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同你爹成親后他送我的第一根簪子,咱們家比不得外頭那些家大業(yè)大的,娘也不舍你早早離家嫁到別處,這根銀簪你留著,做個念想?!?/p>
好一番情真意切,其中一個喜娘不屑撇撇嘴。
她當(dāng)多金貴的傳家寶呢,陳氏強行插到許元娘發(fā)間的銀簪成色極差,國公府上的小丫鬟怕是都看不上眼,要真如陳氏所說是個有好寓意的就罷了。
可她一眼就看出是去年京城里時新的花樣,扯什么十幾二十年前的老物件。
陳氏手上的玉鐲水頭明明更好,戴著在人前晃來晃去,生怕誰沒瞧見她的富貴似的,愣是連點兒有用的都不舍得添置給女兒。
許文進(jìn)被喜娘們的眼神看得丟了臉,怒瞪陳氏后塞了一張銀票到許元娘手里。
許元娘推拒,“爹,家里用錢的地方多,女兒往后不必為生計煩憂,您就不用補貼我了。”
她怎么可能不清楚爹的盤算。
若獨身出門,往后她不理會娘家的事,也不會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指責(zé)她。
奈何許文進(jìn)力氣大,硬塞了過來,“元娘懂事了。爹不求回報,望你在夫家能順?biāo)煨┝T了?!?/p>
他看了眼天色,轉(zhuǎn)身摸摸眼角,“去吧孩子,心里想著我們就夠了?!?/p>
許元娘看得一清二楚,他爹眼睛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看得人反胃,當(dāng)日哭喊難舍的爹娘好似她做的一場美夢。
許元娘在喜娘們攙扶下拜別父母,由喜娘蓋上紅蓋頭,視線被阻,她看不清身邊人的表情。
模糊聽見身后院里芙娘壓抑的哭聲,和父親低聲訓(xùn)斥她大喜日子哭什么哭。
許元娘一腳跨出門檻,淚珠子斷線般砸下,浸入大紅嫁衣里。
這一刻起,她踏出了十幾年不愛她的家,嫁去前路迷茫的婆家。
轎夫們抬轎很穩(wěn),轎外安安靜靜沒有喜慶的鞭炮和鑼鼓奏樂,她被低調(diào)快速的送進(jìn)了越國公府。
下轎后鼻尖是濃重的紙錢香燭燃燒后的味道,許元娘被紅蓋頭悶住面容呼吸有些不順,腦子開始混沌。
恍惚間被喜娘扶著走了很遠(yuǎn),有人塞了個木板子到她手里。
許元娘猛然一顫,手指死死扣住險些從她手里掉落的牌位。
愣神在原地沒有聽到儐相高喊一拜天地。
上首位置立馬有人手掌拍在桌案上,許元娘被巨聲震得渾身一抖。
廳內(nèi)好像站了很多人,她耳邊是數(shù)不清的竊竊私語,許元娘努力豎起耳朵想聽清她們在說什么,卻頭重腳輕耳邊陣陣耳鳴,眼看下一秒就要栽到地上。
一雙手從后方伸出來穩(wěn)穩(wěn)架住她的身體。
“六奶奶小心?!?/p>
許元娘對扶住她的女聲很陌生,不是吉樂跟可心,也不是一路跟隨她從許家到國公府的喜娘。
她疑惑偏頭,聽得上首有人說:“老六媳婦兒初來乍到有些認(rèn)生,老爺何必同小輩動氣。繼續(xù)吧?!?/p>
出了個小插曲,許元娘再不敢神游天外,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在儐相的指揮下抱著冰冷的牌位拜完天地。
簡單行了儀式后她被送進(jìn)新房,新房隔絕了外界的喧鬧,許元娘坐在喜床上,耳邊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她想放下緊抱在懷里的牌位。
“六奶奶且慢,”是剛才扶住她的人,“現(xiàn)在還不能放下六爺?shù)呐莆?。?/p>
許元娘不懂里面的規(guī)矩,屏住呼吸把手放了回去。
她,難道要抱著牌位睡覺嗎?
沒有溫度的牌位,她會做噩夢的。
說話的人阻止她后,轉(zhuǎn)身出了內(nèi)間打開外面的門,大概三四個女眷說說笑笑進(jìn)了屋內(nèi)。
離許元娘幾步之外,女眷們默契住了嘴,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視線沒有離開。
許元娘不自在的緊了緊牌位,好似想從她害怕的東西上尋求安全感。
下一秒,頭上的蓋頭被人掀開,文嬤嬤將蓋頭放在一旁的托盤上退了出去。
晦暗的視線驟然亮堂,許元娘不適應(yīng)閉了閉眼,長睫忽閃忽閃仿佛刷在幾個年輕女人的心頭。
“喲,六弟妹好招人的一張臉,只可惜六弟見不著你這美嬌娘。”年輕婦人笑容明媚,臉上沒有對許元娘容貌的欣賞,倒留了幾分可惜。
許元娘暗忖,何苦時時提醒她的處境。
想讓她陷入不好的想法里困住自己,她偏不。
是以,許元娘裝似沒聽懂婦人的未盡之言,回以一笑。
婦人碰了個軟釘子,沒有得償所愿看到許元娘哭花一張臉,無趣的收了笑站到一邊。
屋內(nèi)其余看好戲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出頭說話。
半晌,一個打扮素凈小腹隆起的婦人往前來了幾步。
許元娘想這應(yīng)該是三爺?shù)钠拮觿⑹希B忙起身要行禮問安。
劉氏擺擺手,“我是你三嫂,剛剛夸你漂亮的是你五嫂。你別害羞,往后大家一出住著,不講究這些虛禮?,F(xiàn)在你可以放下六弟的牌位了?!?/p>
許元娘聞言乖乖把牌位放在香案上,還好還好,她不用和牌位同床共枕。
劉氏其實想出去,奈何其他幾個妯娌不作為,她沒她們受重視只好強掛起笑,給一無所知的許元娘講訴她的新婚夜可遠(yuǎn)不止呆在新房睡覺這么簡單。
她拉過許元娘的手,“六弟是在邊關(guān)沒的,按理說從度州回來,頭七早就過了。祖父疼惜六弟,可憐他頭七在外面孤苦伶仃,特意在府上停靈七日,今晚就是最后一天。”
許元娘觀她不安的撫摸肚子,想來是怕白事沖撞了肚子里的孩兒,但接下來的話又說不出口的模樣,兩難下,她竟卡了殼。
“三嫂但說無妨。不必顧念我新人面薄?!?/p>
她的安慰沒有起到丁點作用,劉氏漸漸紅了眼說什么都不開口了。
余下幾個女人壓力層層往下,落在五爺妻子崔氏頭上。
崔氏不甚在意,輕松的好像話家常:“你嫁進(jìn)府,老六一房有了掌事的人就是最大的事。其余都是小事罷了。今晚日子特殊,既是你和老六的洞房花燭夜,還是他停靈的第七日。前些天是他幾個哥哥和老七在守靈,今晚卻只能你獨自去。她們都害怕,要我說有什么可怕的。那是你嫡親的相公,他還能半夜坐起來嚇唬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