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息轉(zhuǎn)瞬屆至。
光芒被瞬間抽離,世界沉入絕對的黑暗。下一瞬,他感知到了——灼燒!無邊無際的恐怖高溫將云燼的意識連同身體徹底吞沒。
他猛地睜眼,眼球幾乎被涌入的熱風燙熟。視線里,是粘稠、翻滾、隨時會熔化滴落的赤紅巖漿,它們構(gòu)成四壁,將他囚禁在一個狹窄到令人窒息的空間。
這里,是一座活著的火焰迷宮。
火焰不是靜止的,它們是奔騰的兇獸,是咆哮的惡魔,利爪撕裂空氣,留下扭曲的熱浪軌跡。腳下的巖石在它們掠過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即崩裂,化作飛揚的焦灰。濃煙是硫磺的毒息,鉆入鼻腔,涌進肺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滾燙的鐵砂,喉嚨被撕扯得生疼。
腳底并非堅實的土地,而是剛剛冷卻、卻依舊散發(fā)著致命高溫的巖漿硬殼。每一步踏出,都伴隨著“滋啦”的輕響,那是靴底在熔化、在碳化。
恐怖的熱力穿透一切防護,直抵腳心,逼迫著他的身體因劇痛而痙攣。
任何一絲松懈,任何一次誤判,只要被那舞動的火舌觸碰到下場便是瞬間化為飛灰,連一絲存在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云燼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平日的冷靜與智謀在這種純粹的、蠻不講理的毀滅力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他沒有時間思考,身體的本能與千錘百煉的戰(zhàn)斗直覺讓他第一時間運轉(zhuǎn)玄力,銀白色的玄氣如同薄膜般覆蓋體表,卻在高溫下劇烈波動,消耗速度遠超想象。
“龍影步”
他在狹窄的通道與噴發(fā)的火柱間極限穿梭。汗水剛一滲出就被高溫蒸發(fā),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鹽痕,旋即又被新的汗水覆蓋,黏膩而灼熱。短短片刻,他已是狼狽不堪,每一次肌肉的繃緊都伴隨著即將虛脫的酸痛。
但越是如此絕境,他的大腦反而被壓榨得越發(fā)清醒,眼神銳利得像要刺穿這片火海。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無間地獄中穿行了多久,直到一種冰冷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臟——眼前的景象,這條通道,這面巖壁,甚至連那巖漿流淌的紋路……都和他剛剛踏入此地時,一模一樣!
這是鬼打墻?不,更糟!
就在他心神劇震,試圖辨認方向,強行向前突破的瞬間,整個迷宮“活”了過來。
轟隆隆——
巖壁崩塌,熔巖噴涌,原先的路徑在眼前扭曲、消融,化作一片更加狂暴的火海與沸騰的巖漿池?;鹧娴呐叵鸲@,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仿佛在宣告他一切掙扎皆是徒勞。
退?身后已是絕路。
云燼牙齒緊咬,他強行壓下身體的疲憊與靈魂深處傳來的灼痛,目光死死鎖定前方那唯一的、不斷變幻的“生路”,一步一步,踏著滾燙的巖漿邊緣,繼續(xù)向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焰的焦灼,每一次心跳都在與死神共舞。
一次,兩次……十次……
相似的場景,絕望的輪回。每一次以為找到出路,最終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回到了某個熟悉的起點。這種單調(diào)的重復,比任何酷刑更能摧毀人的意志。
體力在急劇流失,意志在高溫與絕望的雙重炙烤下開始搖搖欲墜。迷茫,自我懷疑,悄然滋生,啃噬著他最后的防線。
就在這時,一股陰冷、詭異,卻又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力量,刺入他的意識!
