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裂帛般,撕開了靜謐清晨,給老宅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輝。
可這寧靜注定無法長久。修復(fù)老宅的計劃才剛提上議程,林父的邁巴赫便囂張地緩緩碾過青石板路,車胎粗暴地擠壓著縫隙間的陳年苔蘚,似在宣告它的來者不善。
不一會兒,司機(jī)一路小跑上前,畢恭畢敬地拉開后座車門,林父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踏出,踏碎了晶瑩晨露,也踏碎了這古宅前的寧靜祥和。
緊隨其后的,是律師團(tuán)隊,他們身著清一色的黑西裝,步伐匆匆,像一群烏鴉掠過垂花門,瞬間打破了老宅周邊的寧靜。
“秋秋,別倔了,爸爸的新城規(guī)劃需要文化地標(biāo)?!绷指笇⒑贤脑谑郎希探痄摴P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爸聽說你和淮安離婚了,你簽了字,這也能讓你后半生過得更自在些,也算是對你的一種保障。”他的話語里沒有一絲溫度,仿佛眼前的女兒只是他達(dá)成目的的一個工具。
素秋攥緊母親留下的鎏金量尺,沉默片刻,聲音微微發(fā)澀道:“爸,您連媽媽設(shè)計的垂花門都要拆?”檐角銅鈴隨風(fēng)輕響,驚落幾片陳年積灰,像是在替素秋發(fā)出無聲的抗議。
銅尺壓住合同,尺上刻度已模糊不清:“您還記得這把尺嗎?”她翻轉(zhuǎn)尺身,露出背面刻痕——「林振國贈月白 1990.5.20」。
“媽說您當(dāng)年為找這柄唐代工部尺,差點被文物局當(dāng)盜墓賊抓。”素秋的眼神里滿是失望與質(zhì)問,直直地盯著林父。
話音剛落。
陸沉拎著剛調(diào)制的傳統(tǒng)魚鰾膠踏入庭院,桐油味沖淡了古龍水的奢靡:“林總,上周文物局的紅頭文件看過嗎?”他展開卷軸,二級保護(hù)建筑的鋼印下壓著測繪報告。
“審核已經(jīng)下來了!宅內(nèi)七處梁架是明代原構(gòu),強(qiáng)拆等同毀壞國家文物?!标懗梁敛晃窇值刂币暳指?,語氣堅定。
"當(dāng)年你搶了城南紡織廠那塊地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林父怒叱道,臉上的肥肉因憤怒而顫抖,脖子上的青筋也暴突起來。
"現(xiàn)在這是我們林家自己的家務(wù)事,輪不到你小子插手!"
陸沉嘴角掛著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抬眼斜睨了林父一眼,吊兒郎當(dāng)?shù)亻_口:“林總,您先消消氣。一碼歸一碼!”
“可這事兒現(xiàn)在還真輪不到您說了算,文保局的人盯著呢,要不您找他們掰扯掰扯?”那挑釁的語氣,徹底激怒了林父。
林氏的陳律師突然插話:“陸先生的事務(wù)所上月競標(biāo)失敗,怕是……”
“陳律去年幫你們集團(tuán)篡改施工日志的事,住建系統(tǒng)云端還有二十三處修改記錄?!遍T外聲響。
周行咬著冰棍晃悠悠地進(jìn)來,平板彈出數(shù)據(jù)流,“需要我演示怎么恢復(fù)原始數(shù)據(jù)嗎?”周行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律師,眼中滿是戲謔。
鍍金袖扣在青石桌面刮出刺耳的聲響,驚得檐下雛燕紛紛墜巢。林父突然暴起,紫砂壺在半空劃出暗紅弧線——,朝著素秋砸去,嘴里還罵罵咧咧:"反了你了!今天這字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剎那間,陸沉瞳孔驟縮——
他幾乎是本能地?fù)淞顺鋈ィ瑓s只抓住一縷飛濺的茶湯。紫砂壺擦著素秋的肩膀呼嘯而過,在她身后的青石板上炸得粉碎。
素秋踉蹌后退時被門檻絆住,跌坐在地的瞬間,碎瓷片正巧濺落在她裙擺周圍。她蒼白的臉上還凝固著未及褪去的驚恐。
"你他媽瘋了?!"陸沉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直接彎腰把素秋從地上撈起來,摟在懷里。素秋蒼白的臉貼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能清晰聽見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紅著眼睛怒瞪林父:"你再動她一下試試?"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冰的刀。
素秋的肩膀擦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她眼中蓄滿了淚水,既有恐懼,也有對父親的絕望。
林父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副貪婪與急切的模樣:“別裝可憐,今天這合同必須簽!”
