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迸衢L柏道。
“好”榮正靠近裴長柏而坐,“裴家主發(fā)生何事了?門外便聽見爭吵聲?!?/p>
裴長柏拿起桌案上謝時安卷紙,遞給榮正道:“你且自己看?!?/p>
接過一看,字跡狂野,不失瀟灑,紛紛揚揚,最后一答,看的榮正發(fā)笑。
將卷紙遞還,笑道:“時安這小子答得不錯,想法倒有些莽撞了,裴家主給‘甲下’正合適?!?/p>
榮正隨意喝口手邊茶水。
卻聽裴長柏緩緩開口道:“謝時安本就姓謝,這份答卷引人多思,周家主原就懷疑謝時安是謝決之子,許家主據(jù)理力爭,斗氣不小,周家主話直脾氣沖,好在謝時安出生能由那農(nóng)家女證明,榮兄莫怪。”
榮正手中茶淺嘗微抿,停滯半空,裴長柏話落才將茶杯放回,他神色未變,裴長柏在他身旁落座。
榮正緩緩從口中呼出一口氣,揚起一抹笑道:“不怪阿嚴(yán),他從來性子剛正不阿,愛恨分明,我打小同羽之玩的好性子溫吞,他會這樣想不奇怪。”
裴長柏觀察他眼底誠摯,榮正不會說謊,他們面上如此,背地里對謝時安卻從未打消疑慮。
榮正注視杯中淺綠色玄茶,道:“我不是個傻的,玄弟脾氣一直很好喜愛玩笑,兩人產(chǎn)生爭執(zhí),若我猜的不錯為的是嗜血戒吧?!?/p>
裴長柏輕點下顎。
“周家主放不下親人之死再正常不過,距離夜寧城大戰(zhàn)太久了,久到快忘卻我們也曾年少過……”裴長柏每想到夜寧城之戰(zhàn),回憶起父親散盡靈力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身影。
那場大戰(zhàn)中周嚴(yán)眼睜睜看著父母雙親死在自己跟前,宗門最好的師兄弟為保他甘愿赴死,妻子相繼離開人世,你問周嚴(yán)為何緊緊抓著舊事不放,你讓他如何放下,怎能放得下!
得知謝家與鬼道有染時,他不知所措,無法面對謝決,只能恨他為何如此。
裴長柏道:“謝家隕落時,我們四處尋找過,那孩子到如今如果活著也同裴炎一般大了?!?/p>
榮正微微搖頭眼眶濕潤說道:“我翻遍了裴兄,我翻遍了啊,三天三夜,明軒宗上下每一個角落找不到他,是我無用,我對不起羽之,對不起他……”
臂膀顫抖,淚水滑落臉頰,滴落腿間攥緊手背上,一滴,兩滴。
裴長柏心下不忍,輕撫榮正后背。
榮正嗓音沙啞,嘴唇微張,緩緩向裴長柏道:“時安他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的幌子,那時我找不到羽之的孩子,碰巧遇見山腳下農(nóng)家女抱著不過半月大的嬰孩,求我救他命不久矣的孩子,后來我覺著他有緣,便為他命名,改姓續(xù)命?!?/p>
“原來如此?!迸衢L柏了然。
榮正起身,又道:“終究是我藏有私心,讓你們誤會,我只希望那孩子一生平安快樂,無病無災(zāi),肆意生活下去,僅此而已?!?/p>
裴長柏沒再多說什么,謝時安平安長大,而謝決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可知,深了想可能早死在二十年前那場大戰(zhàn)中了。
止住傷心事,榮正問了些關(guān)于鬼氣之事著落,裴長柏同他講,據(jù)子弟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那人死在密林之中袖口處藏有鬼氣符咒,證實以物換物正于此,胸口有淤痕深而濃,死前與人纏斗過,找不出哪家的,面部血肉分塊,已然面目全非。
勞心傷神榮正臨走前裴長柏送他到外頭,叮囑他回去注意歇息,不要多想。
待人走遠(yuǎn),裴長柏眼底深沉,話間冷厲道:“出來吧。”
一人從門后緩緩走出,定眼一看,是早已離開的周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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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兄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買點喜歡的,給自己添點新裝眼前一亮,你瞧謝兄笑的多開心?!痹S麟左手提一袋糖糕,右手捧著小食,吃的美滋滋。
謝時安如許麟說玩的開心,怎么個開心法?看到左前方謝時安的身影了嗎?沒看著?再看一次,三十步開外果攤上哄的漂亮姑娘面帶羞紅主動送他水果的就是。
一旁的周厭不禁感嘆道:“謝兄還是這么受歡迎?!?/p>
裴炎突的冒出來說道:“我三弟也受歡迎,你們往那瞧。”
幾雙眼睛順著裴炎手指方向,險些驚掉下巴,裴子淮站在兩個攤位中間,并無與攤主交談,腳下堆滿了果子,糖塊,五花八門什么都有,更厲害的來了,一位春光拂面的姑娘水靈靈的往裴子淮手中塞了些吃食,雙頰一紅羞澀跑開。
裴子淮身形一頓,將包裹的吃食放在腳邊。
“不是吧,還能這樣!”許麟吃了口小食,憤憤不平道。
“你家三弟,該不會從小到大……”榮澈眉眼一挑,轉(zhuǎn)向裴炎。
裴炎羨慕又不羨慕,自己有喜歡的人了不需要其他姑娘的眉目傳情,但自個兒覺得長的不比那神仙,也稱得上豐神俊朗,性格豪爽的灑脫少年,姑娘們從沒給他送過什么東西。
“對,從小到大,出了御靈我三弟嘴里吃的手里玩的就沒斷過?!迸嵫渍J(rèn)命說道。
“不必難過,你也不差?!睒s澈拍拍裴炎肩頭,看出他所想安慰道。
裴炎認(rèn)真的點點頭。
“你們快看,謝兄過去了!”許麟袋中拿了把瓜子,看戲。
榮澈懶得管了,逛了這么久另一頭攤位上的東西吸引了榮澈的注意。
謝時安左瞧右瞧慢慢晃悠到裴子淮跟前,猛的故作驚訝道:“子淮弟弟,你怎么在這?”
