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假期破天荒的有十天,方黎又把去年一整年積攢的調(diào)休假和年假一塊請了,留在家里陪妹妹。
從醫(yī)院回來之后,方懋變得很安靜。
雖然她以前也不會說話,但每次手語都打得飛快,放長假時不是拉著方黎出門到處跑,就是拉著方黎一起看電影。
可現(xiàn)在,她只每天蜷縮在方黎的房間里。
方黎跟她說話,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懋懋,姐姐出門一趟,待會兒夏夏來陪你,有什么事就給姐姐打電話?!?/p>
方黎摸了摸方懋的腦袋,才穿上外套下樓。
自從那件事情發(fā)生后,她們就搬了家。
這個小區(qū)里的人不認識她們,于是也沒了那些刺耳的閑言碎語。
周日的傍晚,還有很多小孩在樓下嬉鬧,嘈雜的聲音讓方黎的耳朵有些不適。
牛高馬大的小孩追逐著撞到她后背, 人摔了一跤,手里的東西也散落一地。
方黎爬起來,顧不得責備那又跑開的熊孩子,自顧自撿起地上的文件。
一只手撿起飄到不遠處的紙張。
“給。”好聽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像是熟悉的聲音從深鎖的回憶里破盒而出,方黎沒由來地一陣心慌。
她順著遞來的紙張緩緩往上看,正對上一雙好看的眼睛。
小區(qū)的路燈猝不及防亮起,將他右眼眼角下的那顆小痣映得清楚。
“謝謝?!?/p>
方黎疏離地道了聲謝,伸手接紙張,卻沒能拿過來。
蕭明德沒松手,盯著她的神色晦暗,像是醞釀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開口:“聊聊?”
方黎來不及閃躲的目光和他的交匯。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兩個人都發(fā)生很多變化。
她比以前成熟了,筑起的圍墻足夠保護好自己。
而他和以前似乎沒太大區(qū)別,身上的黑色大衣襯得身形挺拔健碩,只是對著她時臉上的笑容少了,語氣客氣又疏離。
面對一個五年前主動說要追人,卻在追到手后一個月就說沒感覺一走了之的人,也確實該疏離,方黎想。
對視了兩秒,方黎搖了搖頭。
“不聊?”
方黎含糊應了一聲,將視線落回紙張上。
卻聽到他說,“不聊也不行了?!?/p>
方黎愣了下,抬頭看他 。
“孟奕晨……你認識他?”蕭明德看著手上紙張里出現(xiàn)的幾個字,念出來,才松手還給她。
方黎看著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防備,手指緊緊攥著紙張,“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蕭明德身后的李懷取出證件,“我們是警察。方小姐,方便上你家看看,順便聊聊孟奕晨的事嗎?”
方黎這才注意到后面有個人。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方黎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無數(shù)次想象在這座城市和蕭明德重逢的情景。
也預想過無數(shù)開場白。
卻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境下。
她的內(nèi)心只有慌亂,卻分不清到底是聽到孟奕晨這三個字的慌亂更多,還是重逢的慌亂更多。
糟糕透了,她想。
-
帶著兩個警察到家里,方黎就看見了妹妹的同學喬夏。
“方黎姐姐。”喬夏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然后看向她身后兩個陌生的男人,“這兩位是?”
“這兩位是警察,來問點事,夏夏你進房間陪懋懋吧。”
喬夏點點頭進房間。
示意他們坐下,方黎開門見山,“蕭……警察同志,你們想問什么?”
捕捉到她下意識喊的一個“蕭”字,蕭明德修長的手指克制地蜷縮了下,語氣自然又生疏地詢問:“你拿的那一沓文件里,有孟奕晨的資料,你在調(diào)查他?”
李懷掏出筆記本,準備做好記錄。
方黎疑惑看他,把剛才捧上樓的資料推到兩人面前,“我妹妹是班上的文娛委員,要負責組織開學后的班級團建,我只是幫她打印資料。你為什么這么問?”
“孟奕晨死了?!笔捗鞯伦⒁庵嚼璧拿恳粋€表情變化。
方黎吃驚,又露出幾分疑惑,“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拋尸地點在一處建筑工地,有目擊證人稱在案發(fā)時間前兩天看見你出現(xiàn)在拋尸地點附近。你去那里做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方黎沉默了幾秒,“我去找東西?!?/p>
“找什么東西?”李懷追問。
“這是我的隱私,不太方便回答?!狈嚼杌卮鹆艘痪浜蠓磫柕?,“警方該不會是在懷疑我吧?”
蕭明德和李懷不語。
方黎沉默了幾秒,輕描淡寫道:“我和孟奕晨根本不認識,也從沒見過面,我只是看過他的資料,他的死跟我沒關系?!?/p>
蕭明德繼續(xù)詢問,“1月31號凌晨0點到5點你在哪兒?”
方黎思考了下,說道:“那天是年初三,我在家看了一部電影就去睡覺了?!?/p>
“一整晚都沒出門?”
方黎搖頭,“沒有?!?/p>
“有人證嗎?”
“我妹妹算嗎?”
“你妹妹方便做筆錄嗎?”
“蕭警官難道不知道我妹妹不會說話?”
蕭明德:“沒關系,我會手語?!?/p>
李懷意外地看向蕭明德。
“她剛出院,需要休養(yǎng),不太方便做筆錄?!狈嚼铔]有隱瞞方懋住院的事,這種事情就算她不說,他們要查,輕而易舉。
“你妹妹有沒有跟你提過孟奕晨這個人?他們關系怎么樣?”