素秋聽聞林父這番毫無溫度的話,心底涌起一陣厭惡與失望。
深吸一口氣,將情緒妥善藏好,轉(zhuǎn)身,蓮步輕移卻又透著幾分堅決地走向廂房。高跟鞋踏過青苔,留下細(xì)碎裂痕,恰似她這些年被父親傷害得千瘡百孔卻又故作堅強(qiáng)的內(nèi)心寫照。
她徑直來到雕花檀木柜前,抬手輕輕拂去柜上的灰塵,動作輕柔,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回憶。打開柜門,從最底層捧出那個落滿灰塵的鎏金檀木匣,打開匣子,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好似封存已久的秘密被瞬間釋放。她在匣子里翻找出那份用紅綢包裹的文件,正是母親的遺囑。
素秋拿著遺囑,穩(wěn)步回到庭院,她的腳步不疾不徐,身姿輕盈得如同飄然而至的仙子,卻又透著不容侵犯的堅定。
當(dāng)素秋將母親遺囑拍在石桌上時,指尖劃過發(fā)黃的宣紙邊緣,抬眸直視林父:"這是媽媽的遺囑,您別忘了,這宅子本就是母親祖產(chǎn)。"她故意將"祖產(chǎn)"二字咬得極重,眼角瞥見林父領(lǐng)口下若隱若現(xiàn)的翡翠平安扣——那是林家入贅時,母親按祖制給女婿的見面禮。她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憤怒或得意,就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
林父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伸手一把抓過遺囑,快速掃視著上面的內(nèi)容,雙手開始微微顫抖,額頭上的青筋也隱隱暴起。
遺囑上清清楚楚地寫明,林家老宅作為林母的祖產(chǎn),歸素秋所有。
“你從哪翻出來的?”林父猛地抬起頭,怒目圓睜,臉上的橫肉因憤怒而抖動,聲音中帶著一絲惱羞成怒的質(zhì)問。
素秋神色平靜,目光淡淡地落在林父臉上,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小時候,偶然聽到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母親也跟我講過。她要我把這遺囑收好,說老宅是祖輩的心血,也是留給我的念想?!?/p>
她微微停頓,目光望向遠(yuǎn)處的垂花門,像是陷入回憶,“這些年,家里的事,我都默默看在眼里,沒說什么 ,但這老宅,是母親的牽掛,我一定會守住?!?/p>
律師團(tuán)隊原本還在一旁交頭接耳,此刻被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震懾,紛紛不自覺地往后退,躲到影壁后面,只敢探出腦袋偷偷觀望。
“這老宅留著有什么用?它就是個阻礙,影響我的項目進(jìn)度!”林父將遺囑狠狠摔在桌上,“你別犯傻,只要你配合,少不了你的好處。”
素秋嘴角浮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沒有絲毫溫度:“好處?我不稀罕。這老宅承載著母親的回憶,承載著我的童年,是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p>
她微微瞇起眼睛,眼神中閃過一絲冷意,“您為了利益不擇手段,連家的溫暖都能拋棄,還有什么資格跟我談好處?”
