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來了她的世界,因?yàn)閻矍椋凵硭楣牵?/p>
甘之如飴每天晚上七點(diǎn)是老鄒家大排檔正式開門迎客的時間。七點(diǎn)不到,
鄒家的四合院門外就已經(jīng)等著十來個顧客了。
廚子老鄒和他的老婆孩子們雖然個個都還打著哈欠,
但一開門招呼起客人來又都是精神抖擻的。劉靖初還記得自己以前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
來求老鄒收留他當(dāng)臨時工,老鄒說不缺人,把他拒絕了??伤榔虬踪?,硬要老鄒收留他。
老鄒后來總算弄明白了,劉靖初不是真想打工,而是想偷師,想學(xué)他的爆炒田螺。
老鄒拿著鍋鏟罵他:“你這死小子,從哪兒來滾哪兒去!打老子獨(dú)門秘方的主意?呸,
信不信老子把你也給爆炒了?”劉靖初跟老鄒對罵,一怒之下還掀了院子里兩張桌子,
把人家那天的生意全攪了。那之后,
老鄒只要遠(yuǎn)遠(yuǎn)看見劉靖初就會高舉著手機(jī)大喊:“死小子,滾遠(yuǎn)點(diǎn)!
你要是再敢走進(jìn)我這院子,我立馬報警!”那段時間,劉靖初狂想吃老鄒做的菜卻吃不到,
還很憋悶,差點(diǎn)就想為了一頓飯去跟老鄒道歉了。后來,因?yàn)閯e人鬧事,劉靖初看不過去,
又幫了老鄒一把,老鄒才給了他好臉色。鄒家大排檔開在自家的四合院里,院子不大,
桌子椅子擠著放,房間和天井里都有。這里尤其到深夜更是人滿為患,
大多數(shù)人都是沖著老鄒出了名的爆炒田螺來的,幾乎是每桌必點(diǎn)。
想當(dāng)初劉靖初那么費(fèi)心地想偷師,老鄒還以為他有多愛吃田螺,
后來有一天卻發(fā)現(xiàn)他幾乎不沾田螺肉,
他最喜歡的反而是鄒家不那么受追捧的酸湯魚和京醬肉絲。
健忘的老鄒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記得當(dāng)初劉靖初是怎么解釋偷師這回事的了。這天,
老鄒一看見他,就指了角落里的位置說:“坐那邊去,好位置留給別的客人,
你別耽誤我做生意?!眲⒕赋跣α诵Γ苈犜挼刈诉^去。老鄒拿著紙筆問:“酸湯魚,
京醬肉絲,再加一份炒時蔬,是不是?”劉靖初說:“還要一份爆炒田螺。
”老鄒邊寫邊嘀咕:“你不愛吃點(diǎn)來干嗎?我最不喜歡伺候那些不懂得欣賞我的作品的人了。
”背后突然有人接話:“嘻嘻,他不懂欣賞,我懂呀?!崩相u還沒回頭看就笑開了:“喲,
苗以瑄?這小姑奶奶回來了?”他轉(zhuǎn)身看著背后的女孩,一兩年沒見,她看起來成熟了一些。
海藻般的大波浪鬈發(fā)透著一種成熟嫵媚,線條簡潔的職業(yè)套裝又透出一種硬朗干練,
笑起來彎彎的眉眼和嘴角,讓她看起來比上一次熱情多了,
顯然她的精神也比上次飽滿愉悅得多了。老鄒說:“前段時間我才聽渾小子說你出國公干了,
我就說怎么都不見你來我這兒吃飯了呢,每次都是他自己一個人來,
可憐得跟個被拋棄了的小媳婦似的?!币袁u一聽,看了看不動聲色的劉靖初,笑得更燦爛了。
老鄒又小聲說:“我多怕沒你在旁邊管著,萬一他又惹事了,我可降不住他,
你來了我就安心了?!币袁u也眨巴著眼睛小聲說:“他啊,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惹事了,
不信你再往他的米飯里撒一把鹽試試,看他還會不會踩你一腳說你調(diào)戲他。
”劉靖初坐得端端正正,慢條斯理地說:“戲弄,是戲弄,不是調(diào)戲。
”老鄒拍著胸膛說:“小姑奶奶,今天還有你最愛的豬骨粥,等會兒我給你來一碗。
私人贈送,免費(fèi)的!”劉靖初湊過去問:“嘿嘿,那我呢?”老鄒故意不理他,
指著旁邊那桌說:“喲,點(diǎn)餐呢?好的,來了,來了。”以瑄被有趣的老鄒逗得咯咯直笑,
看他走了,回頭見依舊穩(wěn)坐如泰山的劉靖初還是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便問:“劉靖初,一年沒見了,不站起來隆重地對我表示一下歡迎?
