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羅餐廳內(nèi)客來客往。跟服務(wù)生點過餐,
葉慎安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出去抽支煙。”林粵默許地點了點頭。
葉慎安一路疾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林粵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這才重新端起桌上的咖啡杯,開始回復(fù)林栩前一天發(fā)來的消息?!拌€匙拿到了嗎?
”“拿到了。不過,姐,你這是才睡醒嗎?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可是給你發(fā)了十來條信息啊,
你居然一條都沒回我!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差點去聯(lián)系大伯!
還好筱筱及時摁住了我躁動的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薄皩ε????
”“……”“沒關(guān)系,你沒事就好!”“……”林粵放下手機(jī),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她這個妹妹竟然不是撿來的,這比她們以上的這段對話還令人匪夷所思。一杯咖啡逐漸見底,
葉慎安還沒有進(jìn)來。林粵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大門——他該不會是直接溜了吧?
雖說婚禮那時她十分篤定他不會走,但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眼下的蜜月對他來說,可能只是可有可無的小事。更何況,
那個人來了……她確定自己剛才沒有看錯——程酒酒,也在這里。那么,葉慎安,
現(xiàn)在你要怎么做呢?餐廳門外。葉慎安點了支煙夾在左手,卻一直沒有抽。
小半截?zé)熁覠o聲地掉落在地上,
他握著手機(jī)的右手總算劃拉到了那個三百年沒有聯(lián)系過的號碼。身為酒酒的哥哥,
也不知道程少頤有沒有把他拉黑?還好電話接通得很快,他怔忡了片刻,還沒想好措辭,
程少頤低沉的聲音便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嗯?”算了,本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好態(tài)度。
“我是葉慎安。”“慎安?真是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呵,明知故問。
葉慎安配合地干笑了兩聲:“這不前些天才收到了你的賀禮嗎?”“也是,
我竟然一轉(zhuǎn)頭就給忘了?!薄鞍パ?,小事,都說貴人多忘事嘛?!北鞠氪騻€哈哈免去尷尬,
沒想到程少頤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我在吃早餐,有什么你就直接說吧?!薄啊薄澳銢]看錯,
她在。”“……”“在我這里度假。”這下就真沒什么好問的了。
葉慎安望著手機(jī)屏幕發(fā)了會兒呆,意識到指尖發(fā)燙,一低頭,發(fā)現(xiàn)整根煙徹底燒沒了。
他暗罵了一聲,掐掉煙頭,再看手機(jī),電話已經(jīng)被程少頤切斷了。
白花花的日頭晃得他有些頭暈,他驀地想起里頭還坐著等他吃飯的林粵,整了整襯衫,
轉(zhuǎn)身往室內(nèi)去。兩道目光交匯的一剎,他臉上堆起天衣無縫的笑:“怎么,餐還沒上齊嗎?
”按照計劃,第二天他們便要從酒店退房,驅(qū)車前往波爾多的酒莊了。
當(dāng)天葉慎安難得起了個大早,收拾好了行李。林粵跑完步回來,見他乖乖坐在躺椅上玩手機(jī),
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嘖”了一聲:“看來你真的很想離開巴黎嘛。
”葉慎安整個人都陷在柔軟的沙發(fā)里,揚(yáng)眉沖著她眨了眨眼睛:“這不是要聽老婆的話嘛。
”林粵瞄了他一眼,沒接話,轉(zhuǎn)身去洗澡了。門闔上,浴室里頭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葉慎安放下手機(jī),臉上的笑容慢慢逐漸褪去。事情好像是從昨晚開始,
就變得不對勁了——林粵難得沒有熱情地?fù)涞顾?/p>
這令全身心做好準(zhǔn)備的葉慎安說了一句蠢話:“你今天……不睡我嗎?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覺得自己很好睡?”“……”那我看你睡得還很起勁兒啊!
感覺自尊心受到了嚴(yán)重傷害,葉慎安不想說話,默默扭過身,蜷在自己的一方小角落里,
閉目裝睡。他寄望于自己的舉動能激起林粵的良心。但很顯然,林粵這個人——她沒有良心。
委屈著委屈著,葉慎安漸漸睡著了。多年不做夢,這一夜,他竟然夢到了酒酒。
那個畫面真實得仿佛發(fā)生過,夢醒后,葉慎安回過神來,那個畫面,它的確發(fā)生過,
就在酒酒二十歲的那個春天。他們那天似乎是約在哪家商場前碰面,人來人往的廣場上,
酒酒自人群中向他迤迤然走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是:“二哥,
我們分手吧?!迸L(fēng)拂過她將將褪去嬰兒肥的臉頰,她歪著頭,一雙波光瀲滟的眼看著他,
輕快的模樣像是要趁著春光明媚,邀他去哪個好地方走走。于是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無不溫柔地應(yīng)了一聲:“好”。林粵洗完澡出來,葉慎安仍然是那副閑云野鶴的懶散姿態(tài)。
見林粵要整理箱子,他起身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指著衣柜旁邊那雙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的平底鞋:“雖然是去做正經(jīng)事,
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正式場合,你今天就穿這穿吧?!薄澳闶裁磿r候買的?
