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顏禍心
北京昨夜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早上起來整個世界白雪皚皚,雕梁畫棟外的王府花園一片潔白,石板路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院子外的車頂還留著一層白,院子里的樹枝被雪霜壓彎了,幾個演員助理在院子里玩鬧,樹枝用力一搖晃,便紛紛灑下碎雪來。
這是進入最后幾個星期拍攝期的《最后的和碩公主》劇組,劇組移師到了西城區(qū)的醇親王府實地取景,下午四點多,銀安殿臨時搭建起的攝影棚里,演員散開休息了,道具組在場地里搬運器材。
西棠在劇組化妝間里跟印南對詞,助理小寧進來說:“西棠姐,外面有人找你?!?/p>
西棠抬起頭:“誰?”
小寧報上名字:“一位叫歐陽的小姐?!?/p>
西棠站了起來,低聲說一句:“南哥……”
印南沖著她擺擺手:“去吧,臺詞背得比我還熟。”
西棠對他微微笑了笑,身上還穿著戲服,提了裙擺走出去,看到歐陽青青微笑著站在門外,手上提著兩個盒子。
西棠帶著她往劇組西翼樓的休息室走:“青青,進來?!鼻嗲嘁贿呑咭贿厗枺骸安环恋K你工作吧?”
西棠笑著說:“不會,上一場剛剛拍完,現(xiàn)在是轉(zhuǎn)場,這里都是文物,道具組和美工在重新布置攝影棚,要久一點兒?!?/p>
兩個人走到休息間里,這是劇組臨時辟出的一間屋子,一切桌椅擺設(shè)均不能觸碰,演員只能在地上放一張折疊椅,化妝品和道具服都攤在打開的大箱子里,屋里一團亂。
西棠找到小寧給她備好的一大壺紅棗茶,給青青倒了一杯,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工作環(huán)境太亂?!?/p>
青青捧著杯子暖手:“沒關(guān)系?!?/p>
說完了青青才想起來,將手上拎著的點心盒子遞給她:“瞧我都忘記了,舟舟給你的,今天他司機挨家送了幾份,送到我們家時,本來司機要繼續(xù)往你這兒送,我說下午我正好過來,就免了他這一趟了?!?/p>
西棠愣了一下,笑容有點勉強:“是什么?”
青青仍然微笑著:“芙蓉糕。他家保姆祖上是老旗人,做的點心比京城哪家老字號鋪子都地道,她每隔一陣子就做一些,本來有好幾樣呢,他獨給你挑了這一樣兒,大概是知道你愛吃吧?!?/p>
西棠心底微微觸動,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只笑笑說:“謝謝了。”青青爽快地回:“謝他?!?/p>
西棠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愣了幾秒提議說:“我們?nèi)セ▓@里走走吧。”青青笑著說:“我看行,京城里好幾個王府花園,就屬這個最漂亮。”
兩個人在湖邊的長廊上慢慢地走,南路的游賞區(qū)山石環(huán)水,冬天的樹葉已落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上面掛著雪渣子。
西棠寒暄著說:“怎么有空過來?”
青青笑著答:“我跟同事過來,剛剛工作完了,就想說順道過來看看你。”
青青一向挺關(guān)心她的:“我以為你還在懷柔,沒想到已經(jīng)回了城里了,怎么回來了最近不見你出來了?”
自從吳貞貞婚宴回來的那一次吵架,快半個月,趙平津再也不找她。
西棠面色恢復(fù)了笑容:“我這兒比較忙,這個場地超級貴,大家進來后,工作幾乎都沒停過?!?/p>
青青抬頭看西南角山峰上的閣樓,倒也沒懷疑她的話:“嗯,我們新年要在宋慶齡故居辦個展覽?!?/p>
西棠估算一下,這個王府要用作電視劇拍攝,申請下來非常不容易,他們只能拍三天,主演都基本一天就只休息兩個小時,攝制組更是輪流不間斷地拍攝,加上前前后后,結(jié)束時剛好在十二月下旬,到時候這個宅子就另有用處了。
青青熱情地說:“到時候你如果想來看,我給你留著票?!?/p>
西棠想了想,委婉地答了一句:“不知道到時候還在不在北京?!鼻嗲嗷仡^望了她一眼,拉著她在游廊邊上的長椅坐了下來。
青青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來:“西棠,我一直當(dāng)你是朋友,你又回北京來,說實在,我挺高興的?!?/p>
西棠嘴角始終有一點點溫柔的笑意:“青青,我很感謝你對我這份善意。”青青心直口快地說:“即使舟舟不帶你出來,我們還是可以見面的?!?/p>
西棠看著她,眼神是溫和的,卻輕輕地搖搖頭:“青青,你知道的,如果沒有趙平津,我們是沒有什么機會再見面了。”
青青望了一眼她的眼睛,里面的清楚和冷靜讓人害怕。
青青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怎么會,西棠你成了大明星,不會不理我了吧?”