”劉靖初直接抽了兩張餐巾紙遞過去:“怎么走路的,鞋子上沾那么多泥?”以瑄低頭一看,
白色的高跟鞋上果然有很多泥點(diǎn),應(yīng)該是剛才經(jīng)過門外泥坑的時候?yàn)R到的。她接過紙巾,
坐下來,一邊擦鞋一邊說:“我看我是太掛念老鄒的手藝了,所以走得比較急。
”她脖子上還系著長圍巾,彎腰的時候圍巾總要垂下來,幾乎拂到地上,
他便很自然地伸出手,幫她把圍巾扶著。某個瞬間,她瞥見那只替自己扶圍巾的手,
心中忽然感慨萬千。她慢慢地坐直了,舒了一口氣,說:“劉靖初啊,我回來了。
”他清淺一笑:“嗯,我還在這里?!眲⒕赋踹€記得,以瑄出國之前的一個深夜,
他們也是想來老鄒家吃夜宵,但那天的四合院里人滿為患,他們沒吃到,
只好在十字路口的夜市攤上買了兩個烤玉米,一邊吃一邊在這片老城區(qū)里漫無目的地走。
走著走著,以瑄告訴他,她將會跟公司的一個項(xiàng)目團(tuán)隊(duì)去韓國首爾。當(dāng)時她說的是,
去的時間尚且不能確定,短則一季,長則兩年。他還記得她那天吃烤玉米把嘴角弄臟了,
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擦干凈,她卻急忙后退了一步。他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
她微笑著說:“我自己來好了。”但說完那句話,她擦了擦嘴角,突然就哭了。
他知道她舍不得離開這里。但是,他也知道,她舍不得離開不是因?yàn)樗?/p>
而是因?yàn)槟莻€長期昏迷在醫(yī)院的特殊病房里的男生——那個住在她心里的人,
有且僅有的一個能住進(jìn)她心里的人。那個人的名字叫姜城遠(yuǎn)。而他是劉靖初,
是深愛著苗以瑄,卻不被苗以瑄所愛的劉靖初。他說:“阿瑄,你還是去吧。
你沈叔叔是公司老板,他把這么好的機(jī)會給你也是用心良苦。他已經(jīng)失去沈航這個兒子了,
他把你當(dāng)半個女兒看待,你別讓他失望。更何況,你就算留在這兒,還能為姜城遠(yuǎn)做什么呢?
”他又說:“最多這樣吧,你要是不放心,我就每周都替你去醫(yī)院看他,
把他的情況匯報給你?”以瑄的心微微揪了一下:“劉靖初啊……”劉靖初笑了笑,
他知道她想說什么:“沒錯,我是對姜城遠(yuǎn)沒有好感,甚至恨他。只要一想到你那么愛他,
他卻三番五次傷害你,把你傷得那么深,我就特別恨他。”他兩手插進(jìn)口袋,微微低著頭,
又嘆了一口氣,說,“可是,你愛他,我能怎么樣呢?”你愛他,但我愛你,這跟他無關(guān),
是我依舊愿意為你低到塵埃里。我愛你的這些年,我就是從塵埃里走過來的。那一刻,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縱有千言萬語,卻都沒有說話。后來,
劉靖初真的做到了每周風(fēng)雨無阻地到醫(yī)院探望姜城遠(yuǎn),
再把姜城遠(yuǎn)的情況匯報給遠(yuǎn)在異國的以瑄。以瑄在首爾的這半年,奮身投入工作,
幾乎沒有閑暇,但她再累再煩也會給劉靖初打電話。有時候,聊著聊著她就睡著了,
劉靖初后來還為了讓她能有多一點(diǎn)的休息時間,把打電話改為網(wǎng)絡(luò)留言,就是簡短的幾句話,
“他很好”、“情況穩(wěn)定”、“有望蘇醒”之類的。他始終還是那么小心翼翼,無怨無悔,
一如從前把她奉若神明??墒撬仓?,神明是在天上的,于凡人而言,只能仰望。
半年對別人來講可能不算是一段太長的時間,但對劉靖初來講,
卻是由一百多個度日如年的日子組成的。最開始他很不習(xí)慣,總是想著以瑄,
想知道她是不是習(xí)慣在異國的生活,工作有沒有很辛苦,一個人會不會太寂寞。
每當(dāng)他覺得自己陷在那種過分的想念之中,就快要被泥沼淹沒的時候,
他就會為了自救而告訴自己,就當(dāng)以瑄還和自己同城好了。反正,
他們之間的距離根本就和數(shù)據(jù)無關(guān),他們之間,無論隔著的是一條國界線還是一條斑馬線,
他都無法靠近她。他們之間的距離叫作愛情,不匹配的愛情。他來了她的世界,因?yàn)閻矍椋?/p>
粉身碎骨,甘之如飴。而她卻去了別人的世界,也因?yàn)閻矍?,流連忘返,萬劫不復(fù)。
還和以前一樣,劉靖初自己不吃爆炒田螺,只是用牙簽一只一只地把田螺肉挑出來,
放到以瑄的碗里。他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故意咂巴著嘴說“好吃好吃”,
就忍不住笑她:“阿瑄,你好歹也是網(wǎng)游代言人,還是知名coser,
被你的粉絲看到你這樣的吃相,就什么形象都沒了?!币袁u看了看他,
說:“我現(xiàn)在不做代言人了,昨天剛跟公司和平解約。”劉靖初看以瑄的表情有點(diǎn)尷尬,
問:“怎么解約了?之前不是還說公司在那邊幫你爭取到一個廣告嗎?那廣告拍了嗎?
