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緩步走向床邊坐著的人,那人坐姿端端正正,如同今天坐在花轎中那樣。又側(cè)眼看向床邊放置的喜稱,宮中的喜稱皆為玉如意,象征新郎新娘會稱心如意。想到這兒太子殿下不禁在心中冷嘲,真是好一個稱心如意!
拿起那柄玉如意,上好的玉件散發(fā)出的絲絲涼意讓太子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一些。隨即便一把挑開了蓋頭,沒有任何防備地直直撞進(jìn)一雙眸子里。
那雙眸子沒有新嫁娘該有的嬌羞,也沒有成為太子之妃的喜悅,有的只是平靜無波,甚至是有些清冷。太子殿下本以為蓋頭下的女子必定是低著腦袋垂著眉眼的,所以這對視來的措手不及,讓太子殿下一時間怔然無語。
“臣妾參見太子殿下?!焙者B清漪起身行宮禮,動作標(biāo)準(zhǔn)到位,可見大婚前的宮禮學(xué)習(xí)成效可嘉。
“免禮。”話音剛落,太子殿下心里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誰家新婚之夜新娘被掀開蓋頭之后還向新郎行正禮的?。?/p>
再說那赫連清漪,頭一回見自己的新婚夫君,仔細(xì)打量下來,發(fā)現(xiàn)這太子確實是氣宇軒昂,貴氣非凡,無怪乎滿朝文武都對他贊不絕口,不過比起自己的兩個哥哥來還是要差些的。
前一晚聽宮里的教習(xí)嬤嬤講述新婚事宜就聽到了小半夜,新晉的太子妃清楚地記得在揭完蓋頭以后是需要共飲合巹酒的。
在民間,百姓們成婚的合巹酒都是用一瓠瓜剖成兩個瓢,又以線連柄,新郎新娘各拿一瓢,同飲一巹,意為夫妻二人合為一體,永結(jié)同心。
但在宮中,是萬不會用那瓠瓜的。所以為了保留這份美好的寓意,就用上好的白玉石打磨成瓠瓜的模樣,在下方多出一個平常酒杯的杯柄部分,最后在兩個杯柄上用一根純金打造成的精細(xì)絲線相連而成,謂之喜巹杯。
赫連清漪端起宮女早就準(zhǔn)備好的合巹酒,舉至太子面前。正準(zhǔn)備和太子走完這道程序時,她突然捕捉到太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那分明是厭煩不耐。
赫連清漪瞬間停住動作,又將喜巹杯放回原處,轉(zhuǎn)身直視太子,心里的話便直接說了出來。
“我一早便知道殿下對我不喜,卻不知原來已經(jīng)厭惡到了如此程度。但皇命難違,殿下既然沒有勇氣去抗拒,那便要承受這接旨的后果。太子殿下如今已年有十八了吧,這么淺顯的道理我想也用不著我來指明。不過還請殿下放心,這東宮您寵誰愛誰我自不會多說一句,合巹酒殿下不愿喝那便也罷了,但我畢竟身在太子正妃之位,還望殿下在外人面前行個方便?!?/p>
話音落下,赫連清漪便把那合巹酒悉數(shù)倒進(jìn)桌上的盆栽里,干凈利落不帶一點拖沓。
原本赫連清漪想著圣旨之下,眾人皆是身不由己,該做的事情她自然都會盡力去做。但如今看太子這般態(tài)度,倒不如直接把話說開爽快。
“你…!真是好一個太子正妃!你字里行間處處對本宮大為不敬,還妄想本宮給你行方便?”太子完全被赫連清漪的話給氣懵了,從小到大,自己一直穩(wěn)重知禮,就連父皇母后都從未如此對他說話,被自己厭惡之人嘲諷的感覺讓太子殿下異常惱怒。
赫連清漪抬手摘掉鳳冠,晃了晃自己有些酸澀的脖子,隨即在桌前坐下,淡淡開口道:“太子殿下,被憤怒沖昏頭腦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話一出,太子的情緒瞬間平復(fù)下來。對啊,自己一向是沉穩(wěn)冷靜的,如何今天被這赫連家女的幾句話就刺激的情緒翻涌?
赫連清漪把玩著鳳冠上的流蘇,瞧見眼前的太子陷入沉思,便繼續(xù)用那清冷的聲音問道:“太子殿下可是想清楚了?”