西棠也笑了:“不會?!?/p>
青青立即說:“那就好,得空我約你出來。”
西棠依然在笑,卻仍是搖了搖頭,聲音輕聲細語的,卻帶著一股溪水的清凈:“青青,我們的世界,不太一樣?!?/p>
青青趴在欄桿上,一張純凈的圓臉兒,她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這么些年過去了,她容貌似乎仍繞停留在二十出頭的樣子,西棠都不禁有點羨慕她,青青依舊在跟她絮絮說話:“我家里就我一個女孩兒,小時候整個大院里都是野猴兒一樣的男孩子,我一直沒什么女性朋友,當(dāng)時你離開北京,也沒有告訴我一聲,我還問過你同學(xué)呢。”
西棠有點歉意:“嗯,當(dāng)時忙忙亂亂的,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p>
青青試探著問了一句:“當(dāng)時舟舟已經(jīng)出國了,你為什么不留在北京,繼續(xù)拍戲?”
西棠輕輕地說了一句:“嗯,我媽生病了,我得回去。”
青青關(guān)切地問道:“阿姨現(xiàn)在身體沒事了吧?”西棠客氣地對她笑了笑:“沒事了,挺好?!?/p>
歐陽青青自然也是玲瓏剔透人,她不愿深談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青青轉(zhuǎn)而笑著說:“最近不見你來吃飯,舟舟每次都自己來,匆匆忙忙的,話都說不上兩句?!?/p>
提起他來西棠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囫圇地答了一句:“他估計挺忙的吧。”
青青點了點頭:“他們公司好像近期在爭取一個全球競標(biāo)的能源項目吧,風(fēng)險好像挺大的,前期準備的注入資金太大,連朗佲都說,舟子這次有點冒進了。上個周末曉江未婚妻回國來,帶出來跟大家正式見面,他快十點才過來的,匆匆扒了半碗飯就走了。”
趙平津的事兒她插不上嘴,西棠只好微笑:“陸曉江未婚妻怎么樣?”“人挺好的。”
“西棠——”青青終于問了一句,“你對舟舟,還有感情嗎?”
西棠愣住了一秒,嘴角仍有笑,但還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了一句:“我跟他之間,選擇權(quán)從不在我。”
青青的母親跟周老師是校友,常常有空一塊兒在王府半島喝茶,她自然是知道趙家在籌備婚事的。
他們之間的事情,也的確不是她能夠過問的。
青青終于不再追問:“我看到你們劇組的新聞了,你演的是大公主?”西棠談這個顯得輕松多了:“嗯?!?/p>
青青有點唏噓:“原著小說我看過啊,大公主最后結(jié)局挺悲慘?!蔽魈男÷暤馗嘎叮骸熬巹≈匦聦懥?,結(jié)局是好的?!?/p>
青青瞄了她一眼,笑了:“真好,那我就放心了。
趙平津下班時已經(jīng)近八點,方朗佲托人給他從福建帶了幾盒好茶,他過去對方家里坐會兒。
方朗佲不是長子,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子承父業(yè)在沈陽軍區(qū)工作,他清華畢業(yè)后進了新華社,后出來做獨立攝影師,方家對這個小兒子溺愛成分居多,他一直活得比較自在,兩口子結(jié)婚后從家里搬出來,住在天鵝灣的一套兩層復(fù)式小樓里。
保姆將趙平津領(lǐng)了進來。
方朗佲正在工作室里,聞聲走了出來:“來了啊,正好,吃了飯再走?!?/p>
趙平津低頭換鞋:“不用,我從朝陽門那邊過來的,一會兒還得回公司開會?!?/p>
方朗佲沖著樓上喊:“青青,舟子來了!”青青在樓上應(yīng)了一聲:“哎!”
