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侯爺都七十了，你還一晚上纏侯爺三回，竟然要了三次水！”
“賤蹄子！都是你害死了侯爺！”
“你還有臉來拜祭侯爺？誰準(zhǔn)你來的，快滾！”
平陽侯府靈幡招展，正在給老侯爺辦喪事。老侯爺房里的丫鬟春芽跪在老侯爺棺前，脊背挺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些嘶聲沖她叫罵的，都是老侯爺?shù)逆摇?/p>
她們的手有如暴雨般向春芽砸下來。有扯她衣衫的，有薅她頭發(fā)的。還有更惡毒的，直接就用那長長的指甲套子往她臉上劃。
春芽孤零零跪在地下，無人依傍，無處躲閃。
春芽只覺兩頰上熾痛，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破了相。
“奴婢冤枉！”她只能高聲辯白，“奴婢只是老侯爺身邊丫鬟，從未做過狐媚老侯爺之事！”
可是滿院子的人，卻無人理睬她的境遇。她的喊冤聲很快就淹沒在了僧道的誦經(jīng)聲里。
她絕望之下轉(zhuǎn)頭，望向階下。侯府各房子侄百十號人都站在那里。春芽迷亂的視線在其中殷切尋找著一個身影。
救救她！
可惜這會子沒有人為她挺身而出，反而視野里模糊地閃過看戲的笑臉。
便如戲子登臺,看客們要的只是一熱鬧，誰管你妝花了，還是摔殘了，他們圖的就是一樂兒。
喊也無用,春芽索性不喊了。她只咬緊嘴唇，一個一個從那幫妾室的臉上看過去。
她要記住她們的臉。
今兒這筆賬，她日后自會一個一個兒與她們算個清楚。
不一刻，她的頭發(fā)散了；素服衣領(lǐng)也被扯開，露出內(nèi)里海棠紅的肚兜。
那抹海棠紅一露，她就聽見周圍有男人的吸氣聲。明里暗里無數(shù)道目光火辣辣地扎過來，恨不得扯碎了，一探究竟。
那幫子男人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意她胸前那一縷春光。
“各位姨娘，差不多就行了。我爹他還在棺材里躺著呢,你們當(dāng)著他的面兒就這么鬧，也不怕把我爹驚坐起來?！?/p>
斜下里，三公子云晏冷冷走出。
原來之前他去招待那些僧人和道士，方才并未在人群之中。
春芽心底終于涌起一抹暖意。就像獨(dú)自在水里撲騰，眼看就要沉底兒，終究有人自岸上伸下一根草繩來。
他還是管她的。
可是三公子云晏的話，那幫老姨娘們卻不同意。
“三郎既為孝子，怎地倒護(hù)著狐貍精來了？”
“難不成侯爺還未下葬，三郎便已急不可耐‘繼承’這個浪蹄子了不成？”本朝入主中原之前，還有草原遺風(fēng)，可父妾子繼。
云晏卻也不屑搭理，轉(zhuǎn)眸只望向臺階上的那幾位正頭夫人。
只有朝廷冊封的嫡夫人、三位側(cè)夫人才有資格在月臺正中的拜墊上守靈，其余妾室等只能跪在階下院子里。
先前妾室們帶著人這么鬧，那幾位夫人像是沒看見也聽不見。
對于她們來說，春芽這么個二等丫鬟，身價都不值當(dāng)個貓兒狗兒的。她是死是活，壓根兒就不值得她們抬抬眼皮。
這回是聽見云晏說話，掌家的側(cè)夫人佟氏終究回眸來瞟了一眼。呵斥道：“這是什么場合兒，容得你們這般胡鬧？”
那幫子女人這才閉了嘴，垂下頭去。
云晏倒不慌不忙瞟一眼她們，勾了勾唇：“姨娘們誤會了，我怎是要護(hù)著那蹄子？”
春芽心底便是一個炸雷滾過——他不是來救她？！
云晏倨傲地向春芽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既媚惑了我爹，那她只被姨娘們打兩下兒怎么夠？我只怕姨娘們太便宜了她！“
她抬眸望向他，每一次呼吸都扯著心尖顫顫地疼。若是旁人這樣說也就罷了。他怎么可以？