此時的太子殿下早已把赫連清漪的話考慮了一遍,又聽她開口,不免覺得自己彷佛是被眼前的人看穿一般,心下甚為不悅,但還是忍著回道:“本宮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但本宮希望,除此之外互不妨礙?!?/p>
“我也正有此意,既如此,那便洗洗睡吧?!焙者B清漪放下鳳冠,站起了身。
“就、就睡了?”太子殿下本以為這個女人還要再趁機要求些什么,沒想到對方竟然這么容易就罷休了,以至于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赫連清漪扭頭看著突然有點點呆傻的男人,開口道:“倒是還有一事,今天畢竟是大婚之日,太子已然答應(yīng)清漪的要求,那今天這婚房便無論如何不能再出去,還要麻煩太子委屈一晚了。想來殿下也是不愿清漪服侍的,那么殿下就自己來吧?!?/p>
縉朝習(xí)俗,皇族大婚之夜,寢宮之內(nèi)不設(shè)隨侍。
把要說的話說完,赫連清漪便自顧自地拾掇著要就寢了。前一晚本來就沒有如何休息,現(xiàn)在又把話和太子挑明,也算是了卻一件大事,如此一來赫連清漪就覺得困倦了。
太子殿下站在一旁,直到新晉的太子妃都躺到床上了,才漸漸回過神來。
想來當(dāng)今的太子殿下接觸過的女人,無一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溫柔似水,從來沒見過如此這般、這般不知禮數(shù)的,虧的還是興武侯府大家出身。
太子盯著床上的身影面無表情地脫下喜服,又面無表情地凈臉漱口,最后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
“往里去去。”依然是面無表情。
赫連清漪睜開那雙好看的眸子,坐起身,“殿下睡里面吧,按規(guī)矩,臣妾是要睡在外面的?!碑?dāng)時嬤嬤說過,與太子同寢時是要睡在床外側(cè)的,以免太子殿下半夜里有什么需求自己好方便服侍。
“你現(xiàn)在知道講規(guī)矩了?”太子低垂下眼眸,看著床上坐著的少女?!氨緦m可不敢勞你大駕,睡里面去?!?/p>
赫連清漪只得往床內(nèi)挪動,有些無奈,“殿下言重了,殿下既然答應(yīng)了臣妾的請求,那么該有的樣子臣妾自然是謹(jǐn)記在心的?!?/p>
太子殿下輕哼一聲,再也無話。
赫連清漪也默默嘆了口氣,這圣旨著實是…讓人為難。
寢宮中很快寂靜無聲,而門外守著的宮女太監(jiān)心里都在犯嘀咕,這太子的新婚之夜未免過于安靜了些。
倚碧宮中。
王甄興致勃勃地打理著一株摩羅花,這株花香氣逼人,花葉舒展,分外可愛。
“良媛,今日太子殿下大婚,卻在去寢殿的途中喝下了您親手做的湯膳,依婢子來看,太子殿下果然心里最是寵愛良媛,那太子妃不過是空有名頭罷了?!?/p>
王甄的貼身大宮女梅香很是不忿,若不是太祖當(dāng)年那道勞什子口諭,這東宮的女主人理應(yīng)是她家小姐才對。
“梅香,慎言!你入宮的時間不短了,怎還如此莽撞?”王甄出聲呵斥,同時擰起好看的一雙彎眉。
梅香聞言急忙下跪連聲告饒:“婢子知罪,婢子知罪,婢子這就自罰掌嘴?!闭f著就要抬手扇自己巴掌,可還沒碰到臉就被阻止了。
“這次便罷,你且謹(jǐn)記在心?!蓖跽鐝?fù)又勾起唇角,觀賞起眼前的那株摩羅。
梅香見自家主子似乎并沒有真正動怒,于是心下稍安,趕忙謝恩道:“是,婢子多謝良媛不罰之恩,此后必定牢記在心。”
“起來吧,剛剛讓你去辦的事情可辦好了?”
“回良媛的話,婢子打聽過了,德陽宮那邊不到戌時就已經(jīng)安靜無聲,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就寢了?!泵非逭酒鹕恚N近王甄身邊低聲說著打探來的消息。
“不到戌時?看來太子殿下今天是真的勞累了,不枉本宮親自下廚為太子殿下煲湯,總算沒辜負(fù)本宮一片好意?!蓖跽缧Φ脑桨l(fā)開心,與眼前那株瑰麗的摩羅花交相輝映,端的是一片風(fēng)采。
梅香想起太子殿下喝下的那碗湯膳,不由得也挑起了嘴角,“還是良媛蕙質(zhì)蘭心,考慮周到?!?/p>
“行了,少拍馬屁。喏,把這盆花搬到外面去。本宮也是時間就寢了,明天還要去明儀宮問安呢?!蓖跽缣州p輕打了個哈欠,梅香見狀手腳利落地把那株摩羅搬起便俯身告退了。
太祖本乃武將出身,又于馬背上打的天下,縉朝自是萬民皆崇武,興武侯府更是如此。赫連清漪身為赫連家女,自然也同兩個哥哥一樣從小習(xí)武,所以和平常一樣,赫連清漪很早便從太子殿下的床上醒來了。
可剛睜眼,赫連清漪便覺得身上有個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低頭一看,旁邊那位的大腿正毫不客氣地壓在她的腿上,想想時間還早,赫連清漪輕輕地把太子的腿挪開,動作輕盈地翻身下床。
河清海晏都清楚自家小姐早起的習(xí)慣,所以很早就等在了寢殿門口。
赫連清漪看看依然熟睡的太子殿下,動作輕柔地把床帳放下,簡單穿衣洗漱后就輕輕推開了殿門。
“婢子見過太子妃?!焙忧搴j毯鸵槐妼m女太監(jiān)一起行禮。
“奴才見過太子妃。”太子身邊隨身伺候的大公公鄭平也候在一旁,對新晉的東宮女主人畢恭畢敬。
“免禮?!焙者B清漪想了想,又望向身邊的鄭平,“鄭公公,太子平日何時起身?”