”以瑄搖頭說:“廣告也沒拍,我們鬧了個烏龍,后來才知道是護(hù)手霜的廣告。
”劉靖初心里忽然一揪,雖然四合院角落里的光線有點(diǎn)暗,但是,
以瑄右手掌心里的那片丑陋疤痕,卻還是醒目得像一朵血色猙獰的花,
那就是她失去廣告和代言機(jī)會的原因。她的右手掌心被嚴(yán)重燙傷過,傷愈之后,
疤痕一直都在。她是為了救他才被燙傷的。那些疤痕長在她的手上,卻也像結(jié)在他的心里,
看得見的時候會痛,看不見的時候,也會在他的回憶里,猶如火燒刀斫,讓他不敢輕碰,
不敢細(xì)想。其實(shí),有很多的往事于他們而言,都是這樣。以瑄說:“這樣也好,
這樣我以后就死心塌地做幕后工作了。你以前不是也說,靠臉的青春飯不能常吃嗎?
我遲早得另謀出路的?!彼昧艘恢惶锫菰谒媲盎瘟嘶危爸挥羞@個才是可以常吃的。
”劉靖初說:“這個也不能常吃,吃多了不健康。要不是看你這半年全吃泡菜,覺得你可憐,
我都不給你點(diǎn)這道菜?!币袁u故意瞇著眼睛,笑得像一只貓咪似的,
說:“當(dāng)心被老鄒聽到了,又給你在米飯里加鹽。還有啊,人家那邊可不是只有泡菜的。
”劉靖初回嘴說:“人家?就半年還待出感情來了?”以瑄說:“感情不是早就有了嗎?
那可是我長腿歐巴的地盤。半年哪,跟男神呼吸著同一片空氣,心里也是美的??!
”劉靖初故意搖手指說:“不不,其實(shí)你歐巴這半年都在咱中國拍劇呢。
”以瑄用牙簽指了指他:“再潑我冷水試試看?”她本來是想趁機(jī)把話題岔開的,
可劉靖初還是說回來了:“阿瑄,去做手術(shù)吧?雖然醫(yī)生說你的燙傷程度很嚴(yán)重,
修復(fù)到完全無痕有點(diǎn)困難,但我查過了,德國有一間醫(yī)院做這樣的手術(shù)是最好的。
如果是經(jīng)費(fèi)上有問題,我可以幫你的。”以瑄暗暗看了劉靖初一眼,又繼續(xù)假裝吃得很陶醉,
嚼著東西,含糊地說:“嗯,我再考慮考慮吧。”其實(shí),她沒有想過要抹去那片疤痕。
當(dāng)初酒店失火,大火蔓延至天臺,天臺的門被鎖住了,劉靖初被困在天臺,她為了救他,
赤手打開了已經(jīng)被大火燒紅的鐵門栓,疤痕從此留下。雖說是因?yàn)閯⒕赋酰?/p>
卻也還因?yàn)榱硗庖粋€人——姜城遠(yuǎn)。是姜城遠(yuǎn)把劉靖初鎖在天臺的。以瑄怎么也不會忘記,
大火之后的某一天,她站在姜城遠(yuǎn)的面前,慢慢地解開纏住自己右手的紗布,
將丑陋猙獰的傷口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在他面前。她那時對他說過:“我放棄了,我死心了。
你是魔鬼,我不敢再繼續(xù)愛你了?!笨墒?,她說到了,卻做不到。很多次她都能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