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這些時日日日困于府中,心中很是憋悶,她想爹爹,想回扁關(guān),那里有她的玩伴,不像這里,總是孤身一人。
她始終認為爹爹不來接自己是因為她沒有與張景行比試,可他這些時日上學堂去了,不在府中,也不會射箭,怎么比?
下過雪的天空是湛藍的,以往雪后李嬸總會去掃他們小院里的落雪,再用積雪堆一個雪人,逗戚英開心,可今年她還沒有見到雪人呢。
許是換了個地方的緣故,李嬸這些時日病的有些厲害,沒日沒夜的咳,幾副藥灌下去也不見效,戚英心里有些擔心,李嬸的很少生病的,怎的突然就病了而且老不見好。
屋里傳來陣陣壓抑的咳嗽聲,戚英隔著窗戶望進去,見李嬸手上仍拿著那件衣裳繡著,偶爾偏過頭咳幾聲。
戚英看了一陣,見李嬸抿了口茶,略略止了些咳,才稍稍放下心來,繼續(xù)捏著手中雪球。
“戚姑娘,老爺叫你呢。”門邊傳來一道聲音。
戚英回頭,見是個身量纖長的丫鬟,戚英認識她,是伺候張遠的。
戚英拍掉手上的雪渣,跑去丫鬟身邊,揚頭問道“春燕姐姐,伯父尋我有什么事嗎?”
春燕搖頭不答,只讓跟上,待進了正廳,戚英見除了張遠外,還有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精神奕奕的老者在場。
那老者負手立于廳上,肩背挺直雙目如炬,頗具威嚴。
張遠見戚英進來,和藹道“小英,來,這是我為你尋的教書師父,是位國學大儒,今后你就跟著這位先生學些詩詞歌集,史書典籍吧?!?/p>
戚英卻有些愣怔,在這里學習,那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回扁關(guān)呢?
“張伯伯,教書先生不用找了,小英有自己的教習師傅,就在扁關(guān)呢,過幾日我父親就會接我回去的。到時讓他教?!?/p>
張遠聞言愣了愣,他看著女孩純真的面龐,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告知她真相。
緩緩踱了幾步,想了片刻,張遠俯身對戚英道“小英啊,伯伯既然將先生請了來,那就不能讓先生白白跑一遭對不對?你姑且跟著學幾天,順道沚汀也到開蒙時候了,你們一道學相互好做個伴?!?/p>
戚英聽此也就不再多言,點頭應(yīng)下。
張遠專門在書房辟出個隔間來。之后戚英與張沚汀一道在這里學習。
如今他們不過是啟蒙階段,大多背書,背百家姓,千字文等。
張沚汀學的認真,小小的人聽著那些枯燥的內(nèi)容,也是雙眼發(fā)亮,全神貫注。
戚英卻聽不進去,她覺著煩躁,又暗暗有些后悔應(yīng)下這苦差事來,明明在這里待不了幾日的。
先生在旁邊認真講習,她的神思早已飄遠,李嬸的咳嗽好像又厲害了些,夜里她常常被李嬸咳嗽聲吵醒。
爹爹也不知什么時候來接自己回去,興許回扁關(guān)后李嬸的身子會好起來吧。
直到桌旁傳來的敲擊聲將她喚回了神,戚英抬頭,見老先生神情肅穆,問道“我剛剛講到哪里了?”
“…”戚英翻著手中書冊,她壓根就沒聽,如何答的上來,猶豫片刻后,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先生道“先生,我想告半天假,回去看看我嬸嬸。嬸嬸病了,我有些擔心她?!?/p>
她的事第一日見面時張遠就與先生講過,先生也同情她遭遇,對她較為寬和些,聞言擺擺手讓她離開。
戚英當下不再猶豫,直奔她們的院子林霜居。
推門進去,見李嬸捂著手帕咳的撕心裂肺,戚英上去拍著她后背,幫忙順氣,將手邊茶盞遞到李嬸唇邊。
李嬸此時面旁咳的通紅。靠著床圍喘氣。喘了片刻,忽皺眉看過來,道“你不是與先生學習去了嗎?怎么這個時辰回來了?”
