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瀅先回到包廂，心跳持續(xù)加速，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孫見微低聲問：“工作上的事兒？”
遲瀅胡亂地點(diǎn)了下頭。
隔了四五分鐘，包廂的門被打開。聽到這動靜，遲瀅的眼睫顫動了下，控制不住自己，視線往上滑，恰好與剛進(jìn)門的許為然四目相對。
走廊上的燈再亮，終究比不過包廂里。許為然的瞳色被襯得更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的表情十分匱乏。
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剛剛的一切，仿佛一場夢，或是遲瀅的幻覺。
空氣短暫的凝固幾秒，遲瀅率先收回視線，埋頭夾菜。
“你不是不愛吃茄子嗎？”孫見微疑惑地攏了下眉心，“怎么還夾？”
遲瀅視線聚焦，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夾了什么到碗里，噎了一下，為自己找補(bǔ)：“我沒看清。”
孫見微把自己的碗往她那邊推了推：“你給我吧。”
遲瀅照做。
“你沒事吧？”孫見微越來越覺得她反常，“你怎么怪怪的?！?/p>
“沒有?！边t瀅嘴角彎了彎，“在想剛接觸的那個案子?！?/p>
余下的時間，遲瀅食不知味，往嘴里塞了些什么東西都沒印象了。
她也沒有再去看許為然，但是，耳邊關(guān)于這個人的討論卻沒停歇過，尤其是柯今雪，她聲音清甜，帶了點(diǎn)嗲，很有辨識度：“說來說去，許為然，你在做什么??？你當(dāng)年可是我們南江的理科狀元。”
許為然還未開口，有知情人忍不住替他說了：“我們的大學(xué)霸之前在斯普威總部任職，今年調(diào)來南江分公司當(dāng)總裁，牛吧？反正我是服氣的。記住了，以后見面得叫許總。”嘻嘻哈哈說完，那人勾住許為然的脖子，跟他套近乎，“將來兄弟要是混得不行了，去找你要口飯吃，你可不許拒絕。”
許為然聽著別人對他的吹捧和奉承，情緒很淡，一絲起伏也沒有：“現(xiàn)在這個總那個總遍地都是，說直白一點(diǎn)，就是高級打工仔，沒什么?！?/p>
柯今雪面容熱切，聲調(diào)上揚(yáng)：“你太謙虛啦。”
*
一頓飯吃了一個半小時還多，落地窗外，夜色漆黑，璀璨的華燈星羅棋布，似乎有風(fēng)吹樹枝的沙沙聲。起風(fēng)了，氣溫應(yīng)該降下去一些，不至于那么悶。
遲瀅跟隨其他人，分批乘電梯下樓。
許為然就在她前面，身形挺直，頭肩比優(yōu)越，一截潔白的后頸從白襯衫領(lǐng)口露出。
驀地，一只手伸過來，在遲瀅眼前晃了晃，切斷了她望向許為然的視線。遲瀅一怔，稍側(cè)了下頭，對上孫見微帶著謔笑的臉。
孫見微輕揚(yáng)眉，像是將她看穿。
遲瀅緊緊抿著唇，面頰有些熱。電梯門像面鏡子，她從上面看到自己的臉飄上了紅暈，頓時生出股惱意，唾棄自己。
遲瀅，你怎么這么沒出息，二十八歲了，少女心還沒死。
不對，不怪她。
都怪許為然，是他那句話擾亂了她的心湖。
他什么意思？
時隔多年，跟她玩這一出，想干什么？
迷迷糊糊地被孫見微拽進(jìn)電梯，兩人站在靠后的角落里。到了一樓，人群散開，三三兩兩結(jié)伴。孫見微找準(zhǔn)時機(jī)笑話她：“你怎么回事啊遲瀅，看那個人眼睛都直了?！?/p>
“我……”
“等會兒，你別告訴我，你對他還抱有希望。”孫見微瞇眼，仿佛只要遲瀅敢說一句“是”，她就恨鐵不成鋼地把她按地上揍一頓，直到她頭腦清醒為止。
遲瀅的手有點(diǎn)涼，吹多了空調(diào)的緣故，貼在臉上正好降溫。她瞅了孫見微一眼，思想斗爭好半晌，小聲說：“我覺得——”
不太能說得出口，遲瀅舔了舔嘴唇。
孫見微被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勾起好奇心：“嗯？”
遲瀅眨巴眼睛，渾身的血液都因?yàn)榻酉聛硪f的話而沸騰起來。
等得不耐，孫見微皺眉，拍她肩膀：“別磨蹭，快說。”
遲瀅心一橫，說出了心中的猜測：“許為然可能喜歡我。他跟我表白了。真的?！彼f一句話頓一下，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認(rèn)真。
“啪?！?/p>
腦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遲瀅呼痛，一只手捂著額角瞪向?qū)O見微，用眼神譴責(zé)她，為什么要打人？
孫見微咬牙切齒：“看我不把你打醒?！?/p>