腳步聲噔噔響起,青青從樓上跑下來。
方朗佲在一樓客廳著急地說:“慢點兒!慢點兒!”
趙平津斜睨了方朗佲一眼:“這是有了?”
方朗佲摸了摸頭:“還沒,這個月奮斗過了,結(jié)果還不知道,這萬一我兒子正在成形呢?”
趙平津累到懶得說話,只無奈地舉頭望天表示了自己的心情。
青青挪了挪沙發(fā)上的抱枕:“你們先坐會兒,舟舟,我讓阿姨多添一個菜?!?/p>
趙平津坐進沙發(fā)里,靠著沙發(fā)捏了捏鼻梁:“不用了,我這就走了。”青青坐在他身邊問說:“品冬姐生了嗎?”
趙平津的堂姐趙品冬,他大伯的獨生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了美國,嫁了一個華裔美國人,早兩年已經(jīng)辦了移民。
趙平津依舊是疲乏的樣子,漫不經(jīng)心地答:“沒呢,快了,月底吧。”青青笑著說:“去年春節(jié)見過她一次,轉(zhuǎn)眼就又快一年了?!?/p>
趙平津聲音有點沙?。骸坝惺裁纯?,我這一年到頭忙得不見日月,青青,你今天見過她了?”
青青在一邊笑著看看他:“西棠?嗯。”
方朗佲給他遞了一杯茶:“青青說她在后海那兒拍戲呢,你不去看她?”
趙平津接過茶,神色停了一秒,說了一句:“我挺忙,算了?!鼻嗲嘟舆^杯子,給方朗佲泡茶:“你托我問的事兒,我問了?!壁w平津用眼神示意她繼續(xù)。
青青聳聳肩說:“她說她媽媽生病了,她要回去照顧?!壁w平津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也沒有說話。
方朗佲松了口氣:“聽起來很合理啊。你上次不是查過嗎?”
趙平津神色有點郁郁:“嗯,她出院之后在北京休養(yǎng)了一陣子,還去了你倆的婚禮,后來就回老家了?!?/p>
青青忍不住追問:“那西棠跟我說的是真的了?”
趙平津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她媽媽是生過病,她確實是在老家待過好幾年?!?/p>
趙平津的確差人查過,當(dāng)時她跟他分手之后,就跟他這邊的人切斷了一切聯(lián)系,她離開北京時是悄無聲息的,沒有任何知情人,倪凱倫替她處理了她當(dāng)時所有的電影合約事宜,解約賠償?shù)呢攧?wù)上沒有任何問題。他還查過她母親生病的事情,只是她家住址上的戶口本名字在仙居甚至杭州各大醫(yī)院都查過,不管是她的名字還是她母親的名字都沒有任何病歷記錄,看起來似乎唯一知情的小地主,負責(zé)調(diào)查的人找了個女孩子假裝黃西棠的同班同學(xué)去住他的酒店,他媳婦兒一無所知,那小結(jié)巴嘴嚴實得很,只介紹人去她家吃面。
青青沖著趙平津眨了眨眼:“我還問了句你沒交代的,你想聽嗎?”趙平津舉著茶杯的手停頓了一下:“什么?”
“我問了她你倆的事兒——”青青停頓了一下,望了一眼依舊不動聲色的趙平津,又望了望身旁給她遞眼色暗示委婉點兒的方朗佲,她一回頭,擱了杯子,一字不動地將原話轉(zhuǎn)告了,“她說,你跟他之間,選擇權(quán)從不在她?!?/p>
趙平津眼底微微一顫,顯然是聽明白了,他皺了皺眉,臉色有點蒼白。
方朗佲看了他一眼,趕緊打圓場,笑著插了一句:“我倒覺得西棠現(xiàn)在挺好的,性格比以前安靜多了。”
青青拉了拉丈夫的手臂:“你懂什么,那是她跟我們在一塊兒,能不安靜嗎?你沒發(fā)現(xiàn),她基本不跟我們打交道,話也不說,能躲則躲?”
方朗佲納悶地說:“這我倒沒注意,為什么?”
青青有點難過:“西棠說,我們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方朗佲望了一眼倚在沙發(fā)上的趙平津:“嗨,這結(jié)論下得,真是,你媽當(dāng)年沒少給人上老虎凳辣椒水吧?”