”“那天你買完衣服,我不是自己去了趟廁所嗎?門店就在廁所旁邊,
我覺得拿來配那條白色的連衣裙不錯,就買了?!薄拔以趺礇]發(fā)覺?
”“可能是因為我拎的袋子太多了吧,多一個不多……你快去換鞋吧。”林粵怔忡了一會兒,
這才一言不發(fā)地走過去。換好鞋,她對鏡端詳了自己片刻,果真如葉慎安所言,
跟她身上的裙子極配。葉慎安顯然更滿意自己的作品,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我眼光真好。
”正要坐一邊兒去等她繼續(xù)收行李,
沒想到林粵直接把換下來的高跟鞋遞到了他眼前:“幫我把這雙收起來?!????
你可真會蹬鼻子上臉使喚人!這是對待給你買鞋的人該有的態(tài)度嗎?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yán),
葉慎安硬是死撐著不肯接。見他遲遲不伸手,林粵挑了挑眉:“老公?”“……”等等!
這好像是林粵第一次叫自己老公?大概是過于震驚,葉慎安的嘴竟然張成O型。
而等他回過神來,林粵已經(jīng)把一雙鞋直接丟到了他手里。他低下頭,哀怨地看了一眼鞋子,
感覺五味陳雜……算了,老子姑且就吃這一回虧,下回免談!
傍晚的霞光逐漸籠罩住紀(jì)龍德河的左岸,
他們的車終于在天黑之前順利抵達(dá)了克里斯先生的酒莊。
克里斯親自來迎接他們:“路途遙遠(yuǎn),辛苦了?!绷只浶Φ枚Y貌:“克里斯先生客氣了,
是我們打擾您了才對?!比~慎安也跟著笑,
目光不禁掃過跟在克里斯身后的那個“小尾巴”——是張清秀的華人面孔。
他的好奇心上來了:“酒莊原來有華裔員工?”克里斯回頭看了童岸一眼,
笑著否認(rèn):“Lucile可是地道的中國人,
這次想要推薦給二位的The darling,就出自她手。
”林粵似乎對這個“小尾巴”有些興趣,偏過頭,開始打量她。
“小尾巴”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兩位旅途幸苦了,
我是Lucile?!比~慎安覺得這姑娘實在挺可愛,但也僅止于可愛。
一行人說說笑笑往酒莊去,葉慎安邊走邊舒展著筋骨,視線越過繁茂的草地,
望向不遠(yuǎn)處青翠的葡萄園——但愿在這里,他能享受到一個美好的假期。
酒莊的廚房一早就緒,開胃酒、頭盤、法式清湯依次呈上,還有專門的侍酒師為大家斟酒,
這一餐溫馨卻不失隆重。林粵似乎對克里斯口中的The darling很感興趣,
熱情地和“小尾巴”聊了不少。葉慎安對葡萄酒沒什么研究,壓根沒聽她們的談話。
望著院內(nèi)漆黑的樹影,他再次想起了昨夜的那個夢。不知這么多年過去,當(dāng)時的小姑娘,
有沒有遇見更美的春天?忽然間,他聽見林粵在叫他:“老公,我看這里的酒還不錯,
反正接下來我們也沒有安排,不如在這里多住幾天?”飄遠(yuǎn)的思緒被毫無防備扯回來,
他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可以啊,你開心就好?!蓖聿徒Y(jié)束后,
克里斯和“小尾巴”便起身告辭了。廚師與侍酒師也相繼下班離開,偌大的餐廳,
如今只剩下林粵與他兩個人。夜闌靜寂,是個好天。渾圓飽滿的月亮悠然地掛在天的那一邊,
仿佛天真得從未識過人間的聚散。有風(fēng)拂過。林粵拿過酒瓶,
為自己斟上了半杯紅酒:“老公,剛才你在想什么呢?”還是不太習(xí)慣這個稱謂,
不過也無所謂……葉慎安托腮,凝視著對面人的眼睛,狡黠地勾起嘴角:“想你。”“噢,
這樣嗎?”林粵回看他,無辜地眨眨眼,“那還真是受寵若驚啊。”“……”呵,
老子還真沒看出你哪兒受驚了。氣氛似變得有些微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二人俱是回頭。一霎間,葉慎安愣住了。他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她。他還以為,
她正在巴黎。不,不止是她,還有程少頤……更甚至,剛才一起吃過飯的“小尾巴”也在!
