讓慕小五代他去時,慕小五也極力勸阻......
直至今日,慕小五忽然就想通了?;蛟S是因為兩人間做了天下最親密的事兒,又或者是他不想看趙恒燁在思念與求而不得中苦苦掙扎。
既然太子殿下喜愛世子,世子已然不在了。他容貌與世子相似,又同為男子,那份喜愛為什么不能變作是他?
他一個小小暗衛(wèi),空有一身武藝,無法與世子相媲美,可他胸腔跳動的那顆真心,與旁人一般無二。
他現(xiàn)在已然是太子昭訓(xùn),無可更改。往后歲月繾綣,清漏頻移,他總會等來晨光微熹,錦瑟流年。
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所圖謀的本就該是太子的這個人。
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慕小五似乎一下有了生活的動力。以前總是避著,不愿見到趙恒燁。現(xiàn)在他時不時的總會想方設(shè)法的在趙恒燁面前晃悠一圈。
偌大的東宮,又沒人限制他的自由,想見到趙恒燁易如反掌。
是夜,今日趙恒燁回來的格外遲,一回來就陰沉著一張臉,神色不愉。所有服侍的下人都噤若寒蟬,連趙恒燁身邊的大丫鬟都大氣不敢出。
慕小五遠遠的見趙恒燁回來,原本想湊上去請安,也被他冰冷駭人的氣勢所震懾,稍一躑躅,趙恒燁就回了自己的寢殿。
慕小五有些懊惱自己瞻前顧后,縮手縮腳,又錯過一次和太子相處的機會。
誰知,晚膳過后,趙恒燁直接宣他去太子寢殿伺候。慕小五有些驚喜,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瑟縮。面上看起來再怎么鎮(zhèn)定,那有些發(fā)燙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
慕小五只身前往太子寢殿,身邊也沒帶什么使喚的人跟著。一進寢殿中,趙恒燁就屏退了身邊的人。偌大的寢殿只有他們兩人。
此時趙恒燁正在批閱奏章。他是太子,皇帝會把一些不太棘手的奏章交于他處理。這是信任他,也是有意考驗他。
趙恒燁做這些事原本就得心應(yīng)手,未出過紕漏??勺罱?,原本得心應(yīng)手的事情卻頻頻出錯。要么就是他處理的那些事物看起來不像表面那么簡單,實則內(nèi)有隱情。要么就是他手下一些官吏被人抓住把柄,事情最終直達天聽。
而今日出事的,則是趙恒燁那個不成器的表哥。
皇后雖薨,這些年太子日漸長大,皇后娘家卻沒有一個得用的人能幫他一二。有些人仗著自己是皇后的娘家,也是太子的母家,平日的作風(fēng)紈绔囂張,絲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這些事都讓太子頭疼不已。
這次他那表哥更是離譜,去那秦樓楚館,因為一個粉頭和戶部尚書之子起了爭執(zhí)。仗著己方人多,把將戶部尚書的兒子打了個半死?,F(xiàn)在戶部尚書之子正躺在家中,就剩下一口氣。幾位太醫(yī)輪番診治,都斷言命不久矣,就是僥幸活下來了,也是一輩子的殘疾,無法如常人一般行走。
戶部尚書老來得子,就這么一根獨苗,平時溺愛有加,如今兒子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殘疾,這股氣如何能忍,當(dāng)即就在御前告了一狀。年邁的尚書悲痛欲絕,幾預(yù)昏迷,讓人見之不忍。皇帝震怒,當(dāng)即就發(fā)落了始作俑者,連帶著趙恒燁也被罵的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