趙平津淡淡地瞥了一眼方朗佲,到底沒理會他的調(diào)侃,人依舊沉默著,臉上晦暗不明。
青青忍不住問了一句:“舟舟,你到底想把人家怎么樣?”
趙平津臉色依舊不太好,懶懶地說了一句:“我能把她怎么樣?”
青青可不放過他:“你結(jié)婚后,她怎么辦?”趙平津回了句:“她該干嗎干嗎去。”
青青站起來,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男人要是翻臉起來,還真是心狠手辣?!?/p>
趙平津木著一張臉,沒有應(yīng)她的話。青青轉(zhuǎn)身上樓去了。
剩下兩個男人在客廳。
方朗佲趕緊給他添茶水:“唉,你別怪她,青青一直很喜歡西棠?!?/p>
趙平津手里握著那盞青花茶杯,慢慢地轉(zhuǎn)了一圈,閑閑地道:“青青心眼好,誰不喜歡?”
方朗佲不以為然:“不會,誰好誰不好,她還不懂?這些年你們的女朋友,見誰她這么真心喜歡過?”
趙平津怔了一秒,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我早該知道,她就是太招人喜歡了,留著就是個禍害?!?/p>
方朗佲心底一寒,竟沒敢接話。
客廳里重新陷入了安靜。
趙平津掏出煙盒:“我能抽一支不?”
方朗佲看他臉上難掩的疲憊:“抽吧,一會兒青青下來,挨罵的肯定是我?!?/p>
打火機叮一聲,香煙的青霧淡淡地彌漫開來。
方朗佲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大伯還沒出院?”
趙平津拿過煙灰缸擱在手邊,依舊懶懶地靠在沙發(fā)上:“沒呢,還要做個全面檢查,他樂得撂挑子,說要清凈幾天,我姐快生了,也沒敢告訴她。”
方朗佲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你自己公司那個項目呢?”
趙平津深深地吸一口煙,壓住煩悶的情緒:“還在做。”
方朗佲想起來趕緊告訴他:“上回吃飯那會兒,老高也問起這事兒,說是這一塊上頭壓得也挺緊的,你還是得當(dāng)心點。”
趙平津點點頭:“知道。起了頭了,就沒有半途撒手的道理?!?/p>
方朗佲笑笑道:“還好西棠在北京,不需要你去上海了?!?/p>
趙平津彈了彈煙灰:“最近北京事兒多,上海那邊是老錢負責(zé)了,我一個月回去一趟跟家族基金的人開個會?!?/p>
方朗佲說了句:“一個人顧三邊兒,你也真夠可以的。”
趙平津眼前煙霧繚繞,刺激得眼睛有點發(fā)疼。
一支煙抽了一半,他動手摁滅了。
方朗佲說:“我上個周末回家吃飯,聽我哥說起來,你爸最近動作有點大呀。”
趙平津不置可否:“他的事兒我管不著?!?/p>
方朗佲試探著說了句:“局勢多變,站隊也不是太明智。”
趙平津倒不忌諱談這個:“他也是正常工作而已,這也沒法子避嫌,要說站隊也還不算吧?!?/p>
方朗佲見他不介意,索性也放開了說了:“以后到你這一代,專心經(jīng)商了,不如明哲保身的好?!?/p>
趙平津眉頭微微蹙著:“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當(dāng)年我沒進部隊,我家老爺子嘴里沒說什么,但心里終究落了遺憾,畢竟是端過槍桿子奪過天下的,留戀一些,也是難免的?!?/p>
方朗佲點點頭:“這也是。”
趙平津從煙盒重新掏了支煙,想想又忍住了,皺著眉頭跟方朗佲說:“中原集團內(nèi)部各種派系根深蒂固的,一整個董事會辦公室,正事兒不辦,精力都用來內(nèi)耗了?!?/p>
方朗佲有點奇怪:“郁家不幫你?”
