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明控制走尸暴動,鬼氣劇增,上百具走尸朝赤明走去,裴子淮氣喘吁吁,道衣破了多道口子,發(fā)絲凌亂與眾弟子廝殺。
聲音,聲音是從哪里傳出?
在哪,聲音的源頭……
謝時安眼神不斷掃過下方,終是在逆著走尸處尋到了他……
他彎著身子蜷縮成一團,懷里死死抱著一個小人,太遠(yuǎn)了看不清那小小的身影,模糊的輪廓中白凈的臉龐染上臟污,尖利灰褐色手臂穿透他的胸膛,鮮血淋漓。
常年練劍傷口遍布勞作而長滿繭子的手一下一下?lián)嵛繎阎行?,告訴他,別怕,阿草感覺到自己生命氣息快要消散了……
伴隨疼痛恍惚間眼前閃過兒時種種,他娘還在世時不說富裕也有一口熱粥吃,沒過多久娘得了病過身,沒有親人的他做了小乞丐,命不該絕被王家撿回去當(dāng)外門弟子,改名阿草,再苦再累也算有了個落腳處。
娘在世告訴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我做到了,所以任憑宗門的其他弟子怎么欺負(fù)我,作弄我,都沒有生氣,因為我知道,沒有王家就沒有我。
可我還是很不高興,憑什么,憑什么就欺負(fù)我一個人,我氣上頭時抹著眼淚撿了根樹枝,竹林里畫圈咒他們吃飯噎住、喝水嗆到、吃菜沒有肉……又想這樣會不會太壞了,還是算了。
一路磕磕絆絆長大,草廟內(nèi)發(fā)現(xiàn)奄奄一息的阿生,初見他小小的躺在那,好像回到了娘離開我的時候,我們的身影重疊,我毫不猶豫拿出身上唯一一枚靈藥,不顧一切只有一個念頭————救他。
阿草垂下渙散的眼眸,艱難緩慢的揚起一抹笑對懷里的孩子說,他說:“活下去……阿生……活,活下去……”
阿生瀕死般絕望的尖叫換不來他開口說話,他會說話想回應(yīng)阿草,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要回應(yīng)一直以來保護他的人,直至阿草低下腦袋靠在他嬌小的臂膀上沒了聲息,雙手滑落身側(cè)。
阿生嘶啞開口用不熟練的音節(jié)一字一字喚他:“阿……草,阿……草……”
一遍又一遍,阿草身體緊貼著他一點一點冷下來,可惜他再沒有機會聽見阿生開口喊他。
再一次,阿生再一次絕望的悲痛無助破開嗓子聲嘶力竭:“阿草——————?。。。?!”
嘶啞的嗓音,翻滾著,洶涌著,激蕩中炸開穿過走尸,弟子們慌了神,走尸忽的停下不動紛紛駐足一個方向,裴子淮霄吟立地,單手握住劍柄作為身體支撐,走尸殺了一次又一次,靈力到了極點,赤明不死,走尸不散,此戰(zhàn)變數(shù)頗多。
困于陣中的赤明惡狠狠在高處同走尸形成眺望,目光匯聚凝成一點,坍塌草廟外的槐樹。
驟然間生機顯現(xiàn),死氣褪去。
槐樹盤根抽出枝條無數(shù),根根穿出纏繞收緊走尸,謝時安三人感覺到了,槐樹,是槐樹燃燒生命本源的氣息,阿生想干什么。
阿生輕輕撥開阿草摟緊他腿間的手臂,他說:“謝謝你,阿草。”
阿生轉(zhuǎn)過身,額間一抹青色,樹靈印記,霎時槐水鎮(zhèn)四面八方涌來無數(shù)已經(jīng)枯死的槐枝,驅(qū)趕開走尸為阿生開路,三人肉眼注視下阿生的身體逐漸蛻變成模樣青蔥的少年。
阿生抬腳,槐枝頂起,如登云梯步步生枝,神情堅毅眼角濁淚每走一步,淚落腳枝。
我是槐樹,槐水鎮(zhèn)的一株樹靈,我喜歡槐水鎮(zhèn)的百姓,他們善良淳樸,日日辛勤勞作,一次他們偶然間向我許愿,好吧誰叫我這么喜歡你們呢,于是許愿的人收到了我的饋贈,他們非常歡喜,為了讓我長的更好,想盡各種方法討我開心,特地為我建了一間草廟,至此我成為了這里的神明。
我見過很多貪婪的外鄉(xiāng)人,他們得知我的力量,想將我占為己有,槐水鎮(zhèn)的百姓保護我,拿著刀棍將他們驅(qū)趕出去,再有外鄉(xiāng)人來也不讓進(jìn)了,還特地為了我找了一群擁有靈力的修道之人。
他們的愿望很小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家里的牛什么時候生,讓我保佑母牛順順利利生產(chǎn),又或是讓我保佑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鎮(zhèn)子的長老時常會搬著木椅子坐在我的樹下乘涼,傘浦一扇一扇,他愜意的摸摸胡子說:“槐樹神啊,謝謝你愿意來到我們的鎮(zhèn)子里?!?/p>
其實說謝謝的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們把我照顧的這么好,謝謝你們每天都愿意來和我聊天,后來的后來我的分身遍布槐水鎮(zhèn),我看著人們一個個老去,看著他們的孩子一個個長大,我們本該一直這樣安靜祥和下去,可是那天一切都變了……
鎮(zhèn)子里迎來了一個外鄉(xiāng)人,這是我時隔好久再一次見到外鄉(xiāng)人,他穿著厚厚的斗篷看不清樣貌,手里拿著一個觀音像,另一個人和早已離世的長老長得很像,他們來到我的廟里。
那人對著穿斗篷之人笑的諂媚,他道:“您看這里可以嗎?”