戚英心中有些發(fā)虛,縮了縮脖子,道“我有些擔心你,來瞧瞧你?!?/p>
李嬸卻不高興道“我又沒什么大礙,有什么好瞧的,快回去?!?/p>
“先生準我假了,我想陪陪嬸嬸嘛?!?/p>
李嬸聞言情緒亦緩了下來。暗想如今還能再陪小英幾日?何必如此苛責,隨即轉(zhuǎn)目看向戚英。
片刻后又緩緩笑起道“小英長的很像你父親?!?/p>
戚英知道李嬸想父親了,父親若是早一日來接他們,李嬸的病應(yīng)該會早一日好起來。
李嬸拿起手邊的衣裳,招呼戚英道“小英快來試試看合不合身。”
看著手中完成大半的襖衫,戚英忍不住道“嬸嬸何必辛苦,你身子不好就先養(yǎng)病,做這些干啥,現(xiàn)在我又不缺衣物,張伯母讓人給我做了好些。”
自她們來此,一應(yīng)吃住都緊著最好的來,未受過半點苛待,就連李嬸也從未沒被當做過下人,更沒有派過活干,除了不上桌吃飯,待遇都快與張夫人一般了。
李嬸卻笑笑道“夫人給的是夫人的情分,嬸嬸做的是嬸嬸的心意。不一樣的。”
說完就讓戚英試試,戚英拗不過,去屏風后換了來,李嬸看得心滿意足,道“小英穿著真俏,只可惜夏天日日在外頭跑的曬黑了些,到如今也沒緩過來?!?/p>
戚英聽得扯了下嘴角,看著李嬸有些泛白的唇色,心中滿是擔心卻又不好說出來。
李嬸說了陣子話就精神不濟睡去了,戚英站在床邊靜靜看了會,終下定決心背上小弓箭,在小院中尋了處較低矮的院墻,搬了些木頭墊在腳下,翻了出去。
她要去尋張景行,完成比試,早日回扁關(guān)。
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看著行人如織的街道她有些呆滯。
戚英只聽人說過,他們在崇林書院讀書,可崇林書院在哪里,她卻是一點不清楚,在路上抓了幾個行人尋問。
那些人見是孩童,敷衍地隨意一指,只讓沿著街道向前走。
可戚英走到頭也沒見到什么書院,又問了幾人,又讓向東走,如此繞來繞去,走了大半日始終未曾尋見,倒把自己走的口干舌燥,腳底生疼。
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暗惱自己匆匆出來,也不知道李嬸醒了見自己不見了又該如何擔心。
干脆自己先回去,等張景行放學歸來就好。
可看了看四周景色,沒有一處景色是熟悉的,心中不由也慌亂起來。
掉頭想往回走,轉(zhuǎn)身之際卻撞在一人腿間,剛欲張嘴道歉,誰知那人卻笑瞇瞇蹲下身對戚英道“小姑娘可是找不到家了?叔叔帶你去尋好不好?”
戚英雖小,但是在扁關(guān)時,成日街頭亂晃,聽過許多鄉(xiāng)野故事,拐子的事也多多少少耳聞一些。
見此人雖笑容和善,眼珠卻亂轉(zhuǎn),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戚英警惕后退幾步,環(huán)顧四周,見此處是個僻靜無人的死巷,周圍院墻甚高。
自己也沒十足把握躍過去。
戚英腦子飛快的轉(zhuǎn)著,同時做出無知樣道“叔叔知道我家?”
