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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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萱衣。
她曾住在懸浮于半空的九闕神殿。是九闕神族一名小小的仙女。掌管優(yōu)曇婆羅花的盛衰開敗??墒?,一面鏡子——飛鸞流仙鏡——改變了她畢生的命運(yùn)。
那面寶鏡,可以預(yù)知未來。
預(yù)知有緣人的未來。
白萱衣從鏡中看到的畫面,像一場噩夢。她想忘卻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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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楊。
他可以是一個(gè)死人。也可以只是一個(gè)盛載魂魄的容器。他原本與這場恩怨毫不相干??扇缃?,卻變得舉足輕重。
莫非楊是特別的。
他的特別,在于他的體內(nèi)還關(guān)著不屬于他的魂魄。
——唐楓的魂魄。
書生唐楓,那白衣飄飄,斯文俊秀的少年,曾是白萱衣心上開出的一朵花。一朵不朽、不滅的花。
可如今,花還在,人卻已經(jīng)散了。
唐楓的魂魄,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莫非楊的體內(nèi)。白萱衣看到的,聽到的,全都是莫非楊。
沒有唐楓。
那時(shí),是傳帝四年。
耘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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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雨流霜,是耘國北面的一座孤島。島上荒蕪,景致卻美不勝收。連綿的山巒,如刀削斧砍一般,高聳林立;江流似緞帶,有碧綠也有湛藍(lán),還有銀亮的白色,或淺淺的絳紫;綠的樹,紅的花,時(shí)而錯(cuò)雜交纏,時(shí)而各成一片,洋洋灑灑,相映成趣。
天盡頭,霞光彌漫。
若在白天,看到的就是大塊大塊的濃郁顏色,有朱紅,赤金,靛藍(lán),姜黃,青碧,五光十色,似百花競艷。若在夜晚,黑沉的天幕就會閃爍起一道道鉛白的光。似彩虹的形狀,從不知名的某處曲線揚(yáng)起,然后又落到另一個(gè)不知名的某處去。
這里是世外的桃源。
勝過仙境。
剪雨流霜島上,只有兩個(gè)人。
白萱衣,和莫非楊。
他們都住在一座幽靜的莊園里。莊園名叫青瓷。莫非楊揮一揮衣袖就建造了出來。這個(gè)看似平凡的男子,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白萱衣想一想,只覺得心涼。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敗,沒有想到,以純陰封魂術(shù),將唐楓的魂魄逼入莫非楊的身體,莫非楊竟然復(fù)活了,而唐楓,他只是在這具身體里面,一個(gè)蒙塵的角落,被囚困著,無法突破,無法自主,就像一個(gè)寄居的啞巴。
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莫非楊的時(shí)候,她驚呆了。躺在她面前的男子,已經(jīng)死去多時(shí),他的容貌清晰地映入——
她是見過他的。
在飛鸞流仙鏡的預(yù)見之中??墒?,那個(gè)人卻又似乎跟眼前這個(gè)有些許的不同。他們真是同一個(gè)人嗎?