“你不信我。”遲瀅眼眸澄澈，霧蒙蒙的，語調(diào)非常委屈，“我沒騙你。”
“我包里還有防狼電擊棒?！睂O見微的表情與之相反，極為冷靜，顯然，對于遲瀅所說的，她一個字都不信，“你再說，我電你一下，你總該清醒了?！?/p>
遲瀅：“……”
鑒于對孫見微的了解，她是個言出必行的性子，遲瀅選擇閉上嘴巴。
*
南江三中距離酒店不遠(yuǎn)，經(jīng)過兩個十字路口。
班長提議步行過去，還能消食，其余人沒意見。
夜色降臨不久，還不到寂靜的時候，四周喧囂不止?？v橫交錯的道路上車水馬龍，車燈連綿一片，延伸出一條條閃亮的銀河。
盡顯城市繁華。
雖然起了風(fēng)，并沒有預(yù)期中的清涼，仍舊很沉悶。
后面一些人的說話聲順著風(fēng)飄到了前面，不可阻擋地鉆進(jìn)遲瀅的耳朵里。
“許為然，你這次調(diào)回南江，以后還會去平京嗎？”
“短期內(nèi)不會?！?/p>
“哦。我問一句有點(diǎn)私人的問題哈，你別介意，你現(xiàn)在有女朋友嗎？”
“沒有。”
“沒有嗎？那還挺讓人意外的。你看你長得又高又帥，工作還這么好，不知是多少女孩子心中的最佳擇偶對象。”
“……”
對于柯今雪的示好，許為然目光極淡，只維持最基本的禮貌，舉止言談都透著淡淡的疏離感，偏偏柯今雪毫無所覺。
孫見微跟遲瀅并肩走，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鄙夷地撇了撇嘴，忍不住吐槽：“柯今雪的目的就差寫在臉上了，上學(xué)的時候怎么沒見她對許為然獻(xiàn)殷勤，還不是覺得他雖然臉長得好，家里條件一般?，F(xiàn)在看人家混得好了，可勁兒往上湊，真夠難看的。”
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yīng)，孫見微不由地扭頭：“小瀅，你在想什么？”
遲瀅還在想許為然跟她說的那句話。她看著前方，嘴唇輕啟，聲音很低很低，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尋求孫見微的意見：“你說，我要不要去問問許為然，他是不是喜歡我？”
孫見微有了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你夠了啊，給我打住?！睂O見微重重地戳了下她的胳膊，“表白失敗這種事，一次就夠了，你還想嘗試第二次？”
被埋藏在深處的記憶再次浮現(xiàn)在腦中，遲瀅猶如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將她所有蠢蠢欲動的心思澆熄，一點(diǎn)不剩。
孫見微說得沒錯。
她不能重蹈覆轍。
耳邊突然響起鈴聲，遲瀅定定神，松開挽著孫見微胳膊的手，接起電話。
是費(fèi)川明打來的，估計跟她討論案子。
“遲律師，我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些新聞，跟客戶提供給我們的資料有出入……”
事關(guān)客戶的隱私，屬于保密范圍，孫見微自覺遠(yuǎn)離。
遲瀅邊聽電話邊走，腳步不知不覺變緩，漸漸落到了隊(duì)伍的后面。
夏天的雨來得急，剛感知到雨點(diǎn)落在臉上，轉(zhuǎn)瞬間，噼里啪啦砸下來，地面的灰塵被濺起，混合著雨水，變得濕濘。
遲瀅歪頭，用肩膀夾住手機(jī)，手忙腳亂地找出包里的雨傘撐開。
密集的雨珠在傘面跳躍，堪比噪音。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第二個十字路口，再往前幾十米就是南江三中的校門。雨越下越大，有人沒帶傘，縮著脖子躲去別人的傘下，還是沒法避免淋成落湯雞。
一片嘈雜，抱怨聲里摻著惋惜，說天公不作美，這下校園是逛不成了，不如找個地方唱K好了，去玩劇本殺也行，人數(shù)管夠。
風(fēng)大了起來，遲瀅匆匆跟費(fèi)川明說了聲稍后再聊，掐了電話。剛要把手機(jī)裝進(jìn)包里，傘骨突然被風(fēng)吹折了，傘面掀翻，她被帶著往后踉蹌幾步。
恰在此時，一輛轎車從路口拐過彎，強(qiáng)烈的白光照過來，晃了遲瀅的眼。
“遲瀅！小心！”
手機(jī)掉在地上，傘也脫手而出，像一片從樹梢墜落的葉子，飄到了濕漉漉的路面。有人于混亂中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看不清那人的五官，隱隱約約的輪廓，像極了許為然。
遲瀅穿著高跟鞋，腳下打滑，沒站穩(wěn)，即便被一股力道扯著，她仍然重重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