眾人面面相覷。葉慎安努力組織著語言,寄望能讓場面顯得自然一些,然而不及他開口,
酒酒已率先跟他們打了招呼:“嗨,二哥、二嫂,真巧啊……”……沒人搭話。
林粵的手指緩慢地敲擊著桌面,一下、兩下……臉上掛著的,是無懈可擊的笑容。
葉慎安不由往后仰了仰身子,不動聲色地環(huán)視一周——很好,程少頤穩(wěn)住了,
酒酒穩(wěn)住了……唯一沒能穩(wěn)住的,大概只有那條可愛“小尾巴”。她正尷尬地左顧右盼著,
仿佛試圖尋找這詭譎氣氛的突破口。令人窒息的沉悶中,
程少頤鮮有的主動開口了:“慎安、小粵,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童岸。
”林粵鎮(zhèn)定的臉上難得浮起了一點兒訝色:“Lucile是你的女朋友?這世界還真小啊。
剛好,我很喜歡你女朋友釀的酒,要不,大家一起喝一杯?”“好啊?!本谷皇蔷凭圃诟胶?。
“……”葉慎安后知后覺地開始頭痛。他偏頭,慢悠悠地給林粵遞了個眼色,
意思是你差不多得了。林粵當(dāng)然看到了,也讀懂了,
于是她投桃報李地回了他一個眼神——搬椅子去?!啊边€真是個美好的假期。酒過三巡,
葉慎安抱著酒瓶開始發(fā)瘋:“都說有緣千里來嬋娟,你們快看,今夜的太陽是多么圓!
”一旁程少頤黑著一張冰塊臉無動于衷,
倒是“小尾巴”極擔(dān)憂地看著林粵:“葉先生他還好吧?
”林粵淡淡地瞄了一眼葉慎安的臉:“還能喝嗎?”“放心,我喝完這些,
還能給你們打一套太極拳!”“……”林粵起身,將身邊的葉慎安從椅子上拽起來,
架在自己的身上,朝眾人微微頷首:“抱歉,我看今晚就到這里吧?!背躺兕U不置可否,
童岸則拼命點頭。坐得最遠(yuǎn)的酒酒像是在走神,沉默了半晌,最后是低聲說了句“好”。
林粵微笑:“我老公平時可是三杯倒的酒量,今天算超常發(fā)揮了。不錯,沒給我丟臉。
”從餐廳回克里斯為他們安排的房間要需要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回廊,林粵抬頭望天,
枝枝蔓蔓的花架遮住了月亮泰半的臉,稀薄的月光仿佛海上升起的迷霧,
籠住葉慎安那張醉意朦朧的臉。她抿唇,果斷地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葉慎安毫無防備,
整個人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站穩(wěn),一雙眼迷茫地看著她:“怎么了?”“來吧。”“嗯?
”“表演太極拳啊?!薄啊彼X得自己能答應(yīng)跟林粵結(jié)婚,一定是因為撞了邪。
入夜后的酒莊極安靜,林粵打開房門,徑自走進(jìn)去?!澳阆认催€是我先洗?
”身后響起葉慎安的聲音。林粵一回身,就看見半倚著門框的葉慎安。
酒莊的走廊是開放式的,他周身浸沒在月的光暈中,像希臘神話中風(fēng)流不羈的神祗。
她眼中緩緩淬起一層薄冰:“你先吧?!薄澳俏揖筒豢蜌饬?。”門關(guān)上,
林粵走到自己的行李箱跟前,翻出化妝包,開始卸妝。十分鐘后,
圍著浴巾的葉慎安走了出來。她看了他一眼,錯身進(jìn)了浴室。再出來時,葉慎安竟然還沒睡,
正獨自坐在露臺吹風(fēng)?!安皇呛茸砹藛??”“不是要我表演太極拳嗎?”林粵愣了愣,
失笑:“看來是生氣了?”葉慎安沒回答。林粵抱著一雙手,望向黑漆漆的遠(yuǎn)方,
是嘉許的語氣:“不錯啊,起碼忍到了現(xiàn)在?!比~慎安驀地起身,朝她逼近。
他眼中明明盛著一汪怒海,猶如狂風(fēng)卷浪,然而撲到岸上,卻只剩零星的水花,
聲音里竟還帶笑:“差不多得了唄?!绷只浱羝鹣掳?,歪頭笑看著他,
一只手指肆無忌憚地滑過他裸露的胸口:“這不是如你所愿,提前回來了嗎?”“林粵。
”“葉慎安?!薄八凰X?”“睡啊?!绷只浬炝藗€懶腰,信步走向?qū)儆谧约旱哪且贿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