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前,我和阿呆一直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流浪。那里有著和煦的暖風和明媚的陽光,
也有著市井的嘈雜和霓虹的閃耀。我們會把整個夏日的午后都用來趴在草叢,
慵懶的曬著太陽,待到天黑,才會起身去往附近的夜市,翻找一些剩余的殘食果腹。
偶爾會有附近的野貓過來和我們爭搶,阿呆總是會沖在我的前面,護著我不被抓傷。
貓是種獨居性的動物,領地意識很強,我和阿呆太小,所以總是遭到各種野貓的驅逐和撕咬,
但阿呆從來不曾把我丟下。他總說流浪的貓,都是被拋棄的孩子,因為不被需要,
才會那么容易的丟掉。它們在孤獨中成長,在沒有感知溫暖之前就先學會了以威示強,
但我和他不同,我們擁有彼此,所以對明天,我們要懷揣溫柔并寄予希望。
我其實并不太懂阿呆這句話的意思,我?guī)缀跻呀浲浤侵粧仐壩业哪肛埖臉幼樱?/p>
只記得那個冰冷的冬天,她像以往一樣外出覓食就再也沒有回來,一窩五只幼貓的我們,
最后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我。是阿呆發(fā)現了我并從附近叼來了食物才沒讓我一命嗚呼。
待我長大一些學會行走,便跟著阿呆開始了這流浪般的生活。有過顛沛,也有過漂泊,
即使常常遍體鱗傷,但我從來不曾難過。阿呆總會在一個又一個寒冷的深夜,
緊緊的擁我入懷,用溫熱的體溫撫慰我那顆幼小不安的心。也會在下雨無法外出的天氣,
獨自在下水道旁蹲守很久,只為了不讓我忍饑挨餓而守上大半天的老鼠。在他的保護下,
我活得并不像只流浪貓那樣落魄。我常常想,也許我們可以像這樣,在這個城市生活許久,
貓生的意義,不過就是能和自己喜歡的貓呆在一起,每天曬曬太陽,餓了就吃,吃了就睡,
既沒有豬那樣悲慘的命運,也沒有人那樣復雜的執(zhí)念,簡單且快樂。
但阿呆好像并不這樣認為。他常常會看著我出神許久,像是透過我看另外一個影子。
然后回過神來,會莫名其妙的對我說,“小白,不要相信永遠,所有東西都有靠不住的一天,
你要學會長大,只有自己才能把握明天?!倍铱偸翘蛑拿l(fā),似懂非懂的應著。后來,
我長到了一歲,阿呆開始讓我自己學著捕鼠。南方的氣候雖暖,但到了冬天,
環(huán)境依然惡劣到流浪貓狗難于生存的地步,如果我不能學會自己捕食,只靠阿呆,整個冬天,
我們會過得異常艱難。即便已經教過許多遍的抓鼠技巧,實際操作之下,
我卻依然顯得有些急躁與笨拙,往往剛聽到一點響動,
就迫不及待的伸出爪來在下水道一陣亂撓,結果可想而知。
阿呆一反常態(tài)的沒有縱容我的胡鬧,抓鼠的那些日子,阿呆再也沒有幫我準備任何的食物。
他只是眼神冰冷的蹲在遠處看著我的練習,夜深了便獨自返回我們居住的小窩。
只剩下毫無收獲的我,自己去附近的垃圾箱里翻找食物。就這樣屢戰(zhàn)屢試,屢試屢敗,
終于在某個夕陽西落的傍晚,我抓到了此生的第一只老鼠,雖然個頭有些偏小,
賊眉鼠眼的樣子也不太機靈,但好歹是自己辛苦了好久的成果,內心還是一陣歡喜。
我叼著那只蔫了吧唧的老鼠,興奮的蹦到阿呆面前,得意的炫耀著戰(zhàn)果。
阿呆只是露出淺淺的微笑,伸出前爪摸了摸我的額頭,像是一種鼓勵,又像是一種慰藉。
那一刻,說不上為什么,我覺得阿呆變了。阿呆似乎病了,他常常精神恍惚,
掉毛嚴重并吃不下任何的食物,有時候半夜醒來,我會看到他獨自瑟縮在角落顫抖。
附近的野貓也開始整晚整晚的叫喚,我有些害怕,幾次爬向阿呆的懷抱,都被他無情的躲開。
阿呆說我長大了,應該學會獨立,可他不知道的是,
單純的我只想和他安安靜靜的活在這世間的一處角落。“小白,你有喜歡過的人或貓嗎?