眼前的火焰世界被破碎、扭曲。他被強行拖拽,墜入一個更深沉、更黑暗的精神煉獄。
那里,沒有火焰,卻比火焰更灼人。
失去至親的痛苦,那早已被他深埋心底、不敢觸碰的傷疤,被赤裸裸地撕開,鮮血淋漓。對未來的茫然,對自身力量的懷疑,化作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云燼,我的孩子……”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疲憊的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痛惜,“放棄吧……太苦了,別再扛著了。”那聲音,充滿了讓人心碎的無力感。
“云燼哥哥……”云棠梨花帶雨的小臉浮現(xiàn),聲音哽咽,“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棠兒好怕……求你了,放棄好不好?棠兒好想你……你什么時候來找棠兒?!蹦请p清澈的眼睛里,滿是哀求和刻骨的思念
甚至,那個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模糊而溫柔的母親身影也凝聚成形:“燼兒,我的孩子……放棄吧,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回來吧,回到娘身邊,娘會保護你……”她伸出手,帶著無盡的關(guān)愛與憂慮,聲音空靈而遙遠,卻又無比清晰地刺入他的靈魂。
云燼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視線瞬間模糊。他想要嘶吼,想要掙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沼澤,越是掙扎,陷得越深,思維都在這無邊的悲傷與絕望中開始凝固。
更恐怖的是,在他被心魔撕扯得痛不欲生時,那該死的輪回詛咒再次降臨,與幻象完美疊加!
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在迷宮里打轉(zhuǎn),連同這些撕心裂肺的幻象,連同他自己的痛苦反應——流淚、掙扎、乃至心神失守的瞬間——都在一遍遍地重復!
他每一次試圖用意志抵抗,每一次想要掙脫幻象,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徒勞,然后跌回原地,再次經(jīng)歷同樣的痛苦,觀看同樣的幻象,流下同樣的眼淚。
痛苦在循環(huán)中疊加,絕望在重復中累積,永無止境。
他的意志,在這樣非人的折磨下,終于開始出現(xiàn)細密的裂痕。
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義?
他開始質(zhì)問自己。難道所謂的試煉,就是要將人徹底碾碎,連一絲尊嚴都不剩下嗎?值得嗎?用這樣慘烈的代價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力量?
就在他以為痛苦已經(jīng)抵達極限,精神即將徹底崩潰的剎那,那屬于畢方神靈的力量,以一種更加陰險、更加徹底的方式降臨。
世界瞬間沉入墨汁般的黑暗,視覺被徹底剝奪。
緊接著,是死寂。不是安靜,而是連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心臟跳動的聲音都徹底消失的、如同墳墓般的死寂。聽覺,被剝奪。
然后,是嗅覺。刺鼻的硫磺味消失了。
觸覺。腳底的滾燙,空氣的灼熱,皮膚的刺痛……一切感覺都在飛速麻木、遲鈍,最后歸于虛無。
他被扔進了一個絕對的、沒有任何感官反饋的“無”的世界。
感覺不到火焰的灼燒,聞不到硫磺的氣味,聽不到火焰的咆哮,甚至連自己是否還在呼吸都無法確定。
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將他徹底淹沒。
他像是被整個宇宙遺棄的塵埃,囚禁在無邊無際的虛無牢籠里。連痛苦本身,似乎都因為失去了感官的錨點而變得飄渺、不真切,只剩下一種純粹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無助。
意志的火焰在這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瘋狂搖曳,幾近熄滅。
放棄吧……就這樣沉淪吧……
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從云燼喉嚨深處擠出,那是意志防線崩塌的聲音。
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膝蓋接觸滾燙地面的瞬間,皮肉被燒焦的聲音本應響起,但他聽不見。那足以讓人跳起來的劇痛本應傳來,但他感覺不到。
然而,正是這種感官的缺失,讓內(nèi)心的痛苦與絕望失去了所有宣泄的出口,變得無比純粹,無比沉重,狠狠壓在他的靈魂之上!
他猛地揚起拳頭,狠狠砸向自己的頭顱,試圖用這種自殘的方式喚醒一絲感覺,哪怕是疼痛也好。
咚!咚!咚!
