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林筠
清晨的灃川市被薄霧籠罩,城市的輪廓像一塊沉睡未醒的灰色畫布,光影稀薄,空氣中漂浮著昨夜未散的潮氣。警車的鳴笛劃破這份沉寂,疾馳至大學城南端的一棟高層住宅樓下。
9號樓,19層,天臺外沿。
一個少女的身體靜靜地躺在地上,血跡尚未凝固,圍觀者被警方隔離在警戒線之外,驚恐、悲傷、茫然的目光交錯不止。警方在她身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筆記本,封皮是破舊的咖啡色封面,上面印著“Daily Notes”字樣。
里面只寫了一行字:
“許醫(yī)生知道真相?!?/p>
江啟年站在樓頂,眉頭緊鎖,穿著風衣的他略顯疲憊,翻看著記錄本。他已記不清這是這個月第幾起類似案件了,但這一行字的重復,終于在他心頭敲響警鐘。
他抬頭望向遠方灰色的天空,仿佛預感到某種麻煩正悄然逼近。
與此同時,位于市中心的“灃川心語心理咨詢室”中,主治心理師許若晴正準備迎來今日的第一位來訪者。她穿著一身淺灰色針織上衣,整潔利落,面容端莊冷靜。診所如往常一般安靜,甚至一如既往地過于安靜。她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望著對面那把空椅子,忽然感覺時間變得有些沉重。
“許醫(yī)生?”助手陳露輕聲在門口敲了敲門,“警方來人了?!?/p>
她眉頭輕蹙,但很快恢復了平靜,“請他們進來?!?/p>
辦公室門打開,江啟年走了進來。他面色沉穩(wěn),眼神鋒利,手中拿著一份檔案袋。他不是第一次來,但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直截了當。
“許醫(yī)生,你是否認識這個女孩?”他將一張照片推至她面前。
許若晴低頭看去,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證件照,清秀的面孔略顯憔悴,照片下方標注著姓名——林筠。
她的神情沒有明顯的變化,只是眉峰輕微一動:“我記得她。去年年中曾來做過三次短期咨詢?!?/p>
“她今早從十九樓跳下去了。”江啟年語氣平靜,“我們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這張紙?!?/p>
他從檔案袋中抽出那頁便簽,將那一行文字攤在許若晴面前——
“許醫(yī)生知道真相。”
許若晴的瞳孔收縮了一瞬,但很快,她控制住了呼吸與面部肌肉的波動。她拿起便簽反復看了一遍,聲音低沉:“我不記得她有提到什么‘真相’?!?/p>
“你記得她的病癥嗎?”
“焦慮傾向、孤獨感明顯,家庭關(guān)系緊張,曾表達過自傷沖動。”許若晴回答得干脆,但她內(nèi)心卻隱隱不安。
她記得林筠,那個總是穿著寬大校服,眼神里寫滿戒備的女孩。但她也記得——林筠后來沒有再來過,也沒有留下太多線索。
江啟年盯著她,眼神中夾雜著疑問與探尋:“她說你知道真相。那你,真的知道嗎?”
許若晴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便簽緩緩放下。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真相’指的是什么?!彼従彽卣f,語氣冷靜,“但如果你需要,我會配合你們調(diào)查?!?/p>
江啟年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這只是開始。可能還會有更多問題。”
“我明白?!痹S若晴聲音平靜,卻在他轉(zhuǎn)身離開的一刻,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紙條。
—
午后,灃川的天空下起了細雨,像是為這個城市的灰色調(diào)增添了一層潮濕的憂郁。
許若晴站在檔案室的木質(zhì)長柜前,抽出寫有“2023年患者檔案(二)”的文件夾,迅速翻找著。她找到林筠的記錄,資料薄得幾乎單薄,一共只有三次來訪記錄。每次約談內(nèi)容都十分克制、有限,林筠很少主動透露情緒,也極少表達主觀感受。
她在第一次談話中提到“睡眠淺、警覺性強”,第二次說“對人說的話有戒心,不知道誰是可信的”,而在第三次,她沉默了整整四十分鐘,僅在離開前留下了一句模糊的話:“我覺得有人在看著我,但沒人信?!?/p>
那天之后,她便再未出現(xiàn)。
“你真的,有什么想告訴我的嗎……”許若晴低聲呢喃。
她知道,那些話里可能藏著什么。
她再次盯著那張便簽,心跳莫名變快——林筠寫下的字跡,與她咨詢記錄中留存的手寫表單一致,毫無疑問就是林筠親筆。
可她真的不記得,有任何“真相”。
—
下午四點,診所門口警戒線拉起。
江啟年帶著一位年輕女刑警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他們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持證進入診所系統(tǒng)后端。
“我們想調(diào)閱最近三個月的掛號與預約信息?!苯瓎⒛旰啙嵉?,“特別是林筠之后有沒有她的同學、朋友來過。”
許若晴點頭,領他們進入后控室,由陳露提供系統(tǒng)訪問權(quán)限。
“這件事……是不是不止一例?”陳露的聲音低低的,透出不安。
江啟年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十分鐘后,江啟年看著系統(tǒng)界面上跳出的新條目,忽然神情一變:“這個人你認識嗎?”
許若晴看去,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名為“李志言”的名字。
她怔了怔:“這個名字……也曾來過。大約在三周前,做過一次情緒疏導?!?/p>
“他今天上午,在市立醫(yī)院樓頂跳樓身亡?!苯瓎⒛昴抗馍畛粒吧磉吜粝铝艘粡埣垪l,還是這句話——‘許醫(yī)生知道真相’?!?/p>
她的指尖一涼,幾乎下意識地握緊了文件夾。
這不是巧合。
兩個來訪者,兩個死亡者。
兩張紙條,一模一樣的句子。
—
“你記得這個人嗎?”江啟年追問。
“記得。”許若晴喉頭微緊,“他有嚴重的應激反應,情緒極端不穩(wěn)定……那次會談我建議繼續(xù)系列療程,但他拒絕,說‘你們醫(yī)生說的話只是程序’?!?/p>
江啟年神情復雜:“你覺得他說的是程序,還是指你?”
她遲疑:“也許……他不是在質(zhì)疑我,是在警告我?!?/p>
“我們在他的物品中,還找到了一張照片,是你?!苯瓎⒛暾f。
“我?”她呼吸一窒。
“拍攝角度來自街對面,畫質(zhì)很清晰?!?/p>
那一刻,她渾身發(fā)冷。
—
傍晚時分,許若晴獨坐在診所中,沒開燈。窗外雨聲漸密,模糊了整個世界。
她靠在門框邊,腦?;仨懼瓎⒛甑脑挘?/p>
“有些病人不是死于他們的病,而是死于對你的執(zhí)念?!?/p>
她終于意識到,那些她以為“正?!苯Y(jié)束的會談,其實可能埋藏著未曾察覺的深淵。
她打開電腦,重新查看林筠的咨詢表單。
首次來訪,備注欄有一句鉛筆字跡:“你真的在聽我說話嗎?”
她居然……從未留意。
這時,電腦右下角彈出提示:
“門診記錄:周雪(2024.3.22)——已清除?!?/p>
她心猛地一沉。
明明記得這個名字。
她進入后臺,查找數(shù)據(jù)更改記錄——修改時間集中在三天前,未留修改者信息。
手機忽然震動:
【你知道,卻不說?!?/p>
無署名,無號碼顯示。
她望向鏡中自己——
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像是一個剛從夢魘中醒來的病人。
“許醫(yī)生知道真相?!?/p>
這句話,不再只是紙上的遺言。
它像一道宣告,揭開她現(xiàn)實與幻覺交匯的裂口。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