后來,當(dāng)莫非楊蘇醒之后,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镒吡税纵嬉隆?/p>
他們來到剪雨流霜島。
這里被茫茫大海環(huán)繞,與世隔絕。
他們在島上落腳的時(shí)間并不長。大概是從花到濃時(shí)的仲春時(shí)節(jié)起,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秋霜漫漫,半年時(shí)光而已。
這半年,每隔一定的時(shí)間,白萱衣就要為莫非楊輸入一次仙氣。
為莫非楊修復(fù)他受損的元神。
他們朝夕相對。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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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萱衣常常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莫非楊,而是唐楓。她對著他喊,小老爺。——那是她對唐楓獨(dú)特的稱呼。
從前,她在唐楓的面前,總是歡天喜地,一副無法無天的小模樣。可是此刻,面前的男子,是一張嶄新的臉,一副陌生的軀體。
他像盯著仇人似的盯著白萱衣。
他很反感白萱衣總是在他的面前說起唐楓。
那一日,白萱衣端了一盤精致的糕點(diǎn),溫一壺上等的桂花陳釀,她說:“小老爺以前最喜歡喝這種酒了?!眲傉f完,莫非楊就站起來,一拂袖,將白萱衣手中的托盤打翻了。
“我警告過你,不許在我的面前說起唐楓。唐楓已經(jīng)不存在了,現(xiàn)在,只有莫非楊,沒有唐楓?!蹦凶泳渚溏H鏘,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著白萱衣。白萱衣咬了咬唇,委屈地蹲下身去撿滿地摔爛的糕點(diǎn),白色的陶瓷碎片握在指尖,涼涼的,一直涼進(jìn)心底。
莫非楊愛喝的,是耘國特有的金雕瓊漿。那酒尤其烈,酒量稍淺的人,三五杯下肚就會醉倒。可是白萱衣親眼看見過,莫非楊喝了整整一壇,雖然滿面紅光,但依然清醒。她問他:“你很想喝醉嗎?”他便凄凄地一笑:“想,可惜就是醉不了?!?/p>
“喝醉有什么好?”白萱衣幽幽地說道。
莫非楊道:“喝醉了,便可以忘記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豈不更加快樂?”白萱衣微微一愣:“可是,一旦酒醒,那些悲傷又會重新聚攏來。”
莫非楊罷了酒杯,負(fù)手站著,望著滿園青翠。
良久,他問她:“你這樣留下來,不斷地為我輸仙氣,終有一日我的元神得到完滿,你便是罪人。為了唐楓,你認(rèn)為這樣做值得嗎?”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我希望的,卻未必是你甘愿的?!蹦菞钷揶淼?,“惟女子癡情,是這世間最難解的一道謎?!?/p>
白萱衣默不作聲。
這的確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希望自己助紂為虐。可是,她卻無法自控。這山莊,敞開的大門,將她牢牢關(guān)著。
她不愿意走。
盡管她一直都有很多的機(jī)會,隨時(shí),輕易,便可以離開。但她不走。因?yàn)樗辉敢夥艞壧茥?。每?dāng)她的視線落在莫非楊的身上,她都幻覺,自己好像能看穿他的皮囊,看穿他的骨骼血脈,然后在那副身軀的某個(gè)地方,就藏著唐楓瑟瑟發(fā)抖的靈魂。
她不能走。
莫非楊再是清醒,也不知道,白萱衣和唐楓之間,還有一個(gè)他無法覺察的秘密?!估?,當(dāng)莫非楊睡著以后,白萱衣跟唐楓,可以在他的夢境里相遇。夢境里的世界,跟現(xiàn)實(shí)一樣深,一樣沉。夢境里的唐楓,只身一個(gè)住在青瓷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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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白萱衣睡著了。她仿佛嗅到茉莉的清雅,臘梅的馥郁,這些不同時(shí)令的花,齊齊開放,花香鉆進(jìn)她的鼻孔。她揉揉鼻子,坐起來,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身在臥房里。而是在青瓷山莊的露天花園,真的有百花齊放。
白萱衣踉蹌地站起身。