趙平津陰沉著臉:“幫什么,一日沒在結(jié)婚證上簽字,郁家那位老爺子一日就是隔山觀虎斗。之前我一直在工程部,還沒體會出來,今天開會決策呢,吵得沸反盈天的,他老人家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最后拍了拍我肩膀,說了句‘年輕人,慢慢鍛煉’?!?/p>
方朗佲笑了:“這話兒,意味深長啊。”
趙平津不滿地說:“我大伯班底下的人,一樣很難差遣,那些老家伙們不見利益絕不松口,我現(xiàn)在就是往死里干活兒的份?!?/p>
方朗佲只好勸了一句:“這種老牌公司,難免,等你大伯出了院,慢慢來吧?!?/p>
趙平津心里也清楚,也就是跟二哥說說苦處,心里舒坦點兒,出了這門便當(dāng)一切都當(dāng)沒發(fā)生過,他點點頭說:“知道?!?/p>
方朗佲說:“前段時間剛說你滋潤了點兒,最近就又跟打了霜的蔫茄子似的?!?/p>
趙平津抬手深深捏了捏眉心。
方朗佲安慰了一句:“結(jié)婚吧,興許結(jié)婚了就好了。”
趙平津眉眼之間寡淡無歡:“我結(jié)婚也不見得會比現(xiàn)在輕松一點?!?/p>
方朗佲說:“郁家那位也不錯吧,大家閨秀?!壁w平津沒有接話。
方朗佲說:“你也別怪我問,這么多年前前后后都過去了,我就見你交的那些女朋友,沒一個不怕你怕得要死,唯獨黃西棠在你身邊,從以前到現(xiàn)在,雖說她性子是變了許多,但人倒是一直都是貼心的,有點小棉襖的樣兒?!?/p>
趙平津不自覺地輕笑了一下,他人一累,眼角的淺淺細紋便顯了出來,那笑容一瞬而隱去,他的聲音卻越發(fā)的低微下去:“你沒見她現(xiàn)在,脾氣比我還硬,我也拿她沒辦法?!?/p>
方朗佲嘆口氣:“唉,我看著你們現(xiàn)在,有時候偶爾會想起你們從前在一塊兒的場景,真覺得挺可惜的。”
趙平津沉默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西棠之后,京洛再無佳人?!薄斑@么悲觀?”
“你不懂?!壁w平津閉了閉眼倚在沙發(fā)上:“我有時候真羨慕你和青青?!狈嚼蕘馑妓髁撕靡粫海遄弥鴨柫艘痪洌骸熬驼娴臎]一點法子?”
“你懂我的,她跟曉江那一段,我永遠過不去?!薄鞍??!?/p>
“實在喜歡,結(jié)了婚也不妨就留著她在身邊?!壁w平津搖搖頭:“黃西棠不是那樣的人?!?/p>
方朗佲提點著說:“你這樣,對郁家也不公平,郁家老爺子也不是善人,你當(dāng)點心。”
趙平津面色陰陰森森的:“結(jié)婚后,西棠和我會分開?!?/p>
方朗佲雖然不意外,但還是覺得心底莫名地一驚跳:“這是,婚期定了?”
趙平津?qū)⒋蚧饳C和煙盒塞進了外套口袋:“估計快了,沈敏跟我報了,周老師已經(jīng)找他去問過話了,西棠在北京跟了我這么久,他們早晚得知道了?!?/p>
他臉色愈發(fā)蒼白,眉間的郁色更重。
方朗佲眼角看到保姆在廳外徘徊了有一陣子了。
趙平津站了起來穿外套:“你倆吃晚飯吧,我回公司去了?!?/p>
周四傍晚臨近下班。
京創(chuàng)大樓趙平津的辦公室,女秘書進來報告:“您父親的秘書來電話,讓您下班回家?!?/p>
趙平津接過文件,應(yīng)了一聲:“將今晚的應(yīng)酬推了。”
一會兒沈敏進來匯報工作,趙平津說:“小敏,跟我回老爺子那吃飯去?!?/p>
沈敏愣了一下:“消息傳到老爺子耳邊去了?”
趙平津眉目冷靜:“傳了也沒事兒,別慌,我公司的事兒他不插手?!?/p>
下了班沈敏開車,兩個人回國盛胡同里,門口的哨崗多了幾層,南京來的一個查了沈敏的證件,沈敏安靜地配合,趙平津在后座也沒有說話,顯然是他父親回來了。
兩人進了四合院,這些年來,他父母難得齊齊整整地在家。
一進了院門,趙平津看到父親在客廳里陪著老爺子喝茶。趙平津的父親五十開外,鬢角有些霜白,神色威嚴,身著深綠色軍服,肩章閃爍,父親的氣度是遺傳老爺子的,有一股凜然之氣。
趙平津的氣質(zhì)有些像他父親。
兩個人分別跟長輩打了招呼,趙平津說:“我看看奶奶去?!?/p>
沈敏跟著他進了屋里。
趙平津進了屋坐在老祖母身邊:“奶奶?!?/p>
他祖母神色遲緩,行動不便,身旁基本離不開護士了,坐在炕上一見到他就露出笑容:“舟兒,怎么這么久不來看奶奶?”