“回太子妃,殿下平日這個時辰就起了,今天倒是睡的熟些。時辰還早,太子妃可陪殿下再歇歇?!?/p>
“殿下既然還在睡,便勞煩鄭公公繼續(xù)候著吧,本宮就先回明儀宮了?!?/p>
“太子妃折煞奴才了,這都是奴才該做的。不過…辰時太子妃和殿下還要去永寧宮問安,太子妃還是在寢宮再休息會兒吧?!边@這…這新婚第二日,太子妃如何能在殿下還未起身就離開。
“殿下大概不會想本宮留在這里。鄭公公放心,本宮會在出發(fā)前按時過來。河清海晏,帶路。”
“是?!倍祟I(lǐng)命在前方帶路。赫連清漪便跟著往明儀宮走去。
“太…奴才恭送太子妃?!编嵠皆谛睦锬貒@了口氣,唉,太子妃您就這樣走了真的好嗎?
太子妃的陪嫁以及從侯府運來的日常用物都已安頓在明儀宮。東宮中太子居德陽,太子妃則在明儀,兩宮相對而立,距離倒也不算遠(yuǎn)。
赫連清漪剛進(jìn)明儀宮,就把明儀宮中的宮女太監(jiān)嚇得不輕。現(xiàn)在這個時辰,太子妃怎么回宮了?
“婢子(奴才)恭迎太子妃?!币粦?yīng)人跪倒在地。
赫連清漪眉頭輕蹙,這宮中的禮儀著實繁瑣了些。
“都起來吧,該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在意本宮?!闭f完就向?qū)m內(nèi)走去,像一陣風(fēng)般還未落地就又刮走了,留下一群宮女太監(jiān)面面相覷。
赫連清漪動作迅速地來到自己的寢宮,快速換了平時的練功服。從小到大的習(xí)慣,她是一天也不能落下的。
“小姐的鞭子舞的真好看,不管看多久都還是覺得好看?!泵鲀x宮中的小花園里,河清在一旁興奮地直拍手。
“河清,現(xiàn)在要稱太子妃。”海晏糾正。
“啊,對對,是太子妃,太子妃?!闭f完又扭頭繼續(xù)欣賞起來。
“我看啊,你又沒記住?!焙j虩o奈地嘆了口氣。
隨著時間的流逝,赫連清漪慢慢停下動作。河清小跑著過去,給太子妃擦汗,海晏在后面慢一步跟上。
“太子妃,該是時辰去德陽宮了?!焙j烫嵝阎?。
“嗯,走吧?!?/p>
而此時的德陽宮內(nèi),熟睡的太子殿下才慢慢轉(zhuǎn)醒。揉揉有點發(fā)疼的腦袋,再看看床上只有自己一人的身影,他昨天是成婚了吧,他應(yīng)該沒記錯吧,太子殿下覺得自己的腦袋更疼了。
“鄭平!給本宮滾進(jìn)來!”
門口的鄭平身軀一顫,絲毫不敢耽誤地推門快步走進(jìn)去。
“殿下可是要起身了?”鄭平小心翼翼地開口。偷偷拿眼去瞧,頓時一個激靈,殿下似乎不太高興啊,不對,是很不高興。
“赫…太子妃呢?”這個女人一大早不在寢宮跑哪里去了。
“回殿下,太子妃卯時便醒了,說是,說是…”鄭平吞吞吐吐不知如何開口。
“說是什么?鄭平,你是要本宮幫你把舌頭捋直嗎?!”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太子妃說是殿下大概不想她留在這里,所以一早便回明儀宮去了。”鄭平趕緊跪在床邊,一點不敢耽誤地說了個清楚。
“這赫連清漪真是好樣的,她不知今早需服侍本宮起身嗎?!還是說她想直接從明儀去給父皇母后請安,好讓這宮里所有人都知道是本宮苛待了她!”太子殿下著實氣的不輕,腦瓜子嗡嗡疼。
“殿下恕罪,是奴才沒說清楚,奴才該打。太、太子妃臨走的時候說、說她會準(zhǔn)時來德陽宮和殿下一起同去永寧宮的?!?/p>
鄭平覺得自己跪在地上不用起了,殿下平日里很少動怒,怎么一遇見太子妃就像變了個人。想起新晉的太子妃,鄭平也覺得腦瓜子嗡嗡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