裴子淮看他還要說什么,靜靜盯著他,沒說話。
“哎呀,巧了,我也喜歡逛這幾個攤?!敝x時安自顧自說道。
裴子淮不解,這條道上攤位都是些吃食,果子,沒什么稀奇。
謝時安看出他被自己作弄出了興趣,咬一口手里攤位上姑娘剛送的果子說道:“自然是攤位上的姑娘好看,子淮弟弟也好看,我也是喜歡的?!?/p>
又來這套說辭,謝時安簡直不知廉恥,毫無臉皮,裴子淮跨過腳邊吃食后退半步不與他吵,說道:“離我三米遠(yuǎn),再故意犯戒,下次我定與你一打?!?/p>
落下這句轉(zhuǎn)身離開。
“子淮弟弟這些個兒你不要,扔了浪費送我啦!”謝時安大聲道。
裴子淮留給他只剩離去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
謝時安給兄弟幾個分食,挑挑揀揀,留幾個得趣的玩。
酉時,兩人乘坐竹筏戲水,過水橋紅日黃昏,美不勝收。
“榮澈我有東西送你。”謝時安放下竹槳,掏掏袖口,摸出一袋黃油紙,到榮澈身旁同坐。
榮澈接過,打開一瞧,眼尾上揚,話語間滿是歡喜道:“桂花糕?!?/p>
謝時安裝作煩惱道:“是啊,我今兒個找遍秋水鎮(zhèn)好幾個小攤都找不到,好在子淮弟弟腳邊那堆小食上放著的被我看著了。”
榮澈拿起一塊桂花糕塞進(jìn)嘴里,說道:“原來你去擾他是為了這?!?/p>
謝時安認(rèn)真道:“我什么時候沒聽你的話了,不過委屈你了,桂花糕不正宗,等回了天陽我再給你買。”
榮澈吃了兩塊分給謝時安,笑道:“不急,現(xiàn)下也算吃到了?!?/p>
榮澈忽的想起身上東西,胸口外衣處摸索,說道:“我也有東西要給你?!?/p>
是香囊,榮澈送我香囊?
謝時安雙手捏著香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榮澈說道:“香囊里有助安神的草藥,淡淡幽香聞著令人舒心,你我離開天陽太久,前幾日見你眼底烏青,認(rèn)床了吧?!?/p>
榮澈還好解釋一通,謝時安松了口氣說道:“嚇?biāo)牢伊?,榮澈我剛以為你喜歡我呢,我說的喜歡是那種喜歡,不是我常說的那種?!?/p>
榮澈看他胡思亂想不正經(jīng),邊罵邊笑道:“又在瞎說什么?!?/p>
謝時安放下心來,說道:“香囊我收下了,謝了榮澈。”
少年戲水,后頭還有兩艘竹筏跟上,不知誰先起的頭,潑的水,淋一身濕,五人紛紛揚起水花逗弄彼此,直至日落而歸——————
“宗主!宗主!各地勘察靈符弟子來報秋明鎮(zhèn)、百云鎮(zhèn)、蓬萊鎮(zhèn)……槐水鎮(zhèn)足有十個鎮(zhèn)子鬼氣突增,重傷弟子數(shù)名,百姓死傷共計五百六十六人請各宗主即刻派出能人子弟前往!”事發(fā)突然弟子急匆匆來報。
“受害最重是何地?”裴長柏肅色站起問道。
“槐水鎮(zhèn)!”王家宗門地界。
偏偏趕巧,旬日后宗門比試會,算了,正好借此機(jī)會磨煉小輩。
此事怪異就在,事發(fā)前毫無征兆,突的鬼氣暴動,令人費解。
槐水鎮(zhèn)由王家主帶領(lǐng),裴子淮、謝時安、周厭,及王家子弟同去……其余鎮(zhèn)中各個宗主帶領(lǐng)裴炎、榮澈、許麟分散開來……
幾位家主同在,眾人無異議。
“時安他們回來了嗎?”榮正問道。
“還未,公子和謝公子這堂課在武場上比箭,時辰未到?!鄙砼孕P回答榮正。
榮正去的鎮(zhèn)子子弟都在殿上,事態(tài)危急,臨走前交代給其中一名弟子傳話謝時安,榮澈,叫他們勿要擔(dān)心,解決后御靈見。