拳頭砸在頭骨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但他依舊聽不見,也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更加深沉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他蜷縮起來,抱著頭,身體在地上無聲地翻滾、抽搐。
“滋滋……”
那是他身體其他部位接觸地面被高溫灼燒的聲音,細密而連續(xù),但他依然毫無反應。那劇烈的肢體扭動,已經(jīng)分不清是肉體被焚燒的本能反應,還是精神徹底崩潰后的癲狂。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精準地刺入他混亂不堪的識海:“承受不住,便放棄試煉?!?/p>
是畢方神靈的聲音。
云燼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每一個聲音都浸透了被碾碎的絕望。
畢方神靈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
“放棄吧。以你初元境六級的修為,能支撐到這一步,已是奇跡。”
突然,那蜷縮抽搐的身體猛地一僵!
云燼艱難地抬起了頭。
他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自己的臉在何方,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但在那無形的精神層面,他的“目光”卻仿佛凝聚成了實質(zhì),穿透了無盡的虛無,帶著一種要將這天地都焚燒殆盡的瘋狂與決絕!
他用盡了最后一絲殘存的意志,從喉嚨的最深處,從靈魂的最底層,擠出了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生命烙印下來的咆哮:
“給…我…閉…嘴!”
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撼動靈魂的力量。
畢方神靈沉默了。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種連“存在”本身都快要被磨滅的境地下,這個人類還能爆發(fā)出如此……意志。
就在這聲咆哮響起的瞬間!
就在這片剝奪一切的絕對虛無之中!
云燼的意識核心,那即將熄滅的最后一點靈光深處,并非閃過什么微光,而是如同宇宙原點的大爆炸——“咚!”
一道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在他的靈魂深處轟然響起!
這不是生理上的心跳,這是意志的搏動!是生命對存在最本能的吶喊!是對這命運的憤怒咆哮!是對自我價值的終極堅守!
咚!咚!咚!
這心跳聲一起,便如同最頑強的火種,點燃了他體內(nèi)殘存的所有不屈!意志之火,在絕境中,重新熊熊燃燒!
他不再試圖去對抗那片虛無,對抗那被剝奪的感官。他猛地醒悟。
既然感官可以被剝奪,那它們就不是真實的!既然幻象可以被制造,那它們就是虛假的!
火焰、迷宮、輪回、幻象、感官剝奪……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外在的表象,是試煉的手段!
真正的敵人,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軟弱與絕望!
舍棄感官!
他不再理會外界的一切,所有的心神都沉入內(nèi)在,專注于那唯一真實的存在——他自己意志的核心,那顆正在頑強搏動的心臟。
他“聽”著它的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在吶喊著“不屈”!他“感受”著每一次呼吸的韻律(縱然感覺不到氣流),那是生命存在的最基本證明!
他發(fā)現(xiàn),即使身處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他的內(nèi)心世界,依舊可以光明萬丈,依舊可以力量無窮!這力量,源于生命本身,源于他對這狗屁試煉的蔑視與不從!
心魔幻象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來。
父親的嘆息,棠兒的哀求,母親的呼喚……
這些曾讓他痛不欲生的畫面再次清晰浮現(xiàn)。但這一次,云燼的內(nèi)心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如同萬載玄冰,不起絲毫波瀾。
可笑?不,是可悲。
他終于徹底看穿——這些,不過是利用他最珍視的情感編織出的、最低劣的陷阱!
真正的父親,期望他頂天立地,絕不會讓他中途放棄! 真正的棠兒,希望他平安,但更希望他成為她心中無所不能的云燼哥哥! 真正的母親,也絕不會希望她的孩子成為一個遇到挫折就退縮的懦夫!
那些美好的回憶,不再是刺向他的利刃,而是化作了他意志中最堅固的盾牌,守護著他的本心!父親的期望,棠兒的笑容,化作了最鋒利的劍,將這些虛假的、試圖動搖他道心的情感枷鎖,徹底斬斷!
