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兒子周超反坐在靠背椅上,雙臂枕著扶手,下巴擱在上面,仰著臉,懶洋洋地盯著蘇春蘭。
二兒子周軍更沒個正形,小小年紀二郎腿翹著,嘴里還銜著根草。
只有三女兒剛被嚇唬過,老實地坐在竹編凳子上。
蘇春蘭的視線落在兩個兒子身上:“給你們十秒鐘坐好,坐不好就站著開會?!?/p>
周超對上蘇春蘭的眼神,想起她今天跟奶奶都敢頂嘴,現(xiàn)在惹 不得。
于是慢吞吞收回趴在扶手上的下巴和雙臂,把靠背椅放正,重新坐好。
二兒子直到看著哥哥坐直了,才把腿放了下來。
“今天這個會議,是給我們家定個有賞有罰的家規(guī), 第一,以后我們家的人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吃要有吃相,走也要有走相。第二,我們家不養(yǎng)閑人,不養(yǎng)自私自利,不團結友愛的人?!?/p>
“媽,啥叫自私?”
周軍平時就是話最多的。
才兩分鐘,就又忍不住了。
蘇春蘭嚴肅地看著他:“比如平時殺雞殺鴨吃的時候,你們先把翅膀和腳搶自己碗里放著不吃,吃飽飯,下桌再吃,就是自私的行為,以后,這種行為要改?!?/p>
三兄妹面面相覷。
“第三點,以后每個人都要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不能只知道玩,當然,你也可以玩,但玩的人,就沒有任何獎勵,只有懲罰?!?/p>
“我歸類了下我們家的活,四頭豬每天需要吃草,六只雞也需要喂養(yǎng),打掃衛(wèi)生,還有地里的菜,玉米小麥花生這些,都不是自己長出來的……
這些活,不白干,該給你們開工資的,我都給你們開工資。
但是你們不要以為我給你們開了工資,以后就只有給錢才干。
我們是家里的一份子,吃了穿了在家里的,家里的活原本你們都是有責任干的。
我只是為了給你們一些零花錢,才給你們開工資的,所以你們要有一顆感恩的心。”
“不許再去后院你們爺爺奶奶家,以前是我管你們太少,讓你們在你們爺爺奶奶那里受了不少委屈。
以后,我要你們做有骨氣的人,不去巴結討好任何人,要錢,在我這里掙,必須掙得正大光明。”
“媽媽,那以后爺爺奶奶喊我干活,我也能不去嗎?”
周超舉著手問,他不喜歡爺爺奶奶,可是媽媽以前讓他必須聽爺爺奶的話。
周軍也附和地點頭。
爺爺奶奶不喜歡他們,他們是知道的。
不僅不喜歡,還很討厭。
周軍憤憤地說:“上周四叔帶著堂弟回來,奶奶給他好多大白兔糖,我想吃一顆,她都打我,說我當哥哥的跟弟弟搶。
可是之前兩個堂哥回來,她也只給他們,不給我。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都罵你和我爸是農(nóng)民,窮鬼?!?/p>
蘇春蘭捏著紙的手指悄然收緊。
心頭怒意和內(nèi)疚并存。
她惱怒周老太和老頭子對她三個孩子的區(qū)別對待。
又內(nèi)疚,自己做為母親,卻沒有護著他們。
前世就是這樣,任由他們被欺負,被嘲笑,被看不起,才……
“我們不會一直窮?!?/p>
蘇春蘭說得鏗鏘有力,“農(nóng)民怎么了,我們一樣可以憑努力過得好,以后除非爸爸媽媽讓你們?nèi)ズ笤簬兔?,別的任何人喊,你們都可以置之不理。”
“希望你說到做到吧?!?/p>
大兒子對蘇春蘭的話并不完全 相信。
沒辦法 誰讓蘇春蘭以前不管是對周老太和周老頭,還是對另外三個城里回來的,都是巴結討好,任勞任怨呢。
二兒子眼睛滴溜溜轉,以后爺爺奶奶再喊他干活,他就說是媽媽不讓。
想到蘇春蘭說他們可以掙錢,他就想到了學校旁邊小賣部里的冰棍。
“媽媽,我要是掙了錢,你會發(fā)給我們嗎?”
