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大酒店。
老孟坐在大堂里，腿有點發(fā)軟，心跳跟那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時冰時火，手心腳底全部是汗，他安分守己了一輩子，沒想到老了，居然迎來了這么大的一個挑戰(zhàn)。
平日里單單是想象，就覺得自己背脊發(fā)涼。
路過的服務(wù)員都好奇地盯著自己的老板看，平日里那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老板，一個眼神都能嚇哭剛來的實習生，怎么今天像一個犯錯的小孩一樣，縮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很是害怕。
明明他對面，就是一個看起來，十幾二十歲的小女孩。
“太歌小姐，你……你怎么下來了？”老孟說話的聲音都是抖得，兩只手無助地握著手上的杯子。
對面的女孩，正喝著茶，茶杯上冒出的熱氣，旋繞在她臉龐的周圍，隔著那霧氣能看到那圓潤飽滿，輪廓流暢的臉蛋上，眉毛細長彎曲，有些個雜亂，一雙杏眼下，是淡藍色眼眸，眼尾微微上挑，明亮有神，帶著一絲野性的誘惑。
那瓊鼻小巧精致，雕刻得恰到好處，配上那如凝固的脂膏一般的肌膚，真是大自然的杰作。
如詩經(jīng)上描寫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李太歌紅唇輕啟，“阿嬤說，上面遇到了點麻煩，讓我下來找你?！?/p>
老孟雙手交握，兩個拇指不停地來回搓，“您說的是，海神廟被拍到的那件事？”
“嗯。”
“您說那個事情，我已經(jīng)著手讓人撤帖子了，該舉報了也舉報了，應(yīng)該很快，很快就會消停了。”老孟緊張地匯報著自己工作的進展，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每一個用詞，“太歌小姐，請您放心?！?/p>
“嗯，那你給我安排什么？”
安排？
老孟心臟一緊，“那個……老夫人好像……沒跟我說這件事?！?/p>
“估計阿嬤忘了，你知道的，她年紀大了?！?/p>
這老太太的年紀，老孟是半點也不敢往深里想，從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老夫人的頭發(fā)就已經(jīng)全部花白，跟現(xiàn)在的樣子，沒什么太大的差別。
爸爸從小就跟他說，對于崖邊上這戶人家，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猜，她們讓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質(zhì)疑，不要害怕，更重要的是，不要心存僥幸。
小的時候，他并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自己爸爸每次接到任務(wù)的時候，臉上那興奮且虔誠的表情，他總是很不解，那種感覺像是，無上的榮耀。
為什么，有人這么趕著趟地為別人服務(wù)？
直到，老爺子壽終正寢之后，他從父親的手里接過了這活，他終于理解了，父親眼里翻涌的虔誠到底是什么了。
想到這，他渾身的緊張稍微松懈了一下，“那太歌小姐，你先在頂層的套房住下，接下來的事情，先等我安排?！?/p>
不要質(zhì)疑，不要害怕，不要心存僥幸。他牢牢地記著，父親生前的遺言。
“嗯。”李太歌點點頭。
等她走后，老孟才驚覺，自己后背襯衫，全部濕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阿爸，我還是沒能做到，不害怕呀……”
高鐵站外，密密麻麻的摩托車穿梭在人流之中，他們帶著頭盔，黝黑的皮膚上，每一個毛細孔都無比的粗大，一種汗水混合海水的咸味，從他們身上散發(fā)出來，他們熟練地招呼著每一個從高鐵站出來的人，“坐車不，十個銀，十個銀。”
嘈雜的人流，突突的摩托聲，街邊販子叫喊著新鮮的甘草水果，兩排干貨行跟海味鋪順著那街道一望無盡，在那商鋪中間，偶爾隔著一兩間紙錢鋪，紅色的，黃色的，金色的紙錢塔，堆在店門前，耀武揚威地展示這店主人的手藝……一種屬于閩南的，帶著咸咸的海風記憶，迎面撲來。
五年了，這里，還是一點也沒有變化。外頭的城市化洪流席卷著城中村，滾滾而上，本還是一片握手樓跟黑色電線的交織地，沒過一兩年，就搖身一變，高樓豎起，一張張落地大玻璃板起面孔，冷漠者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而南州就跟一個不會老去的鄉(xiāng)村少年一樣，無論過去多少年，始終保持著，許淼離開時候的樣子。
“弟呀，坐車不，十個銀。”一個身穿白色汗衫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這人面色黯啞，臉上泛著油光，一咧嘴，露出一口黃色煙牙，他看準了許淼這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學生，一路跟著。
“不了，謝謝?！痹S淼脫口而出的，是普通話，多年未歸的他，對于閩南話只能能聽，卻是完全說不出。
見許淼拒絕，摩托佬也不惱，腦袋一轉(zhuǎn)，立刻轉(zhuǎn)移到了下一個目標，許淼身后的金眼鏡，“弟呀，坐車不，十個銀？”
他一臉懵看著許淼，習慣了大城市生活的人們，對這樣子方言，混亂的交通，炎熱的天氣跟黝黑的膚色，有著天然的陌生。
“四哥，他是在問你，要不要做摩托車，十塊錢?！?/p>
金眼鏡像在海中漂浮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浮木，緊緊握著不放，“三水，這里沒有出租車嗎？還有，這里的人都是講方言的嗎？”
“出租車在那邊，離得遠，一般人出了高鐵站，家里離得不遠的話就喜歡坐摩托車回去。這里的人一般都是講方言的，如果你講普通話他們也能大概聽懂。不過這里的方言，不像四川武漢那邊，跟普通話差異還是很大的……”
“古漢語嘛，八音調(diào)，確實是聽不太懂?！苯鹧坨R打斷了他的話，，“三水，你家住哪里？”
聽到別人問起自己的家，許淼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我……我不住家里，我住鎮(zhèn)上那個富豪酒店?！?/p>
“那太好了，我也是，你知道的在這里我人生地不熟，要不，你當我?guī)滋鞂?dǎo)游？放心我會給你錢的……”
金眼鏡還在喋喋不休，許淼余光處瞥見了兩輛熟悉的黑色SUV，他一把拽起，喊上原來那個摩托聲師傅，“兩個人，富豪酒店，多少錢？”
“兩儂（兩個人），十五個銀?！?/p>
“好！”
隨著突突的引擎聲發(fā)動，兩人消失在茫茫的摩托車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