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鸞一瞬間驚的面色慘白,膝行至他身前,匍匐在他腳下,抓住他的衣角,顫聲幾不可聞,“哥哥,求你不要……”
沈之珩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似乎另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妹妹不過是來此避雨,怕什么呢?”
他刻意咬重了“避雨”二字,落在云鸞耳中極為諷刺。
“不,不是的?!?/p>
云鸞雙眼含淚,咬牙說出實情,“是榮王世子他辱我清白,我失手傷了他,又一路被逼到這里,絕非故意欺瞞哥哥……求哥哥救我。”
少女跪在幽暗燈火下,身上的裙衫因濕透顯出曲線畢露的身子,她像被雨水打濕了翅膀的小雀兒一般無助,在他腳下瑟瑟發(fā)抖,乞求他的援手。
原來如此。
她并非先前那撥人。
沈之珩心思微轉(zhuǎn),淡淡道,“抬起頭來。”
云鸞依言抬眸,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紅唇烏發(fā),配上那雙春水般盈盈濕潤的眼,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媚態(tài),可那欺霜賽雪的肌膚上,竟隱隱浮著一個巴掌印。
“他確實該死?!?/p>
沈之珩道:“只是當年,妹妹說過,不愿再同我有任何牽扯……”
云鸞見他話中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連忙再次伏身拜下,泣道:“當年之事皆是阿鸞的錯,其中隱情阿鸞日后必會告知于哥哥,還請哥哥高抬貴手,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饒我一命。”
“一家人?”
沈之珩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不知今日我?guī)土嗣妹茫妹糜执蛩闳绾螆蟠鹞???/p>
云鸞心中恨極。
明明是他不由分說將她拉進局中,還想拿她背鍋,聽他這話,難不成他以為他給了她什么天大的恩德?
云鸞咬牙,“阿鸞如今身無長物,以后,以后愿結(jié)草銜環(huán)報哥哥大恩……”
這話說的敷衍,沈之珩怎么可能會信?
“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諾,更何況你許諾的以后?妹妹從前可沒少哄我?!?/p>
云鸞信誓旦旦,“阿鸞是說真的,求哥哥救我?!?/p>
兩人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從前是云鸞要討好他依靠著他在沈家過活,故往往做溫柔小意的乖巧模樣哄著他,今日再見,她眼中有慌亂,有恐懼,還有狡猾,但絕無半分馴服與悔意。
沈之珩看了她半晌,神色徹底淡了下來。
“這樣吧,前些日子阿窈來信向我哭訴,說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戲弄于她,害她出丑。今日,我便以你之道,還施你身?!?/p>
他邊說邊把玩著手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精巧小弓,“你身后小門是一條暗道,通往歸園,我朝你射出三箭,若你能躲開箭矢毫發(fā)無傷地跑出去,我便放過你,你覺得如何?”
云鸞聞言微怔,想起去歲冬日里發(fā)生的一件事。
沈有窈向來眼高于頂,從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又因兄長得勢,連皇家人都不怎么放在眼中了。
去歲大長公主游幸江南,路過揚州,宴請此地名門閨秀與才子,沈家姐妹赴宴,沈有窈言語之間得罪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便令她這個姐姐代為懲戒,用的便是這個法子。
她已經(jīng)故意放水,最后一箭只射散了沈有窈的發(fā)髻,可沈有窈還是嚇得花容失色涕淚橫流,在眾人面前丟盡了臉面。
機關咔嚓之聲響起,云鸞回首看去,就在長廊的盡頭,一幅懸掛的山水畫下,一堵墻緩緩開啟,露出里邊光滑的墻壁。
如今她體力難支,此番與他周旋全憑意志支撐,又如何能在方寸之地躲開他三箭,再跑去這條密道?
雖說他給了她生路,卻是用了這樣一個法子,說心中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可是……
父親已接到家書,正往家中趕,她只怕那山崩之禍成真;她已殺了李少麟,改寫了命運,她還未看見季硯臨的下場;還沒叫害她的人得到報應,還沒有找到為她贖身的恩人……
甚至,還未弄清楚她的身世之謎。
她得活下去。
雖然前些年,她對沈之珩用了些手段,也得罪了他,但也不至于釀成她今后之禍。
若是今日她能夠逃出生天,就想辦法遠遠地離開揚州,只要離了這是非之地,便不會有后來那些是非之事。
她身上有些謀生的本領,養(yǎng)活自己絕不成問題,前世也在外頭結(jié)交了一些女娘,若想投奔,也不是難事,只是當下——
好在,她見慣了前世那些男人拿女人找樂子的場面,知道他最終想要的是什么結(jié)果。
無妨,滿足他便是。
第一箭射出的時候,云鸞已奮力朝著長廊奔跑起來,她熟悉這種游戲規(guī)則,知道怎么判斷箭射來的方向,也知道如何憑借自己出眾的耳力躲避箭矢。
只是這種感覺很不好,讓她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在外東躲西藏的日子——她在叢林間躲避戰(zhàn)亂,耳畔呼嘯而過的便是一支支的箭矢。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只知道有一天沈閬找到她,問她:“想不想活?”
誰不想活呢?
誰不想過安穩(wěn)的日子,誰愿意露宿街頭,誰希望日日活在烽火連天的亂世?
沈閬教她說了一些話,她聰慧,記的牢牢的。
關于他給她編造的身世,那個從未謀面的娘親,一支簪花樣式的云箭,他要她發(fā)誓,永遠不得泄露自己不是沈家血脈的事實,最后他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回了這個金雕玉砌的沈家。
她被冠以沈姓,入了沈家的族譜,成了沈家的四小姐。
不久之后,沈閬就云游去了。
雖然過了明路,但沈家眾人都心中有數(shù),她終究是來路不明的野孩子,所以,寄人籬下的她,在沈閬不在的日子里始終謹小慎微地活著。
小小年紀的她學會了小心翼翼的討好,學會了看人臉色,學會了隱忍……這是她生存的本能。
府內(nèi)人總是有意無意地忽視她,日常用度上不是少了這個就是少了那個,家宴也沒有人喚她前去,對于這些,她從不計較。
雖然府內(nèi)紛爭不斷,可她不必管那些,她只要提防自己的身份不被人拆穿,像個普通的閨閣千金一樣待在繡閣中,待年齡到了,再挑一個稱心如意的夫君嫁出去就好。
沒人知道她是一個野孩子,也沒人知道她并非沈家血脈,她會帶著這個秘密,帶著沈閬給她的一切,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她知道她該滿足的,所以她從來不曾為自己打算過什么,可太過美好的期待總會落空。
隨著青澀的身體慢慢長開,她逐漸出落成一個令人難以忽視的美人,大伯父沈修偶遇她之后,頓時驚為天人,開始請先生教她琴棋書畫和歌舞。
沈修對她極好,從不吝嗇對她的贊美,每次練舞的時候,即便年幼如她,也能直接感知到這位大伯父在她腰肢上流連的目光。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聽到大伯父與大伯母說話,她才知道,原來,沈修對她的悉心培養(yǎng),完全是因為她將來會成為沈家巴結(jié)權貴的禮物。
她一直知道沈家有個長子,那個總是令人驚羨的、眾星拱月般的存在,那是她的堂兄。
她的一生,都要為那位長子的前程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