身穿斗篷之人將手中觀音放入供臺:“觀音為白,日日澆灌牲畜血液變白為金,生陽生財?!?/p>
自那以后草廟被觀音占據(jù),我看著它日日吸收牲畜血液化成人形,見到我的第一眼,它說:“我叫赤明。”
赤明確實為百姓帶來財?shù)?,我也隨它而去,久而久之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鎮(zhèn)子中接二連三有人暴斃家中,血液被抽干找不出緣由,很快猜到會不會是廟中的觀音所為,赤明的誘惑太大,鎮(zhèn)中的牲畜被他吸食殆盡,每戶人家因為赤明有了享不盡的錢財,現(xiàn)下根本不需要養(yǎng)什么牲畜。
忘乎所以,好久沒給赤明送過食物,遭到了報應(yīng)。
因為這事他們怕了,一大批人連夜趕來草廟跪拜赤明,說明天一定給他供奉上,求它原諒。
他們不知道的是赤明昨日就離開草廟,去往另一處鎮(zhèn)中,他說還會再回來,我的靈體站在本體旁看著這群百姓,不斷哀求跪拜的樣子漸漸讓我感到陌生麻木,他們不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
又過了好幾日,街頭賣蔬菜的阿婆來看我,按照人們的話來說,她是上一輩的老人了和我顯得格外親近,她站在我的樹下細(xì)細(xì)摩挲著我的樹身,滿眼難過:“槐樹神,近日來又死了好多人,我想你應(yīng)該是生他們的氣了,不再庇佑鎮(zhèn)子了,也好,是他們太貪婪……對不起啊槐樹神……”
我想回應(yīng)阿婆不是的,可我終究只是一棵樹,多年來鎮(zhèn)子中各處分身庇佑這里對我靈力損耗極大,遲遲修不出人身,阿婆說完深深嘆了口氣,邁開步子緩緩離開。
連著好幾日赤明還是沒回來,鎮(zhèn)子死去的人越來越多,無一不是抽干血液暴斃而亡,百姓求助地方仙門監(jiān)察處,換來一句:死人是常有的事,不必大驚小怪,等幾日派人前來。
說是如此,要來的人卻遲遲未見,百姓緊閉房門,不再外出。
兩日后赤明回來了,我告訴它鎮(zhèn)中發(fā)生的事情,他聽了不屑一顧,惡劣笑著丟下一句話給我:“小槐樹,貪婪自私是人的天性,當(dāng)初求著我送銀子的是他們,現(xiàn)在不想要了?那也得給我吞下去!”