素秋的指尖劃過母親日記上'1998年大修'的鋼筆字跡,紙頁突然被窗外灌進(jìn)的風(fēng)掀起,露出背面褪色的采購單編號——與陸沉之前指認(rèn)的空心磚批號分毫不差。
“媽媽98年大修的時候采購空心磚和往承重墻摻泡沫想必也是您和二叔合謀的吧?!?/p>
“胡說八道!”林父被噎得說不出話,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惱羞成怒地指著素秋,手指顫抖:“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素秋神色平靜,輕輕整理了一下鬢邊的碎發(fā),不緊不慢地說道:“罰酒?您還能怎樣?這份遺囑具有法律效力,您要是敢亂來,法律會制裁您?!?/p>
庭院里一片寂靜,只有微風(fēng)拂過檐角銅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為素秋的勇敢助威 。
林父的呼吸突然粗重,律師團(tuán)隊識趣退至影壁后。晨光穿透琉璃窗,將圖紙上的稚嫩筆跡鍍成金色——那是五歲的素秋在角落涂鴉的小房子,歪斜寫著「爸爸媽媽和秋秋的家」。
“林氏倉庫的金絲楠木,用的是城南祠堂的料吧?”陸沉突然開口,手機(jī)亮出紅外掃描圖,“碳十四檢測顯示木材年份在萬歷年間?!?/p>
周行同步彈出海關(guān)記錄:“上個月從緬甸入關(guān)的‘新料’,條形碼和祠堂丟失的橫梁完全一致?!?/p>
林父的鋼筆突然滾落,墨汁在青磚縫里蜿蜒如蜈蚣,他的臉色變得煞白,額頭上也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素秋俯身撿起滾落的鋼筆,起身瞬間,林父腕間翻轉(zhuǎn)的全家福闖入她眼簾。
她的目光凝住,眼中毫無波瀾,那照片上的陌生與不屬于自己的溫暖,像刺扎進(jìn)眼底。
林父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識扯了扯袖口,想將照片藏起。素秋嘴角浮起一抹極淡的笑,這笑里沒有溫度,平靜得有些駭人 。她把鋼筆遞還,指尖相觸時,林父像觸了電般縮回手。素秋輕聲說:“這老宅的每塊磚都有故事,別輕易弄丟了?!?/p>
林父避開她的視線,喉嚨發(fā)緊,腦海中閃過往昔,一絲愧疚在心底悄然蔓延 。
“集團(tuán)下午要開董事會……”林父起身撣灰,聲音沙啞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拆遷隊兩小時后到!”他鉆進(jìn)轎車前回頭,“那些金絲楠木料……在城南三號倉。”
庭院里,陸沉和素秋望著遠(yuǎn)去的車影,氣氛凝重?!八粫屏T甘休的?!彼厍锩碱^輕皺,眼中滿是憂慮。
陸沉微微瞇起眼睛,目光追隨著那輛漸行漸遠(yuǎn)的車,薄唇輕啟,語氣里帶著幾分安撫:“別擔(dān)心,有遺囑在,他掀不起太大風(fēng)浪。真要把事情鬧大,輿論和法律都不會站在他那邊?!?/p>
他的目光堅定,直視著車消失的方向,像是在向林父隔空宣告。那堅定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慌亂 ,讓人莫名安心。
兩人沉默片刻,開始商量修復(fù)細(xì)節(jié)。陸沉一邊聽著素秋的話,一邊不時提出自己的想法,條理清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偶爾,他會不自覺地望向庭院里的那棵被雷劈過的桂花樹,那里藏著他暗中布置的監(jiān)控設(shè)備,是他棋局中的小小棋子
當(dāng)討論陷入短暫的停頓,陸沉的思緒似乎飄向了遠(yuǎn)方。
他微微瞇起眼睛,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畫面:和幾個老友私下的會面、一些秘密發(fā)送的郵件。但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又將注意力拉回到素秋身上,溫柔地詢問她的想法。
素秋不知道的是,
接下來的48小時,“非遺傳承人遭家暴”的熱搜迅速攀升,網(wǎng)友們的聲討如潮水般涌來。
林父被輿論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各種調(diào)查也接踵而至。
而陸沉和素秋則趁著這段時間,加快了老宅修復(fù)的進(jìn)度,他們知道,這場與林父的博弈,暫時告一段落。
這座百年老宅櫛風(fēng)沐雨,磚瓦間沉淀著數(shù)代人的悲歡。而人性的貪嗔癡妄,終究不過是檐角掠過的浮云,轉(zhuǎn)瞬便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