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遞到喬瑾瑜手里,谷翠玲似模似樣的寬慰道:“這事兒甭管是誰干的,你們兄妹倆也確實是遭了大罪,明早請假去醫(yī)院好好看看,剩下的錢去國營飯店吃點好吃的補補。”
說完剛想走,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語重心長的補充道:“你爸爸說的也沒錯,家丑不可外揚,以后有什么事兒咱們關(guān)起門來自己解決。別去麻煩人家。”
喬瑾瑜捏緊手里的紙幣,恨不得把錢撕得粉碎,來證明自己的骨氣。可惜他不能,他還要攢錢買房子,早日帶著妹妹脫離這個家。
喬嘉懿緊緊盯著哥哥手里的十塊錢,看他把錢揣進口袋,沒有跟自己提上一句。心里都快氣死了,憑什么兩個人都挨打了,哥哥有錢自己沒有,這不公平。
目光短淺的她,下意識忽略了,這錢是給兩個人一起用的。一心只惦記著哥哥沒有把錢拿出來與她平分。
要知道這個年代很少有孩子有零花錢,更別提十元這種大票。嫉妒使她變形,表情猙獰扭曲。
喬瑾瑜不知妹妹心中所想,也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只是低著頭踢著地上的石子陷入沉思。
“哥~”喬嘉懿到底還是沒忍住喊了出口。
喬瑾瑜抬起頭滿臉不明所以。
“這錢是不是該有我一份?你不能全拿走吧,我都好久沒買雪花膏了?!眴碳诬布钡枚迥_,到底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被偏愛的向來有恃無恐,知道哥哥會疼她,所以便口無遮攔隨心所欲。絲毫不顧及喬瑾瑜聽了這話會不會有情緒。
自從因為小妹的事情跟繼母鬧翻之后,喬家兄妹倆就再也沒有收到過零用錢。
喬瑾瑜還會幫同學寫作業(yè)賺點零花錢,喬嘉懿就只會啃哥。
吃虧的時候知道還是哥哥親,占便宜的時候就完全想不起還有這么個血親。把自私自利的本質(zhì)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絲毫都不帶遮掩。
喬瑾瑜也是無奈,有時會責怪父親不盡責,有時會怨怪自己沒盡心,總之不是他妹妹喬嘉懿自己的錯。
畢竟人骨子里就自帶掠奪的基因,只是在經(jīng)歷過教育之后,有些人學會了克制,有些人學會了掩飾。
當初喬老爺子還未離世時,喬瑾瑜這個外孫被他老人家?guī)г谏磉吔虒?,所以對當初家中的富裕生活,他還能有些印象。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被全家捧在手心呵護的日子。若非如此,喬瑾瑜也不會執(zhí)著于父親的態(tài)度,他只是對幼時的父親念念不忘。
若是用錢能買來父愛,他愿意拿喬家全部來換,就算是裝出來的又何妨,若能裝上一輩子,假的也能變成真。
而老爺子去世時,妹妹喬嘉懿還小,小孩子本就忘性大,有記憶以后就全都是被衛(wèi)明理忽視的日子。
那時妹妹總喜歡纏著他講述喬家大宅里的故事,講他們聰明睿智的外公,還有疼愛他們的母親。
喬瑾瑜總是想著,若是外公他們還活著,自己兄妹又豈會落到此番境地。
每次回憶起曾經(jīng),就又對喬嘉懿心軟了幾分,心甘情愿給她收拾起了爛攤子。
從口袋里把剛才收進去的十塊錢掏出來塞進妹妹手里,眼神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離開回了房間。
喬嘉懿顧不得這些,只是喜滋滋的盤算著該用錢去買些什么。至于傷口要不要去醫(yī)院?這不是涂過藥酒了嘛,忍忍就過去了。
這般沒心沒肺的想著,心安理得的將錢塞進自己口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回屋的步伐都輕快了幾分。
第二天是休息日,一大早,谷衛(wèi)盈正睡得迷迷瞪瞪,就被谷翠玲從床上拎起來。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被收拾利索抱了出去。
等坐在餐桌前,都還是半瞇著眼睛的瞌睡樣。直到吃過早飯后,聽到說要帶她去外公家,這才睜大眼睛清醒過來。
衛(wèi)明理在一旁提醒道: “恰好今天有集市,去順帶置辦點東西當年貨也不錯?!笨粗畠壕劬珪竦亩⒅约?,話頭一轉(zhuǎn),對她笑道:“乖寶要是困就在家繼續(xù)睡,我和你娘帶衛(wèi)民去就行?!?/p>