“會,月底結賬?!?/p>
蘇春蘭說:“你們掙多少,我每月月底給你們發(fā)一半,留一半到年底,過年的時候再發(fā)給你們過一個肥年。當然,這得看你們掙了多少?!?/p>
“必須誠實,不許弄虛作假,比如割豬草的時候,要看草質量,割麥也要看留的麥茬高低,有沒有把麥籽弄掉……”
周超問:“媽媽,一斤豬草多少錢?”
“兩斤豬草一分錢,收割小麥一畝地兩角錢,洗碗做飯除了小妹,每個人都要輪流,而且每頓飯有兩分錢……”
“全都能掙錢?”
他們以前不干活,雖然偶爾媽媽會給幾分錢。
但周軍學習不如哥哥周超好,他得到的錢太少了。
如果干活能掙錢,他每天掙一角錢,一個月就三塊錢。
天?。?/p>
那豈不是比那幾個堂哥還要有錢。
周軍,終于要輪到你瞧不起那幾個城里的東西了!
蘇春蘭的臉色緩和了一分,“就連你們勤懇誠實,團結友愛兄弟姐妹,尊敬父母也都會有意想不到的獎勵。”
二兒子:“要是打架呢?”
“那要看因為什么打架。”
蘇春蘭說:“如果別人先打你,你就打回去?!?/p>
“他要是沒打我,就罵我呢?”
“那你就罵回去。”
大兒子悶悶地問:“如果是爺爺奶奶,大伯二伯四叔,堂哥他們呢?”
“不管任何人,他若不尊重你,你也不必尊重他。你們?nèi)齻€記住,養(yǎng)你們的,是我和你們爸,不是你爺奶叔伯,你們堂哥也不比你們高一等?!?/p>
前世,兩個兒子對他們那大伯二伯和四叔巴結討好,對他們堂哥堂弟阿諛奉承了一輩子。
哪怕什么好處也沒得到,卻在那些人面前,他們就自覺低了一等。
這其中,她的原因占了一大半。
冰凍三尺非一日 之寒。
前世,也不是一開始就那樣的。
現(xiàn)在,希望還來得及。
會議還沒開完,外面突然傳來徐老太的喊聲,“春蘭?!?/p>
聲音不大,像是怕被人聽見。
蘇春蘭打開門,疑惑地問徐老太:“徐嬸,這么晚,有事嗎?”
徐老太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子外面。
確定沒有人跟著自己。
才壓低了聲音對蘇春蘭說:
“你趕緊把你男人叫回來吧,你公婆明天要進城,喊他們那三個兒子回來收拾你。
周老四以前可混得很,他要是打你,你一個女人,怎么打得過?!?/p>
“謝謝徐嬸告訴我這些?!?/p>
蘇春蘭的表情太過平靜,徐老太疑惑地盯著她,“你不怕嗎?”
蘇春蘭嫁到周家十一個年頭了。
徐老太可從沒見她跟周老太周老頭頂過一句嘴,是他們大隊出了名的老實,孝順媳婦。
蘇春蘭淡淡的說:“怕的,但我不能因為他們,耽誤了我男人掙錢?!?/p>
周建國這個時候跟著大隊里一位長輩去了市里蓋房子,一個月左右回來一次。
前世,是兩天后回來的。
她不知道他具體在哪里,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他們都要打你了,你還顧什么錢啊?!?/p>
徐老太有一半擔心,有一半,是想看熱鬧。
鬧得越兇,才能看得越開心。
周老太天天炫耀她四個兒子,三個有本事,剩下的那個沒本事但好在孝順。
孫子孫女也是,城里的幾個都干干凈凈,不像他們鄉(xiāng)下的孩子。
鄉(xiāng)下這三個雖然臟兮兮,但她讓他們往東,絕對不敢往西。
如今蘇春蘭終于被壓迫得受不了,她這個看不慣周老太的鄰居,當然希望他們周家打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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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蘇春蘭剛做好午飯端上桌。
周老太就帶著另外三個兒子打上門來了:
“蘇春蘭,你個遭天打雷劈的惡婦,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