忽然,回廊轉(zhuǎn)角一抹青色的身影晃花了她的眼睛。她難以置信。她竟然看到了唐楓。她日思夜想的唐楓。
她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激動顫抖。她猛地?fù)溥^去抱住了唐楓,耳朵貼在男子的心口,那里面強(qiáng)有力的心跳給她鎮(zhèn)定踏實(shí)的感覺?!拔也皇窃谧鰤舭??小老爺。”她又哭又笑,一會兒又咧著嘴,扯著唐楓的胳膊直跳腳,“就算是夢,能在夢里看到你也是好的?!?/p>
“這真的是夢。”唐楓淡淡地說,“是莫非楊的夢。我試了好久,終于找到這樣的方法跟你相見。萱衣,你怎么這么傻?。俊?/p>
莫非楊的夢里,五彩斑斕,鮮花齊放。
或許他并不是表面看來的那么殘暴冷漠。他也有不為人知的柔軟。他也有對浪漫的憧憬與期待??墒牵纵嬉虏辉诤?。
那一天夢醒之后,白萱衣欣喜若狂。因?yàn)樗梢栽俣瓤匆娞茥?。哪怕只能是在夢里。但飛蛾撲火甘之如飴。
這是一個(gè)奇跡。
后來,白萱衣開始頻頻地闖入莫非楊的夢。
唐楓既急且氣:“我主動找你,是希望你放棄,自己找機(jī)會逃出剪雨流霜島。你怎么還冥頑不靈。你這樣強(qiáng)行入夢,只怕被莫非楊發(fā)現(xiàn),他會對你不利?!?/p>
“我不怕。”粉臉揚(yáng)起倔強(qiáng),白萱衣握緊了拳頭,“小老爺,你不要放棄,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還你自由。”
唐楓搖頭,道:“這副軀體,就好比一個(gè)固定的容器。莫非楊占據(jù)了八成,我只剩兩成。我如何能跟他斗,他現(xiàn)在每天都試圖找尋我,他可以不動聲色就在他的身體里將我殺死。萱衣,我很感激你救我。但我想,我們已經(jīng)失敗了?!?/p>
夜風(fēng)吹著青色的衣襟,唐楓看上去哀傷而單薄。
“不……不……”白萱衣使勁地?fù)u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里掉下來,“小老爺,我不許你說這樣喪氣的話?!?/p>
唐楓很努力地?cái)D了一個(gè)笑容。那笑容十分虛弱。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shí)候,他也是這樣,蒼白,無力,眼睛里永遠(yuǎn)都含著愁,她看多幾次心就跟著微微發(fā)痛。她是愛他的。可是,他的心,卻不屬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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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萱衣不斷入夢。
盡管那樣也有損她的仙氣??墒菦]有什么能阻止她去見唐楓的決心。她只要看到他,看他笑,看他哭,聽他的聲音,對他說鼓勵的話,她就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莫非楊的夢,始終斑斕。
鮮活。
充滿陽光與溫暖。絲毫也不像現(xiàn)實(shí)中的那個(gè)莫非楊。那么冷漠。深沉。連一個(gè)眼神都仿佛要吃人。白萱衣想,或許,我可以試著勸一勸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是這樣一副兇狠粗暴的態(tài)度,但我想,內(nèi)心深處的你,也有善良柔情的一面。只是被你刻意掩藏了。”白萱衣望著莫非楊,“我說得對嗎?”
莫非楊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哼,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也別試圖了解我。你是我的俘虜。我若不是要利用你的仙氣來復(fù)元我自己,你這樣聒噪,我早把你殺了?!彼蹟嗔艘欢淦G麗的菊花。金黃的花瓣飄落滿地。
秋已經(jīng)很深了。
“這花就這樣掉了,多可惜?!卑纵嬉碌拿碱^輕輕一皺,蹲下身去,將花瓣一片一片地揀進(jìn)手帕里,說道,“我學(xué)過做菊花糕呢,我可以做給你吃。唔,據(jù)說我學(xué)什么像什么,手藝堪比酒樓的大廚。”說罷,想起了唐楓。這話正是唐楓夸贊她的。
莫非楊好像看穿了白萱衣的心思,一把抓過她,緊緊掐著她的手腕,道:“你留在我身邊,不是誠心想幫我,你還在幻想如何從我體內(nèi)拿走唐楓的魂魄,是不是?”白萱衣踩著滿地菊花瓣,倔強(qiáng)地昂頭:“沒錯(cuò)?!?/p>
“妄想——你就算拿走唐楓的魂魄,又怎樣?他如今已是殘缺不全。你沒有本事再救活他了!”