謝時安剛比完箭,一下場包袱被人塞進(jìn)懷中,干爹傳話后跟著王起隊伍御劍而行,絲毫不給人反應(yīng),一臉懵,榮澈裴炎許麟不在,周厭同去,不至于一個不認(rèn)識,哦!還有個裴子淮作陪,樂的自在。
隊伍最前是王起,臉色陰沉,身后一左一右王利、王剛,再往后是宗門子弟,謝時安裴子淮周厭在隊伍其中跟著前行。
御靈到江逐御劍少說也要三四日,趕路子弟默默祈禱待他們到時事態(tài)不要過于嚴(yán)峻,否則就棘手了。
晚間,幾人在一處客棧歇息,走得匆忙,才想起問究竟發(fā)生何事。
得知鬼氣肆虐,百姓慘死,謝時安等人心中難受,不是說鬼氣近幾年壓制的很好嗎,比試會上王利忽中鬼氣,如今突然如此不得不讓人心下存疑。
謝時安周厭圍坐一桌吃菜,后桌裴子淮獨自一人正坐,手中握筷,久久未動。
客棧內(nèi)無一人開口,微微咀嚼,夾菜聲窸窸窣窣。
入夜都已歇下,一人偷偷摸摸潛入裴子淮隔間,燭火未熄,人未歇下,輕推門關(guān)好,轉(zhuǎn)過身一劍抵入喉尖,劍身亮光。
謝時安左右手各端一碟菜,高舉雙臂,驚訝道:“是我,子淮弟弟……”
裴子淮冷聲道:“我知道。”
謝時安縮著脖子道:“能先把劍放下嗎?我是來給你送飯食的?!?/p>
裴子淮道:“不需要,記得我告知過你離我三米外,聽懂否?”
謝時安悄悄往身側(cè)挪動幾小步,閃身到桌前,迅速放下飯菜。
“謝知,滾出去?!迸嶙踊匆蛔忠活D,拿劍指他劍身顫動。
謝時安轉(zhuǎn)過身調(diào)笑到:“咳咳,子淮兄,用飯吧,溫過了還熱著。”
謝時安改了個稱呼。
裴子淮又道:“不需要,端走。”
謝時安道:“裴子淮,不管發(fā)生什么,吃飯最重要,過來用飯。”
裴子淮嗓音微怒道:“我吃不吃與你何干!”
謝時安不生氣平穩(wěn)道:“我上趕著犯賤把你當(dāng)朋友,就想對你好關(guān)心你行不行?來用飯吧我這就走?!?/p>
果真不再糾纏,謝時安略過裴子淮推門出去。
靜默片刻,裴子淮挪步坐在桌前飯,吃了。
“子淮弟弟?!?/p>
謝時安還未走倚著門外,裴子淮進(jìn)食一頓。
自顧自道:“我知你厭我,不喜我?!?/p>
“你也知我這人不著調(diào),老愛耍你玩,逗弄你,還時常惹你氣惱,但我有一句是真心的……”
此人還挺有自知之明,比試會一見就覺著謝時安此人臉皮極厚,嘴上成天嘰嘰喳喳,精力倒是好的很,沒個正行,換做他家子弟早拖去規(guī)訓(xùn)室訓(xùn)誡了。
謝時安清風(fēng)堂修習(xí)那幾日,沒少受責(zé)罰,動不動被罰抄規(guī)訓(xùn)好幾十遍上百遍也是有的,全是自作自受,課前裴長柏前腳踏入他后腳跟進(jìn),偷摸入座。
又或是下學(xué)帶著幾個子弟瘋玩,讓人困的第二日怎么也爬不起來,甚至跑到御靈林子里撈靈魚吃,一撈一個準(zhǔn),發(fā)現(xiàn)時那條清澈河水靈魚不足百條。
給裴長柏氣的兩眼一黑,得知此事當(dāng)場震碎了一席桌案,連同批改好的卷紙一同毀去,有人高興有人愁,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不然怎么說他被稱為‘御靈刺頭第一人’還有個‘御靈最【強(qiáng)】’的稱號。
眼前緩緩清明,裴子淮逐漸回神,靜靜聽謝時安說。
“我是真的喜你,想與你交朋友,此次槐水鎮(zhèn)不知如何,我保護(hù)周厭也會保護(hù)你,不要多想,好好用飯,我走了?!?/p>
……無聲了,看來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