痛苦?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但它不是用來沉溺的泥沼,而是砥礪他前行的磨刀石!
“破!”
內(nèi)心深處,一聲低沉卻蘊含著無上意志的怒喝響起!
如同冰層碎裂,如同鏡面崩塌!
所有的幻象,時間循環(huán)的詛咒,感官剝奪的虛無……所有施加在他精神之上的一切枷鎖,在這一刻,轟然破碎!
嘩——
光芒重新刺入眼簾,震耳欲聾的火焰咆哮聲洶涌而回,空氣中濃烈的硫磺味與皮膚上傳來的灼熱痛感……所有的感官,在瞬間全部回歸!
云燼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站在那火焰迷宮之中。周圍的火焰依舊在燃燒,但似乎失去了之前的狂暴與惡意,變得……溫順了許多?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物焦黑破爛,皮膚上布滿了水泡和燒傷的痕跡,狼狽不堪。但他的眼神,卻已經(jīng)徹底變了。
再無之前的絲毫恐懼、迷茫與掙扎,只剩下一種如同萬載寒冰般的絕對冷靜,以及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堅定。
他甚至沒有浪費時間去調(diào)息,只是平靜地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的節(jié)奏,然后,邁開腳步,繼續(xù)向前。
步伐不快,卻異常沉穩(wěn),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能將腳下的巖漿地殼踩實。
畢方神靈的幻境再次降臨,試圖再次挖掘他內(nèi)心最脆弱的角落。父親慘死在他面前的畫面,再一次無比清晰、血淋淋地投射進他的腦海。
這一次,云燼的腳步,僅僅是微不可察地停頓了那么一絲,連十分之一息都不到,便繼續(xù)向前,仿佛只是被風吹動了一下衣角。
隨后,任憑畢方神靈如何變幻手段,用盡種種精神沖擊,調(diào)動他記憶深處所有的痛苦、遺憾、恐懼,甚至模擬出未來可能遭遇的更加絕望的場景……
云燼始終步履穩(wěn)健,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再未有過任何動搖。
高空中,那隱藏于無盡火焰中的巨大神靈虛影,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那嘆息中,蘊含著極其復雜難明的情緒,似欣慰,又似贊賞,最終化為一句低語,在虛空中回蕩:“果然……能被祖龍那老家伙承認的人,又豈會是池中之物……”
話音落下,那龐大的、幾乎無所不在的意志悄然隱去,不再施加任何壓力。
也就在這時,云燼的前方,那仿佛永無止境的火焰迷宮的盡頭,空間如同幕布般緩緩裂開一道縫隙。
縫隙中,透出一縷柔和而不刺眼的白光,帶著一種終結(jié)與新生的氣息。
云燼望著那道白光,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了一瞬。他停下腳步,感受著劫后余生的平靜,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勾,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種宣告。
他沒有立刻沖過去,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將體內(nèi)最后一絲因為試煉而殘留的紊亂氣息徹底平復。
然后,他調(diào)整好步伐,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走向那代表著意志試煉終點的光芒。
當他的身影徹底沒入白光的剎那,周圍的一切景象瞬間變幻。
刺目的白光柔和地散去,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站在進入試煉之前的那個原地,腳下是堅實的地面,周圍是平靜的虛空,仿佛從未移動過分毫。
更讓他驚訝的是,不僅先前感受到的所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消失無蹤,連身上那本應在火焰中被燒得破爛不堪、布滿焦痕的衣物,此刻也完好如初,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不必驚訝。方才投入試煉的,只是你的精神投影。
云燼抬頭,目光平靜地望向虛空,與那無形的意志對視。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歷經(jīng)生死錘煉后的絕對決心:“畢方神靈,請開啟第三輪試煉?!?/p>
畢方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贊許之意清晰可聞:
“很好。第三輪,智慧試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