莫非楊狠狠甩開白萱衣。
她一個(gè)趔趄,撞在花壇冰冷的外沿。額角在石頭上磕出血來。
莫非楊卻轉(zhuǎn)而譏笑道:“怪只怪你自己學(xué)藝不精,道行未夠,卻妄想使用純陰封魂術(shù),沒想到不但沒能救唐楓,反而還將我復(fù)活了。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恩人,我應(yīng)該好好謝你?!?/p>
天開始下雨。
雨送黃昏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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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莫非楊的夢,第一次有了陰霾。白萱衣問唐楓:“你能感知他此刻的想法嗎?為什么我忽然覺得,他好像很悲傷,很無助?!?/p>
唐楓搖頭:“我不能,他的內(nèi)心,實(shí)在太自我,太封閉了?!?/p>
白萱衣沉默著搖了搖頭??粗▓@里開始凋謝的百花。也看到那株白天被莫非楊扯斷過的菊花,滿地菊瓣,依然鋪著。
可是,忽然之間那些菊瓣紛紛飄起來,飄回枝頭,那斷掉的菊枝也重新昂起頭來,漂亮地立回了頂端?!@既然是莫非楊的夢,想必是他在睡夢里無意識地構(gòu)造了這一幕。難道莫非楊還是惜花之人?白萱衣無奈地笑笑,伸手去摸那朵死而復(fù)生的菊花。突然,青空一道閃電在頭頂劈開。
周遭景物瞬間變幻。
花謝了。夢境里的陰霾散了。颯颯秋風(fēng)吹亂滿院枯黃的落葉。
“你竟然入我的夢?”原來,莫非楊竟然醒了。不知何時(shí)他覺察到白萱衣在他的夢境中與唐楓會面。他惱羞成怒。
倏忽之間,他已扼住白萱衣的咽喉。
只要再一用力,她脆弱的喉管便要被捏破。
他的雙眼都冒著火光,死死地,死死地盯著她,可是,卻那樣靜止了,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忽然,他將她推開。不輕不重地,她的身體被拋起,摔在石階上。就如先前的那些菊瓣,離了枝,迅速地凋落。那并不疼,只有淺淺的一點(diǎn)皮外傷。她知道那是他對她小懲大誡,可是,他的的眼睛,卻于憤怒之中布滿迷霧。
她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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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楊的怒氣,總是在最鼎盛時(shí)懸崖勒馬。
后來,有好幾次,白萱衣惹惱了他。他揮手想打她,可手停在半空,動作還是靜止了。然后慢慢地放下去。
他寧可沉默不語地走掉。
白萱衣說:“這就是你的柔情與善良。而你兇狠的外表,只是偽裝?!彼f:“我不知道你不斷吸取我的仙氣,企圖提升你的體力與法力,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但是,我想勸你,千萬不要做出為禍蒼生的事情來?!?/p>
莫非楊冷笑:“倘若我一定要呢?”
“那么,我不怕跟你同歸于盡?!卑纵嬉戮髲?qiáng)地仰著臉。莫非楊的影子覆蓋著她,她心里有些怕,可還是強(qiáng)撐著。
莫非楊的確是有目的的。
這么長的時(shí)間,在剪雨流霜島,他靜靜地等待,只為了等自己完全恢復(fù)的那一天。然后,再去完成他所謂的使命。
白萱衣不知道他的使命是什么。
但是,想一想,總覺得毛骨悚然。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場事先被安排好的局,白萱衣被困在這局里,受引誘受擺布,看似無奈,但卻又好像是被這場預(yù)謀牽著走。
從飛鸞流仙鏡開始。
到耘國,印霄城,遇見唐楓。后來一連串的事情。直至莫非楊的復(fù)活。似零散卻又彼此牽連,想著想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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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shí)間一天天逼近。白萱衣每次為莫非楊輸入仙氣的時(shí)候,都可以愈加強(qiáng)烈地感受到,莫非楊的體力正在洶涌地增長。
“你的使命,究竟是什么?”白萱衣不止一次這么問。
起初,莫非楊總不回答。他總是自斟自飲,或者盤腿靜坐。他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里面埋藏的,是無數(shù)的機(jī)關(guān)和秘密。
后來的某一天,他松了口。他總是喜怒無常,說話有時(shí)多有時(shí)少,那天他用譏訕的口吻對白萱衣說,他的使命,是要這人間覆亡,妖孽為尊,他要引來一場腥風(fēng)血雨,使生靈涂炭。白萱衣不信,可是心里卻怕得慌,莫非楊那神情太嚴(yán)肅,絲毫也不像夸口或者講笑。她問他:“憑你一己之力,何來如此大的能耐?”