“應該還不錯。我妹妹雖然沒有跟我提到過孟奕晨,但提過學校里的同學對她都很照顧?!狈嚼枧浜系鼗卮?。
蕭明德和李懷又問了幾個問題,方黎都一一回答。
“警察同志,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要準備晚餐了。”
逐客令一出,李懷和蕭明德對視一眼起身。
李懷道:“今天打擾了,如果方小姐想到什么的線索,請及時聯(lián)系我們。”
“嗯?!?/p>
送兩人走到門口,方黎正要關上門,一只手忽然扣在門上。
方黎抬眼,對上蕭明德的視線。
“頭兒?”
“到樓下等我?!彼^也不回。
李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頭兒的吩咐,他也沒理由不聽。
人甫一離開,蕭明德便稍稍用了點力,將門拉開一些。
“蕭警官還有什么事嗎?”
“手剛才摔的?”蕭明德的手落在她的手背上。
方黎循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右手手背有一處看著嚇人的淤青,可蕭明德不說,她卻完全沒有感覺。
“跟你應該沒關系吧?!睅еc賭氣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下一秒,方黎就后悔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語氣。
這句話后,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不開口,方黎也不說話,就這么僵持著。
“家里有藥嗎?”半晌,是蕭明德先打破沉寂。
可方黎卻不回答了,只是用平淡得沒有絲毫波瀾起伏的語氣說道:“我要做飯了,蕭警官你可以離開了嗎?”
“非要這樣說話嗎?你明明知道……”
“會讓人誤會的話還是別說了?!狈嚼璐驍?。
“誤會什么?”蕭明德?lián)卧陂T上的手逐漸發(fā)白,“方黎,五年前是你一聲不吭就跑了。”
隔了兩秒,方黎神色淡淡反駁,“我發(fā)過信息。”
想到那條只有六個大字“沒感覺了,分手”的短信,蕭明德氣笑了。
偏偏是在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時,她干脆利落抽身離開,襯得他的沉淪像一場笑話。
“沒收到。”他睜眼說瞎話。
算了,笑話就笑話吧。
方黎:“……”
“五年了,蕭警官難道要翻舊賬?”方黎眉頭微微皺起,“蕭警官應該不會這么無聊吧?!?/p>
蕭明德卻偏不如她意,扯起嘴角,“就是這么無聊?!?/p>
方黎早知道這男人看著好相處,實則難纏又執(zhí)拗。
方黎對上他的眼睛,認真說道:“那好,我鄭重向你道歉?!?/p>
“對不起,當初是我沒有勇氣當面和你說分手,是我怯懦膽小,怕被你罵?,F(xiàn)在我再重復一次,我對你沒感——”
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捂住。
“放開!”
氣憤說出的話含糊不清,方黎推他。
男人順著她的力道松開手,“不要說,好不好?”
方黎安靜地看著他,不語,但眼神實在寫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對,無聲對峙。
是蕭明德先敗下陣來。
“好,我先走。不過,我們來日方長。”
男人撐在門上的手緩緩松開,方黎沒有抬頭,徑直將房門關上。
她聽著外面沒了聲音,靠著門,只覺得興致缺缺。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黎回到沙發(fā)上坐下,視線緩緩落到那一沓資料上。
最上面那張“孟奕晨”的資料格外醒目,陽臺的風吹入,將一張張資料上的照片一一吹過。
警方查到她身上,很快就會查到妹妹住院的事,也會很快查到妹妹住院的原因。
方黎從一沓文件里取出一張涂鴉紙,上方手寫著十幾個名字,線條無數(shù)。
她從抽屜里找出一直紅筆,視線避開手背上的淤青,緩緩在“孟奕晨”的名字上,畫下一個鮮紅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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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qū)樓下,李懷看向唇線繃緊一言不發(fā)的蕭明德,“頭兒,你剛才買的藥送給誰了?還專門又跑上去一趟,這有你認識的人?”
李懷看著蕭明德買了藥上樓,下來時兩手空空,就好奇。
“閑事莫問。”蕭明德打斷李懷的好奇。
李懷撇嘴,“那說正事兒,頭兒你剛才留下來問方黎什么呢?是不是你也懷疑方黎?”
蕭明德抬眼看他。
李懷自說自話,“我也覺得她有些奇怪。問她去工地干什么,就說找東西。問她是什么東西,又不肯說。城西工廠和她上班的公司是兩個方向,她的東西怎么丟在那邊?”
“還有她妹妹,不僅和孟奕晨同一個學校,之前住院醫(yī)院和錢濤還是同一所,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
說著,他腳步一頓,回頭向樓棟看過去。
一道人影從樓棟高處陽臺上縮回去。
“看什么?”蕭明德回頭。
“方黎,好像她剛才一直在看我們?!?/p>
蕭明德的視線落在方黎家的陽臺上,藍色的毛衣掛在上方很是顯眼,但并沒有人影,“看錯了?”
“不會錯,和她剛才穿的衣服一個顏色?!崩顟褤u頭。
樓層高他看不清臉,但輪廓和衣服都是一樣的。
他不會認錯。
“要不要讓人再起起她的底子?”
蕭明德:“嗯,但現(xiàn)在先去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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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
蕭明德去接屬下的電話,李懷在和方懋的主治詢問方懋的病情。
蕭明德走進來時,就聽到了最關鍵的一句。
“她是因為輕生行為被送到我院搶救的。另外,她身上似乎有些被侵犯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