可是她的凝視，卻被他淡淡忽略。
他偏首，遠(yuǎn)遠(yuǎn)瞟著她，可是眼中卻分明沒有對焦。
緩緩轉(zhuǎn)了轉(zhuǎn)拇指上玉白的硨磲扳指兒，“依我看，干脆叫她給我爹殉葬！”
“不是都說我爹生前最寵她，每日早晚都離不開么？那就送她下去，照舊伺候我爹?！?/p>
老姨娘們這才都高興了，都拍著手稱贊：“三郎這個主意好！”
春芽緩緩闔上眼簾，一顆清淚從春芽頰邊重重跌落。
她猜錯了。他不僅不是救她，他反而是要讓她死！
云晏的話落地，府中人也都驚呆了，紛紛抬眼偷偷看他。
三公子雖是素白孝服，卻不顯寡淡，這一身白反倒襯得他寬肩細(xì)腰，面若冠玉。
原本也生得公子如玉，可偏偏眼角斜飛，惹了一抹桃花，又平添了一股子陰惻。
三公子的手腕，府中無人不知。于是個個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言置評。
云晏也不理會眾人看他，自顧自邁開長腿，穿過一眾女人，迎著春芽的目光，一路走到春芽面前。
彎腰垂眼，細(xì)細(xì)打量了她一會。竟像頭一回見似的。
“嘖，果然天成的一副媚骨，偏這臉上卻生得清麗恬淡，倒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難怪自打你進(jìn)了門兒，我爹這幾個月就只寵你一個，最終竟薨逝在你帳里?！鄙ひ舻陀?，沁著嘲弄。
春芽眼睜睜看著，他眼底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凍成了冰。連他也這樣抹黑她！
“我爹既如此寵愛你，必定舍不得與你分離?！彼路鹂磯蛄耍従徴酒鹕韥??！澳悄惚闩憷虾顮斎グ??！?/p>
“來人啊，去備好弓弦，候著春芽姑娘絞頸上路！”
春芽一哽，一顆心沉入谷底，指甲扎入掌心皮肉，痛入骨髓。
殉葬……
如何曾想，他竟要將她推入這步田地！
云晏玩味地欣賞她落淚的模樣，卻沒有半點(diǎn)憐惜，起身吩咐：“來啊，帶她下去梳洗打扮?！?/p>
“我爹總歸不想見著她披頭散發(fā)、破衣爛衫的。好生打扮了，叫她黃泉下好好兒伺候我爹去！”
“喏！”
管家三保帶著好幾個丫鬟婆子上來，一左一右拖了她便走。
春芽半點(diǎn)都沒有反抗，她只是一路被拖行時，冷冷抬眼望向云晏。
舊事如煙水流涌，迷蒙了她的眼。
三年前，江南。
正是他斜倚畫舫，偏頭打量她們那一排待價而沽的揚(yáng)州瘦馬。他看過一遍，偏就用扇子遠(yuǎn)遠(yuǎn)指了她：
“就她吧?！?/p>
……明明是他將她拽入平陽侯府這攤渾水?？墒钱?dāng)她遭難，他非但不救，竟還要變本加厲！
。
春芽被拖進(jìn)內(nèi)室。
丫鬟婆子魚貫進(jìn)來給她梳洗、上妝、換衣。都是一副冷臉，半個字都不與她說，仿佛她已經(jīng)是個死人。
春芽寒了心，索性木偶一般任憑他們擺布。
裝扮停當(dāng)，門上一響。
春芽以為是家丁帶著弓弦進(jìn)門，來送她上路?？梢惶а?，卻見是云晏立在門口。
“都下去。我還有幾句話，要叫她帶給我爹?！?/p>
丫鬟婆子們趕忙躬身退下。
云晏不慌不忙回身關(guān)緊門扉。
春芽望著鏡中畫著濃妝的自己。呵，就連這妝，也都是死人妝呢。
“沒想到三爺還親自來送奴婢上路，奴婢真是榮幸之至?！?/p>
云晏輕哼一聲，上前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兩手握住她纖細(xì)肩頭，望向鏡中的她。
“不想死，嗯？”
掌心按著她肩頭狎昵地廝磨，語氣滿是引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