莫非楊似嘆似笑,說:“我?我的確沒有這樣的能耐。我說了,我只是將災(zāi)難引來,我是一塊敲門磚,一只墊腳石,這就是我存在的價(jià)值,是我復(fù)活的原因?!?/p>
他的背后,還有一股更龐大的勢力。
白萱衣不寒而栗,輕聲道:“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說服你,打動你?”像在自言自語,唇齒間都落滿嘆息。莫非楊笑得更張狂了:“說服我什么?說服我放棄我的使命,還是,說服我將唐楓的魂魄還給你?”
白萱衣一怔,答不上話。
她知道,純陰封魂術(shù)已經(jīng)失敗了,唐楓的魂魄與肉身分離太久,縱然她可以取回他的魂魄,卻未見得還能使他復(fù)活。
她在堅(jiān)持什么?
僅僅是為了在夢里看他一眼,與她對飲三杯,那么近,卻那么遠(yuǎn),延續(xù)這場無望的相思嗎?
她是飛蛾。一而再,再而三,縱身撲火。
她愛他。她短短幾百年的生命,愛上的,只有這樣一個(gè)人。唐楓。
可是,他呢?他是她的小老爺??诳诼暵?,清清脆脆,卻恰好是這稱呼,一語成讖,將他們的關(guān)系限定——
他對她,只有主仆之情。只有朋友之誼。
別無其它。
兀自出神的時(shí)候,白萱衣忽然覺得手背一暖。赫然看見莫非楊與自己近在咫尺,正低頭看著她,握了她的手,用一種生澀的語氣,問她:“可不可以忘了唐楓,你跟我,我們相守相依,重新開始。”
白萱衣駭然,甩開莫非楊,跳出幾丈遠(yuǎn):“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p>
“我愛上你了?!?/p>
莫非楊說。
他的語氣是僵硬的。仿佛是很想用一種溫柔的深情的態(tài)度去闡述這壯烈的語句。但是,他不擅長。他別扭得連汗毛都在輕輕發(fā)抖。他悄悄地在背后握緊了拳頭。時(shí)而看著白萱衣,時(shí)而又覺得尷尬,膽怯,不敢正視。
白萱衣呆呆地站了許久,望著此刻與平日不相同的莫非楊,沉默著,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轉(zhuǎn)身飛快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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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雖然知道莫非楊一直都在密切地監(jiān)視著自己,入夢是很危險(xiǎn)的事情,但白萱衣還是再次施了法。
強(qiáng)行進(jìn)入莫非楊的夢境。
她看到了唐楓。
她只是很想看到他,想跟他說話,沒有成文的原因。就只是想。
但這次,唐楓并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責(zé)備她,或趕她走,而是告訴了她自己驚人的發(fā)現(xiàn)?!澳菞畹捏w內(nèi),在心臟附近的位置,開始出現(xiàn)一團(tuán)暗灰的迷霧。那迷霧的顏色正在日漸加深,外層覆蓋有白色的熒光。而且——在迷霧的中心,漩渦之中,有一團(tuán)紫紅色的火焰。”
紫紅色火焰?
難道是?