谷衛(wèi)盈連忙擺手拒絕:“那可不行,必須帶上我,姥爺指定都想我了?!闭f罷,還肯定似得點點頭。
“對對對,你姥爺家的雞也想你了。”想起上次女兒的壯舉,揮舞著笤帚四處攆雞,聽說家里的母雞,愣是被嚇得兩天沒敢下蛋。
谷衛(wèi)盈絲毫不覺得羞恥,她如今才四歲,有記憶不代表她的思維也能立刻成熟。孩子啥樣她啥樣。
現(xiàn)在孩子饞了,想吃雞。
“吃雞,大雞腿?!闭f著還吸溜一下口水,肥肥嫩嫩的雞腿,用砂鍋小火慢燉至骨酥肉爛,外皮抿一下便入口即化,里面的瘦肉浸滿湯汁里的油脂,不光不柴,還香的很呢。
姥爺疼她,每次回去都給她和弟弟一人一個雞腿。一人一個,吃完再回家,那滋味,足夠她回味一路。
那次她見著公雞體型大,覺得它的大腿指定更好吃,這才想著去抓。沒想到公雞會飛,反而誤傷到周圍的母雞。
害得姥姥少收幾十個雞蛋,真是罪過罪過。
好在后來姥爺幫她出氣,把那只飛得最溜的公雞一刀抹了脖子,送它靈魂上西天,去跟太陽肩并肩。
至于肉體則被打包帶回家,讓衛(wèi)明理做成了叫花雞。
回想起那只雞的味道,忍不住咂吧咂吧嘴。
連聲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然待會兒趕不上車了。”
四個大的繼續(xù)埋頭干飯,反正這些活動向來與他們無關(guān),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出門步行去車站,這時候的公共汽車會在車后加裝炭爐,炭在缺氧情況下燃燒產(chǎn)生煤氣,以供發(fā)動機使用。
等再過兩年多,到了困難時期,街上跑的就該是“大氣包”了。
因為是假日,車里人群擠擠攘攘,根本不用扶,就被周圍人擠得被迫站直身體。
看在他們兩個小孩的份上,有年輕人主動起身讓座。
衛(wèi)明理眼疾手快,大長腿一邁穩(wěn)穩(wěn)當當坐上去 ,一手撈過一個孩子放在腿上,正好一腿一個。還算他有點良心,沒讓老婆帶孩子站著。
谷翠玲忍住不住翻個白眼,想想當初自己也是沒見過世面,被這副皮相迷了眼,沒能透過表象發(fā)現(xiàn)他內(nèi)里的不堪。還迫不及待登上他這艘破船。
唉!但愿小閨女以后可別隨了自己,選男人的時候可要擦亮眼睛。
公交一路晃晃悠悠的前行,谷衛(wèi)盈隨著催眠的節(jié)奏,眼皮慢慢耷拉下來,再次與周公陷入重逢。
等被叫醒下車時,臉上壓出了明顯的紅印。
一行人向村口方向走著,沒走幾步就碰上了趕著牛車送人的谷家老三。
“大姐?!甭犞煜さ暮艉?,谷翠玲循聲望去,看到自己的三弟,連忙揮手小跑過去。
谷老三也揮手扯著嗓子喊道:“大姐,你先回家去,我送完鄉(xiāng)親們就回。”他這這牛車上還載著不少人,實在不適合停下來寒暄。
谷翠玲聞言停下腳步,擺擺手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轉(zhuǎn)身回去,衛(wèi)明理還杵在原地不動,倆孩子坐在地上摳土玩兒。
“這土疙瘩有什么好玩的,快把手拍拍。”說著又給他們撣了撣褲子上的灰。一手牽著一個繼續(xù)往娘家走。
獨樹一幟的青磚大瓦房,進村一打眼便能瞧見。
四合院的房型看著就寬敞整齊,里面有十幾間房子,不光能住下兒女,孫子以后結(jié)婚也是夠用的。
不像別人家,總共起個兩三間房,一大家子擠在一個炕上。
谷老爹盤腿坐在炕沿邊上,手里擺弄著煙桿子,見到女兒進來笑著招呼道:“咱家大姑奶奶回來啦,等下讓你娘殺只雞燉上?!?/p>
生怕自己被落下,谷衛(wèi)盈連忙蹦出來喊:“姥爺”
“唉,咱家的乖寶,姥爺給你拿糖吃?!闭f著便下炕到柜子里翻找。
谷衛(wèi)盈想到現(xiàn)在還沒開始換牙,便吃得心安理得。小孩子嗜甜,吃糖沒夠,特別是姥爺拿出來的大白兔,奶香濃郁,百吃不膩。
嚼嚼嚼,一口小米牙歡快的開合著,奶味在口腔里蔓延,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著:“最愛姥爺了?!?/p>
典型的有奶便是娘,誰給吃的跟誰好。
嘴里還在嚼嚼嚼,卻還不忘轉(zhuǎn)過身去哄騙弟弟兜里的糖,“你不能吃這么多,吃多了糖壞牙,拿來姐姐替你吃?!?/p>
谷衛(wèi)民也傻兮兮的,聽話把姥爺剛?cè)M他兜里的糖遞給姐姐,只是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顯得無精打采。像只被搶了肉骨頭的小狗,委委屈屈的。
谷衛(wèi)盈想了想,拿出一顆剝開糖紙遞給他,囑咐道:“你舔著吃,這樣就傷不到牙了?!?/p>