那人步步緊逼,面上笑容不變,眼中卻精光乍現(xiàn),道“當然認識,叔叔抱你去啊?!?/p>
說著向前一個猛撲,戚英看得驚訝,想不到他說動手就動手,倒是絲毫不含糊,戚英側(cè)身避開,一個掃腿踢去,那人不查被踢中腰跡,疼的后退幾步勉強站住,面帶訝然地看向戚英。
戚英也暗暗轉(zhuǎn)了轉(zhuǎn)腳,委實是疼,可面上仍做兇狠狀地盯著眼前人,又暗地祈禱此人可千萬是一個人,這樣自己尚還有幾分勝算,可惜怕什么來什么,只見那人將手指放到唇邊吹了聲口哨。
接著從巷子口又奔來三人,戚英心中咯噔一聲,摸了摸背后的武器,僅有弓箭,箭還都是沒有箭頭,僅是一根削尖的木棍,莫說殺人,傷人都有些困難。
當時兵器吃緊,軍士的武器都不夠,哪里有多余箭頭裝在她的箭上,戚英暗自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這時能不能勉強抵擋一二。
她從后背抽出三支箭來,搭在弦上,崩得緊緊地指著那些人,對面人見此情狀,其中一人沖地上吐了口口水,罵道“娘的,有兩下子,起初還小瞧了她,弟兄們,給我上,速度快些?!?/p>
他們是從別處逃竄來的流民,靠著賣些孩童換吃食,此前抓幼童一直是手到擒來,誰曾想今日是碰到硬茬了,不僅沒抓到,還被倒踢一腳,腿骨到現(xiàn)在還疼著,這口氣如何咽的下去,隨即招呼幾人奔來。
戚英右指一松,三支箭齊齊射出,她從未練習過三箭,此時如此,不過是想阻一阻他們步伐,也不管能不能射中,只管向頭上方向去,若能把他們刺瞎了更好。
只可惜射空了兩箭,只有一箭射中其中一人耳朵,那人摸了摸耳朵,罵了聲娘,繼續(xù)朝戚英奔來。
看著近在眼前的四人,戚英扔下弓箭一個高鞭腿踢向一人,可惜個頭不夠,踢到手肘處,卻也將那人踢得向后踉蹌幾步。
眼瞅著又有兩人撲上來,戚英緊接著一個猿猴蹬枝,將一人踹倒在地。
其余兩人見戚英如此難纏,也有些吃驚,相互看了一眼,躑躅著不敢向前了。
戚英擺開架勢,心里緊張的要死,嘴上卻還是輸人不輸陣道“還打不打了?打的話盡管來?!?/p>
“上,讓個小丫頭欺負了咱們今后還見不見人了?”
其中耳朵中了一箭的人邊說邊雙手握拳向戚英臉上攻去,其余三人見狀亦跟著圍了過去。
戚英彎身避過攻擊,回手一拳擊向一人腹部,并抽空回轉(zhuǎn)過身,抬腿踹向身后之人,再空中翻身將最后一人踢倒在地。
看著這些人紛紛倒地嚎叫不已,戚英才緩緩?fù)鲁隹跉?,脫力地靠向身后一堵高墻?/p>
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跳,她平日都是父親與她陪練,這還是第一次與別人過招,心中說不出的緊張。
同時也隱隱有些驕傲,這些都是父親教的,看來也是厲害。
“啪啪啪。”一陣掌聲從身后傳來。
“精彩啊,精彩,看來這學是沒白逃。還看了出好戲。”
戚英心中一驚,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沒想到居然是趙子嘉。
他坐在高高地墻頭上,將底下一切看了個清楚。
書院課程枯燥無味,弄得他直走神,耳邊聽著外面熱鬧的吆喝聲,頓時再也坐不住,趁先生一個不注意,翻窗逃了出來。
正在街上百無聊賴地四處閑逛,卻突然聽到巷道里傳出打斗聲。
他翻身攀上墻頭,尋著聲音一路奔去,卻正巧見到四人圍攻戚英。
即便對方人多戚英卻絲毫沒落下風,這著實出乎趙子嘉意料,也就止了出手相助的念頭,只站在墻頭靜靜觀望。
此時見女孩望過來,趙子嘉縱身躍了下來,站在女孩面前,目光含著驚艷地看向她道“好俊俏的身手,你叫什么名字了?”
戚英見是他,身體力道一松,當場癱在地上,無力道“戚英。”
趙子嘉走向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人中,將他們腿上和手上關(guān)節(jié)卸了,確認他們再跑不了后,一面沉吟道“戚英?姓戚。扁關(guān)來的?!?/p>
頓時猛然回頭問道“半月前扁關(guān)殉城的戚參將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戚英卻好似反應(yīng)不過來般的問道“什么殉城?”
趙子嘉只當她年齡小,不懂殉城的意思,好心解釋道“就是為了保衛(wèi)城池犧牲了?!?/p>
戚英聞言眼睛都直了,愣愣看向趙子嘉,緩緩念道“犧牲?”
趙子嘉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戚英的不對勁,趕忙閉住嘴沒敢再說話。
戚英卻慢慢站了起來,直直看向趙子嘉道“你是說我爹爹死了?”
趙子嘉見她眼神空洞,神色木然,簡直不像活人,當下忙安撫道“人死不能復(fù)生,戚將軍悍不畏死,是大黎王朝的英雄,百姓們不會忘了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