”阿呆望著遠方,面無表情的問。我低著頭。從出生開始,我就跟著阿呆,
如果此生有哪只貓值得,除了阿呆,我不知道還有誰能配得上這所謂的喜歡。“我年幼時,
被人類豢養(yǎng)過一段時間。那時候衣食無憂,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高興了陪人類玩一玩,
不高興了,躲得遠遠,誰都不鳥。”“沒有太多生存的問題需要思考,
也沒有想過孤獨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每天都守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蹲在窗口,
等待著主人的下班,然后聽著他對你說話,抱著你慢慢的撫摸,你能感知他所有的情緒波動,
卻無法給予他任何的安慰和答復。”“終于有一天,他選擇了自殺,
刀片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傷口,可他只是抱著我,平靜而安詳,
血污浸透了我干爽的毛發(fā),只有他,似乎得到了某種解脫?!薄爱斔氖致牟辉賱幼?,
我望著他,突然意識到他再也不會醒來,一種恐慌促使我不住的舔舐他的傷口,
血液依舊溫熱,卻在舌尖無比的澀口?!薄耙庾R渙散前,他又低頭看了看我,艱難的微笑,
然后努力的起身,打開窗,將我托舉到我一直試圖探索的外部?!薄澳翘?,
我第一次來到外面,天空很藍,世界很空,一切都是新鮮的樣子,可回頭,
那個陪伴了我半個人生的人,已經倒在了血泊?!薄拔液茈y形容當時的心情,獨自蹲在窗口,
叫了很久,等了很久。整整三天,他都一動不動。第四天下雨的時候,雨水飄進了里屋,
他的額頭一點點的被淋濕。我望著烏漆漆的天空,努力的用腳將窗臺上的花盆推下,
鄰居怒罵,而后敲門發(fā)現了他。”“他被一張白布蓋住,從樓里抬出,
那是他留在我腦海里最后的印象。時至今日,我都快要記不起他的模樣,但那些他喂我飯,
替我鏟屎的美好時光卻依然歷歷在目。明明他陪了我那么久,為什么最后還是選擇了先走?
”“后來我開始了流浪,學著一個人生活,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寂寞的夜晚,
他拿起手機卻在通訊錄里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
舉起又放下的瞬間是多么的難過;那些每次回家?guī)е窈竦囊晦募?/p>
工作到深夜又無人幫扶時,是多么的孤獨。他雖然有我,卻得不到任何的交流,
所以才會在那些碎碎念以后,又一個人無助的痛哭!”“小白,你看,
我曾經有那么多的幸福,可最后還是要獨自的面對生活,你也一樣,這一年,
與其說是我陪著你,倒不如說是你在緩解我一直積郁的孤獨,我也想過這樣長久的相伴,
但有些東西可能由不得你我。”阿呆頓了頓,然后回頭看著我?!白罱浇囊柏堊兌啵?/p>
這塊地方恐怕我們已經呆不住了。小白,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記得自己好好生活,
凡事不要逞強,能躲就躲。你從小就長得漂亮,如果有人收養(yǎng),你應該過得更好!
”他的語氣低緩,臉上滿是倦容?!鞍⒋簦 蔽逸p喚著他的名字,難過的向他靠攏。
這次他沒有閃躲,我們靜靜的依偎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似乎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里的阿呆還是原來的模樣,我們奔跑在草地,沐浴著陽光,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靠著我,說我們彼此擁有!夢醒后,我看著阿呆,他眉頭緊鎖,
連睡著都帶著憂愁。很多個夜晚,我都能感覺有貓從這片區(qū)域的上方經過,
而阿呆只是直直的盯著,表情嚴肅,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直到某天阿呆讓我出去覓食,
說身體不太舒服。我本想陪著,但他說餓了,這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被阿呆需要。可回來時,
卻只看到一地的貓毛。空氣中還殘留著阿呆的氣息,同時也混雜了其他野貓的味道。
有種不好的預感,我放下食物,四處張望。追著血腥,在附近地河邊尋得一只落單的野貓。
他見我立馬炸毛,奈何全身的傷讓他堅挺不到三秒。我死死的將他摁住,
前爪幾乎嵌進他的肉里。沒有過多的客套,我直接逼問他阿呆的下落。他身上有傷,
又被我全力的鉗制,只能如實的供出。原來這已不是他們的第一次爭斗。之前為了這塊領土,
他們就驅逐了附近所有的貓狗,除了阿呆。按理說,一只貓換個地方也可以生活,
犯不著和他們這群地痞耗著,但阿呆說這塊地方有太多的回憶,有他最珍視的東西,
他必須守住。因為有了之前的打斗,野貓嗅著味兒摸到了這,阿呆寡不敵眾,
又怕我被拉入戰(zhàn)中,丟下一切,引著群貓向人居處去了,留下他們幾只傷殘,才被我遇著。
我放開他,轉身欲走,野貓突然把我叫住?!澳阋詾槟隳芫人繘]用的,
這次我們老大眼都殺紅,之前他駁了我們老大的招安,如今又傷了我們兄弟幾個,
即使你現在跟去,也只會跟著遭殃罷了?!蔽也焕頃膭窀?,徑直奔往阿呆的方向。
終在路燈尋得那些晃蕩的影子,為首的是一只缺耳的橘貓。他脖上留著幾道新鮮的血痕,
身上隱約還伴有阿呆的氣味。我沖上去追問他追趕的黑貓。旁邊的野貓聚集過來,
好奇的打量著我不知死活的模樣。“你們追的那只黑貓,就是和你們打過幾次架,
被你們一路追趕的黑貓,在哪?”我大聲喝問,沒有害怕。“哈哈哈,有趣,這年頭,
不怕死的貓可真多,之前那只黑的沒完,現在又來只白的,看來好久沒開殺戒,
什么阿貓阿狗都不把我放在眼了?!遍儇堭堄幸馕兜目粗摇!拔覇柲愫谪埲ツ牧?,去哪了?
”我提高聲調,幾近咆哮。一道黑影掠過,旁邊的一只雜色貓將我按倒。
“我看你他媽是瘋了,敢這樣大聲的跟我們老大說話。黑貓黑貓,實話告訴你,
那只黑貓被我們圍剿,已經躲了,就他傷的那個情況,估計活不了多久,你有力氣管他,
倒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 嗷~~”我用力的在他前腳咬下,開始了拼命的抓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