谷衛(wèi)民樂顛顛的把糖接過來,伸出舌頭小心翼翼的舔一口,然后瞇著眼睛回味半天。
谷衛(wèi)盈一看,妥了,這顆糖能吃一天。
毫無心理負擔的背著小手,一臉嘚嘚嗖嗖的小表情。
果然,弟弟就得從小騙,等長大了就不好騙了。
另一頭,大人們已經(jīng)開始客套著寒暄起來。面對閨女的關(guān)心,谷老爹十分受用。
想著如今的好日子不由紅光滿面,如今兒女出息,他也與有榮焉。
“現(xiàn)在家里日子過得好著呢,地都租給別人種去了,你大弟如今也跟著泥瓦匠學手藝,在隔壁村幫人搭房子呢!咱家人不遭種地那份罪。就你娘閑不住,非要養(yǎng)著十來只雞。說你們城里頭缺這玩意,等攢夠一籃子再給你們送去?!?/p>
谷老娘縫補著手里的衣服,聞言笑笑沒說話,現(xiàn)在家里日子過得風光,村里的其他人都捧著她呢。往日合不來的鄰居也只敢背地里說幾句酸話,明面上還得對她恭維奉承。以前從來沒想過,她一個通房丫頭還能過上這般好日子。
谷老二也跟著點頭接話:“我在家養(yǎng)了幾只羊幾頭豬,一年下來也夠一家子嚼用了。平時也不用多費心,就上山玩的時候,捎帶手割點草回來,就夠這些畜生們吃了。”
許是家里有了錢,古老二如今說話也硬氣了些,不像之前那般沉默寡言。
谷老三的媳婦兒也撓頭憨笑道:“可不是,我家也養(yǎng)著兩頭牛,農(nóng)忙時借出去,農(nóng)閑時還能賺路費,大姐你就別操心我們了,安心在城里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不然俺那當家的總是擔心你?!?/p>
谷翠玲垂眸輕笑沒有接話。這個三弟妹總是裝出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實際便宜一點沒少占,只是面上裝得好,慣會表現(xiàn)自己罷了。
不過這都不是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該操心的事兒。
谷老四低頭悶不吭聲,繼續(xù)編著手里的草兔子,打算等下拿去哄孩子玩。他學過木匠,只要手藝沒丟,就不怕會餓肚子,大姐擔心誰也不用擔心他。
谷老五向來不著調(diào),就是那俗稱的街溜子。小時候跟著老獵人學過幾手,閑不住就進山去逮兔子野雞,偶爾還能從陷阱里扒拉出個大家伙出去換錢。
他這時候也學著四哥低頭裝死,免得大姐等下又要念叨他。家里幾個兄弟中,屬他最能闖蕩,每次在外頭跑幾天,回來便大包小包的好東西往家拎,就那大白兔還是他拿回來的呢。
看著眼前這一串體格健壯的弟弟,谷翠玲心里滿是成就感。
“行,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家里有啥事兒就去城里找我,可不許瞞著我?!?/p>
谷老爹笑著點頭道:“好好好,不瞞著,瞞著誰也不能瞞著咱家大姑奶奶?!?/p>
常規(guī)的客套結(jié)束,谷翠玲說了想去大集上逛逛的想法。
谷家老五這下來了精神,小嘴叭叭也有話說了。
“現(xiàn)在日子過得好,大集上熱鬧著呢,賣貨的,說書的,雜耍的都有,還有那變戲法的。我哥們…”聲音在大姐的眼神壓迫下,戛然而止,悻悻然閉上嘴。
背過身,躡手躡腳湊到倆外甥身邊,蹲下身獻寶般誘哄道:“等下舅舅帶你們?nèi)タ?,那猴啥的可好玩了?!闭f著整個人鬼鬼祟祟的,時不時還拿眼角余光偷瞄大姐臉上的表情。
當初大姐出嫁時,他歲數(shù)還小,只是總聽娘念叨,大姐是為了讓他們吃飽飯才選擇嫁給病秧子。
為此,谷家?guī)仔值芏紝Υ蠼阌欣?。只是大恩成仇,前頭三個哥哥總是下意識對大姐避之不及,只有他和老四還總念著大姐的好,記掛著她日子過得是否順遂。
后來一家人還去搜刮了前任姐夫家的財物,害得大姐只能掛上寡婦的名頭二嫁。谷老五心里難受得緊,每次見到大姐都心疼得想掉眼淚,既想趕快立起來給姐姐撐腰,又怕姐姐揪著他的耳朵念叨。
于是只好跟幾個年幼的外甥混在一起,把對姐姐的愧疚彌補到孩子身上。
在谷老五眼里,上頭三個哥哥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不想著立起來給姐姐撐腰,凈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
還聽媳婦吹的枕邊風,想從大姐手里劃拉東西,屬實是沒出息,讓他瞧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