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像之謎》
第一章 春夜來客(1)
九十年代，仲春，入夜時分。江南，蘭園，十八樓。
中式客廳。厚重的窗簾挑在華麗的簾鉤上，白紗襯簾低垂。墻上，掛著李方膺的蒼松怪石圖，鄭板橋的墨竹圖，汪世慎的白梅圖，朱耷的菊石圖。窗外，春雨瀟瀟。
廳中，寬大的紅木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男人，他，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坐姿入眼，神態(tài)自若。他身穿暗紅T恤，白色長褲，既不邋遢，也不頹廢。
暴露他不再年輕，實際上已步入中年的是一雙眼睛，這是一雙洞察世情而又漫不經(jīng)心的眼睛，這是一雙絕非年輕人所能擁有的眼睛。這雙眼睛，使他看來絕無乍富小人的輕狂姿態(tài)，也沒有初貧君子只剩下一身傲骨的尷尬表情。
這是一個他一長串日子中的一個平常日子，這是江南三春雨如絲的一個普通春夜。
他坐著，好像他也是這個古色古香的客廳中的一件擺設。
肉體的健康和靈魂的平靜是喜樂生活的先決條件。如此看來，這人絕對是身體健康，并且靈魂也是平靜的。
這雙眼睛，似望非望的，好像是在思索一個深奧的問題，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想。兩排依然長而密的眼睫毛半天才親熱一下，忽又害羞似的匆匆分開。
曾經(jīng)不止一人對他說過，江老板，你要是生個女兒，一定能評上世界小姐，并且迷死一大群好男人。
一大群好男人有福了，因為，他沒有女兒，江松只有一個兒子。
電話鈴響，像是把這個男人拉回了現(xiàn)實世界。他眼珠輪了一下，伸手取過話機:“江松，請講?！?/p>
“江松，你在家？”對方驚喜。
“你講呢？我當然在家?！?/p>
“有一樣好東西，你肯定喜歡！”
“你根生的東西，當然樣樣好，拿過來看看?！?/p>
“是誰呀？”一個穿件漂亮圍裙的女人在大廳門口輕聲發(fā)問。她，微胖的中等身材，圓圓的臉。不用說，她是江松的妻子。因為如果身為傭人還敢這么八卦，那就離卷鋪蓋走人不遠了。
人們常說，好漢無好妻，巧婦常伴拙夫眠。其實，此話只對一半，因為也還有郎才女貌，珠聯(lián)璧合，琴瑟和諧，天造地設等等的佳偶良配。
這兩種情形，對于他們夫妻來說，都不合。他們是一對還算得上相配的夫妻。江老板的妻子雖然沒有他那樣出眾，但也還領得出去，他的名字叫林蘭。
偌大的房子，林蘭親自做家務，在江松看來是有福不要享，在林蘭是沒有辦法，長得看不過去的傭人，江松不要；長得像樣的，林蘭不要。于是，林蘭既是廚娘，又是清潔工。
可憐的林蘭，深陷自卑而不能自拔，把自己的弱點放大而深陷其中。他自知與丈夫的距離，隨著年華的老去而越來越大，從過去的走得出去，到如今的懶得夫妻同行，此種看似正常實質(zhì)危險的苗頭，她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敢看見。從她連圍裙都要繡上花朵，可以看出她的緊張心理。從她聽到電話鈴響，濕著雙手趕來輕聲詢問“是誰呀？”，可以看出，有錢人家的女人也不是活得那么輕松。
“根生。”男人的話語。簡約如電報。
“又從什么地方淘點破銅爛鐵來獻寶！”其實，她本來想說騙鈔票，怕男人生氣。臨出口改成獻寶。
“你忙你的?！蹦腥送耆且桓辈黄降鹊目谖牵笥泄制拮迂埵撑枥秫啿遄斓奈兜?。女人還想要開口，瞄一眼男人的臉色，咽下了要說的話，走去廚房繼續(xù)洗碗，一邊洗一邊嘀咕。
洗好碗，林蘭忍不住又去客廳扮演不識相的老太婆:“江松，一條街的人都知道，根生的舊貨店沒什么好東西，他是三個銅板買只夜壺，獨出一張嘴，不要再上他當?！?/p>
“我知道?！蹦腥艘呀?jīng)是一副相當忍耐的表情。
“就算還他情，也早就還清了。真是欠了小人債，一日討到夜?！?/p>
“你講好了？”江松的聲音高了一點，林蘭就不敢吱聲了，又去廚房忙她那些永遠也干不完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