白萱衣醒了醒神,也不知是喜是憂。她忽然明白,原來,她一直以來之所以無法分辨莫非楊的真實(shí)身份,是因?yàn)樗桃鈱⒆约旱男呐K保護(hù)起來,掩藏起來。因?yàn)?,他的心臟會暴露他究竟所屬何界。
他是魔。
只有魔,在會在心臟周圍縈繞那樣的紫紅色火焰。
那被稱為魔的惡果。
是魔的核心所在。
所以,無論是莫非楊自己刻意隱藏,還是渡化莫非楊成魔的人替他將惡果包藏起來,都只有一個(gè)目的——
掩飾莫非楊的身份。
以防止想要對付他的人找到他的弱點(diǎn)。
惡果是他的靈魂。也是他的弱點(diǎn)。只要專攻其心臟部位,毀了惡果,那么,縱然這魔的力量再強(qiáng),也會在短時(shí)間內(nèi)迅速衰竭,喪失抵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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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萱衣偷偷地備了一把匕首。以仙氣淬煉,特殊而成的匕首,是藏在袖口的暗箭,只等時(shí)機(jī),攻入莫非楊的心臟。
噬其惡果。
可是,她卻還有猶豫。她猶豫是因?yàn)槟秦笆讜妥叩?,不僅是莫非楊,還有唐楓。這個(gè)決定,對她來講,太殘酷。
她始終沒有下定決心。
唐楓一再勸她,將她的堅(jiān)持剖析得一無是處。他說我已經(jīng)是個(gè)死人了,我不可能再有復(fù)活的希望,我的魂魄,甚至是殘缺的,你拿到了又怎樣?況且,隨著莫非楊體力的恢復(fù),我的精神已經(jīng)愈加萎靡,我們在同一副軀體里,是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
“眼下,莫非楊心中的惡果尚且需要你的仙氣來復(fù)元,他的生存,也需要借助我的魂魄來供給能量,所以他暫時(shí)還不能拿我怎樣。你若對他動手,成功了,他在滅亡之際必然不放過我,要我跟他玉石俱焚,那我便是死;但你若不殺他,待他復(fù)元之日,也會是他徹底吞噬我,令我消散之時(shí),你縱然還可入他的夢,也無法見到我了。所以,不管怎樣我都只有一種結(jié)果,萱衣,你又何必再固執(zhí)?倒不如拼上一次,若能殺了他,或許還可阻止他去完成所謂的使命,使蒼生免去一場災(zāi)禍?!?/p>
白萱衣一直想著唐楓的這番話。
如萬蟻鉆心。
血淋淋的真相撕開在面前。她以前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預(yù)計(jì)過。她只是不愿意直面。她寧可夜夜入夢,沉醉在那虛幻的夢境里,畫餅充饑。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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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就藏在袖子里。那一日,白萱衣像往常那樣,為莫非楊輸入仙氣。莫非楊的眼睛微微閉著,眉心緊鎖。
她還在猶豫。
耳畔似乎徘徊起唐楓催促的聲音——萱衣,快動手啊!你還在猶豫什么?不能再等了,你再為他多輸入幾次仙氣,他便可復(fù)元了!
白萱衣覺得驚顫,煩亂,手輕輕一抖,那匕首便滑落出來。她順勢接住,緊握著。寒光凜凜。
這時(shí),鉗子似的一雙手將她牢牢地截住?!菞畈煊X了:“你想殺我?”他不容她辯駁,臉上的青筋已是暴出,眼中好像有一座噴薄的火焰山。他一掌將匕首打落在地上。連帶著白萱衣也隨匕首飛出幾丈遠(yuǎn)。
那個(gè)混亂的瞬間,白萱衣只見莫非楊如兇猛的野獸般跳起,像巨石壓頂,落在她面前,然后,狠狠地,一掌向著她的天靈蓋劈下來。
寒風(fēng)呼嘯。
盤旋于頭頂。
寂寞的青絲被風(fēng)與氣流掀起,翩飛亂舞。白萱衣凄然一笑,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