“赤明,收手吧,死了這么多人還不夠嗎?”我說。
“是他們不給我血液吸食,金身餓了自然會去尋活物,人的血液可比牲畜寶貴,他們現(xiàn)在便是它最好的養(yǎng)料。”赤明道。
他的話我沒法回應(yīng),他說的沒錯,百姓自私貪婪,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可其他百姓何其無辜,不應(yīng)受到牽連,我與赤明不歡而散。
他硬要如此,我也不會手軟,可怎么也想不到赤明如此狠毒,他要的是槐水鎮(zhèn)所有人的命——
接連五日事情迎來好轉(zhuǎn),沒有人突然死去,百姓相信他們的神明回來拯救他們了,興高采烈一群人敲鑼打鼓來到觀音廟上香感謝。
赤明抓著我站在本體旁,讓我親眼看著我散盡靈力也要保護的百姓,此刻跪在赤明的觀音前連連磕頭。
我是樹靈我不會流淚,也不能流淚,樹靈開智一旦落淚證明生命也到了盡頭,看著槐水鎮(zhèn)的百姓,我的眼中仿佛蓄滿了道不明淚水,心里酸楚。
“赤明,就這樣結(jié)束吧,他們知道錯了?!蔽覍Τ嗝髡f。
他注視著我的雙目,沒有給予回應(yīng)。
那日百姓歸家我看見鮮血染紅了地面,同樣染紅了上空,一時間槐水鎮(zhèn)如人間煉獄,我的分身看見了集市上百姓各個臉上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定格在原地,鮮紅血色紐帶從頭抽離飄向我身后的草廟。
靈力散盡我的根莖開始腐爛,本體撐不了多久,為了槐水鎮(zhèn)的百姓,決定和赤明一戰(zhàn),大戰(zhàn)太過慘烈,一天一夜赤明被我逼的失去修煉出的本體躲進(jìn)觀音像內(nèi),而我靠著僅剩的最后一點靈力化成小兒倒在廟中。
阿草救了我,可是連阿草也死了。
阿生每走一步便落下一滴淚,痛苦的、難過的、無助的、絕望的……燃燒精魄,燃燒生命,槐樹靈枝根根從阿生身后抽出涌向赤明,阿草許下的愿望也是阿生想要完成的愿望,他說:“待槐水鎮(zhèn)事情了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回家看看?”
阿生釋然一笑:“我愿意。”
阿生化作靈枝,散去人身,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阿草,合上眼落下最后一滴淚同本體攀上赤明身體,將它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赤明望著頭大吼:“槐樹,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阿生奪了赤明的神智,二者在赤明體內(nèi)相互爭奪,赤明面上神情變化不斷。
謝時安在空中聽見化成赤明額上青色印記的阿生說:“把劍刺入我的眉心,殺了我?!?/p>
謝時安緊握手中劍柄,眼眶通紅,殺了它事情便可以了結(jié),不殺它阿草死了,阿生還能活嗎……答案早已寫下。
謝時安含著淚,高舉手中凝枝,王剛下令大喊:“眾弟子為謝師弟護法,誅殺赤明!”
頃刻間弟子從走尸中竄出,飛向謝時安,在空中起陣,靈符纏繞劍鋒,匯聚靈力的劍劃破上空,穿透云霧,靈劍已成。
“謝師兄殺了它,快??!”
“快要頂不住了,謝師兄!”
“謝師弟!”
……所有人都在喊他,他們都在喊謝時安,殺了它。
“謝時安!”
熟悉的嗓音,是裴子淮在叫他,站在走尸群中牢牢注視他,渾身是傷,氣喘吁吁,嘴角帶血。
謝時安驟然驚醒,握緊手中凝枝向后一擰,巨大的靈力上空一震,刺破凝結(jié)的空氣,沖破陣法,刺入陣中的赤明額間那抹青色——
空氣驟停,赤明赫然,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謝時安,他看見赤明的嘴角無聲動作,是阿生,阿生說:“謝——謝——你?!?/p>
拔出凝枝,赤明痛苦的扭曲,鬼氣不斷從他身體跑出。
“魔!我要成為魔!啊啊啊啊啊?。。?!”赤嘶吼扭曲般大叫。
一瞬間赤明身體爆開,沖擊震飛幾人飛出好幾米遠(yuǎn)。
周圍走尸紛紛倒下,抬頭,赤明消失了。
“它死了嗎?”
“是不是結(jié)束了?”
……
赤明死了,阿草、阿生死了。
凝枝在身側(cè),謝時安低著頭難以形容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還好榮澈他們不在,他做的事情令人太過痛苦沒有一個人能夠體會他的感觸。
弟子們歡呼著,高興著赤明死了,他們活下來了。
裴子淮一瘸一拐靠近謝時安,這次主動拍了拍他的后背,謝時安高興不起來,裴子淮平靜的對他說道:“做得好?!?/p>
他做的不好,他們都死了啊,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謝時安嘴角發(fā)顫,開口道:“裴子淮,阿草死了,他救下的阿生也死了,死了那么多百姓還有弟子,我誰都護不了,就連我自己我都……”
裴子淮沉默聽著,靜靜陪謝時安站在原地。
王剛包扎完傷口,一來便開口說道:“謝師弟,沒事了,槐水鎮(zhèn)的事情結(jié)束,你們馬上可以回御靈宗去了。”
“槐水鎮(zhèn)的事情是我們宗門弟子玩忽職守釀下的滔天大禍,江逐宗也該好好‘清洗’一番了?!蓖鮿偟馈?/p>
謝時安來尋阿草尸體時,他還在原來的地方姿勢未變,手中抱著一節(jié)腐爛的槐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