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撿起策論,又看了約么半盞茶功夫,最后目光定在李承乾身上。
“這策論是你寫的?”
李承乾點了點頭,道:“是臣寫的,寫篇文章,不至于冒犯陛下吧?”
李世民怒極反笑,搖搖頭道:“不至于,朕只是不理解太子為何不愿意讓朕看到你的策論?”
李承乾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早知道一篇策論能引起這么大的風波,他也不會寫?。?/p>
“有的時候,朕真的懷疑,你是承乾嗎?”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生產(chǎn)廠家沒問題,產(chǎn)品如假包換,絕對的正品,就是生產(chǎn)日期和保質(zhì)期對不上。
“你這個文風,倒是與當下不太一樣?!?/p>
李承乾道:“自漢魏以來,文章多以詞藻堆砌,善用典故,引經(jīng)據(jù)典,極力追求文辭華美。不過臣以為做學問,就是要學以致用,魏晉以來盛行的文風,華而不實,所以臣不喜歡?!?/p>
作為歷史的輪回者之一,李承乾深知文風改革的艱難,中晚唐之后韓愈、柳宗元打響了第一槍。唐朝滅亡以后,北宋以歐陽修為首的一眾文人再次擔起文風改革的大任。前后歷時兩百年,無數(shù)文人前仆后繼的結(jié)果。
可惜,任何事物都逃不過固化消亡的命運。這種實干型文風,到了明清被八股文取代,內(nèi)容受到極大的約束。他這篇策論,用了八股的格式,整體內(nèi)容還是早期的實干風,也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八股文。
“求真務(wù)實是好事,為什么不愿意讓朕看到?”
父親不是什么好脾氣,李承乾知道父親在極力壓制脾氣,他但凡有一句失言,今天都別想豎著出去。他不懼一頓打,但不想挨打。
“右庶子前些日子病了,陛下又加重了臣的功課,臣看他一把年紀備課、授課實在辛苦,于心不忍。就讓他指出今日課程范圍,布置下窗課,臣完成了功課交給他。臣也沒想到鬧這么一出,他說要把策論給陛下,要給臣換師傅。右庶子是飽學之士,他能有這樣的反應,臣才知闖了大禍。不瞞陛下,臣心下驚恐。古人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臣怕右庶子鬧出去,自己太過獨樹一幟,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這才上手去搶策論?!?/p>
聽罷李承乾的解釋,李世民心底的火氣散了幾分,可早朝的氣沒散完,現(xiàn)在有了借口,少不得嗆李承乾幾句。
“朕還以為太子藏拙,怕朕知道你的本事。”
聽這個說話的語氣,李承乾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了些許,卻仍舊不敢大意。
“陛下誤會了,您是一代天驕,臣這些拙劣的本事哪里還需要藏?”
李世民道:“難得太子恭維朕一次?!?/p>
李承乾:……
“您下次來,能不能先讓人通報,每次都嚇得臣膽戰(zhàn)心驚。”
李世民不接這個話茬,冷哼一聲:“朕勉強相信你的解釋,起來吧!”
懸著的心差點兒就死了,李承乾背心浸了一層冷汗,起身挪到一側(cè)落座。
“朕讓你落座了?”
李承乾頓了頓,起身垂首侍立。
“張玄素肯定是不愿意再教你了,要給你重新找個師傅,你可有人選?”
李承乾道:“臣沒有人選,您做主就好。”
“你覺得房玄齡,做你的太子少師如何?”
李承乾搖頭,不如何!
第一世他大擺宴席拜師,結(jié)果被鴿了!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一次就夠了,還來第二次?
好馬不吃回頭草,就是房玄齡這一次不鴿他,他也不想和房玄齡扯什么關(guān)系!房遺愛可是李泰的門客,他不主動和李泰爭,不代表他會把一個間諜放在身邊。
“眼光挺高,房玄齡你都看不上!那,魏征?”
李承乾搖頭,大唐第一噴子,迎面撲來,那就是年級主任的氣質(zhì),惹不起!
“你舅父長孫無忌?”
李承乾仍是搖頭,長孫無忌有一顆做權(quán)臣的心,押寶的“仁孝聽話”的雉奴,這種人做師傅,隨時有被背刺的風險,他還沒活夠呢!
“你不是說,朕做主就好嗎?”
李承乾道:“陛下給的幾個人,都是三省宰相,朝廷重臣,一個不小心,臣都得被御史參一個結(jié)黨朝臣,圖謀不軌。臣現(xiàn)在的日子挺舒服的,可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李世民氣結(jié),看李承乾這畏首畏尾的樣子,一時有些恨鐵不成鋼。
“朕的耳根子就那么軟,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李承乾道:“陛下的耳根子不軟,是臣沒出息?!?/p>
李世民:……
“朕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出息的東西?”
李承乾不以為然,千古一帝原裝太子都沒啥好下場,他現(xiàn)在就一個目標,茍過二十六歲。茍的過再想出路,茍不過就是把蘇氏和李象的后路安排好。
“你的新師傅朕慢慢兒給你物色?!?/p>
李承乾沉默片刻,覺得還是老人安全。
“臣覺得,張玄素就挺好的?!?/p>
朝廷賣直的官員一堆,剛直的鳳毛麟角。
“人家現(xiàn)在不樂意教你,你覺得杜正倫怎么樣?”
李承乾搖頭,道:“他和孔穎達差不多,給臣上疏不少,不乏有子虛烏有之事,臣怕忍不了污蔑,再送一個右庶子去嶺南?!?/p>
李世民:……
“那你的師傅,就先空著?!?/p>
李承乾心下大喜,這就意味著下了早朝,往后都是他可支配時間。父親在又許了他可以隨時出入宮禁的特權(quán),自由的空氣,太美好了!
“你新師傅出來之前,你陪朕一起,同三省長官議政?!?/p>
李承乾:……
“陛下,臣覺得……”
父親的目光,大有他多說一句,就打到他說不出話為止的意思,李承乾默默閉上嘴巴!
打工人的自覺,堅決貫徹老板的指示,跟老板過不去,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來人,取鞭子來!”
李承乾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這又唱哪出?
“陛下,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子,要朕找人給你解釋?”
李承乾麻利的背過身,解了腰帶,褪了外袍上衣,屈膝跪下,等候鞭子落下來。
宮人遞上鞭子,李世民落了數(shù)鞭,卻沒有落在脊背上,李承乾面頰羞得通紅,卻不敢躲。
父親是存心的,鞭子不會傷筋動骨,只會造成皮肉傷,明日他上朝落座,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壓在傷口上,李承乾不敢去想那個滋味。
李世民一連打足二十鞭,將鞭子丟給李承乾,道:“高明收好了,往后用上的地方還多著呢!”
言罷,李世民拂袖出了顯德殿,臨走前帶走了李承乾的策論。
李承乾疼得直冒冷汗,丟開鞭子,只覺晦氣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