趙平津拉著她的手:“我上周才回來過呢,您忘記了?”
祖母看了他身旁的沈敏:“曉江兒,你怎么也不來家里玩了?”
趙平津說:“奶奶,他是小敏,不是曉江?!?/p>
老太太臉上露出迷茫之色。
趙平津耐心地說:“小敏,小沈您記得吧,這是他的兒子。”
老太太恍然地道:“哦,小沈都有兒子了啊……”
老太太給沈敏抓了一把花生糖,拉著他坐到了身邊:“孩子,你爸爸好嗎?”
沈敏低著頭,安靜地答:“好,老太太,他問您好?!?/p>
趙平津溫和地說:“奶奶,天兒冷了,您睡得好不好?”
沈敏坐在一邊,聽著他們祖孫倆敘家常,每次這種時候,連沈敏都佩服起趙平津的耐心。趙平津小時候父母工作都忙,他是跟在兩邊的老人身邊長大的,對老人的感情很深,這種一模一樣的對話,重復(fù)了幾年了,他永遠和顏悅色地對待長輩。
保姆來老太太房里催吃飯了。
飯桌上周老師說:“舟兒,婚期定了。”
趙平津端著碗,愣了一秒,情緒是平靜的,只點了點頭。
周老師眉梢有喜色:“禮服的尺寸你得飛一趟意大利,瑛子上周已經(jīng)去了,沒有你這樣當(dāng)新郎官的啊,結(jié)婚禮服都要人家姑娘自己去挑。”
趙平津繼續(xù)不說話。
周女士瞥了他一眼:“舟兒,你有什么意思沒?”
趙平津閑閑地回了句:“您辦事兒都不問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周女士碰了碰丈夫的手臂:“你看看你兒子!”
他父親這幾年一直外駐南京工作,周女士也留南京的多,在他的婚姻大事上,他父親一直很少發(fā)表意見,在這個家庭里,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但對獨生兒子的婚姻大事,他也含蓄得太過了。
老爺子發(fā)話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照辦吧?!壁w平津沉默了一會兒,只答了一個字:“好。”
老爺子瞟了一眼趙平津:“舟兒,你公司里頭的事……”
趙平津抬頭看了一眼,輕松地笑了笑,回了老爺子:“爺爺,那多大點事兒?!?/p>
老爺子點點頭,也不甚在意,這點風(fēng)浪對趙家絲毫不算什么,他轉(zhuǎn)過頭換了個人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小敏,你也得抓緊了,終身大事,不能耽擱?!?/p>
沈敏坐在末席,端端正正地應(yīng)了一聲:“好?!背酝觑堉芘繉②w平津單獨叫進了房間里。
周女士站在房間里頭,她保養(yǎng)得宜,五十多的人了也不太見皺紋,即使是在家里,也穿著整齊的絲絨套裝,趙平津也心疼他媽,老太太糊涂得早了些,趙品冬早早脫了這圈子的權(quán)力中心,他大伯全力栽培他,于是大伯母也就不管事了,他自己也知道,從他爺爺?shù)剿衷俚剿@個家的男人都是從來不著家的,她進進出出地操持著一大家子,也費了不少的心。
周女士跟兒子也不兜圈子:“最近外頭有些傳言?!壁w平津面色平靜如水,等著她說下去。
周女士頗為不悅:“舟兒,你聽媽媽的話,你該成家立業(yè)了,不要再跟小女明星整天攪渾在一塊兒?!?/p>
趙平津挑挑眉:“您哪兒聽來的這話兒?”
周女士為人是專橫了點兒,但一向?qū)檭鹤邮菍櫟搅颂爝厓旱?,趙平津這些年人成熟了不少,如今他同意結(jié)婚,她也不會管得太過,她甚至都不愿提那個名字:“我還替你瞞著老爺子,老爺子一向講究紀律作風(fēng),當(dāng)心他教訓(xùn)你。”
趙平津斂了斂神色,答了一句:“我知道事情分寸。”周女士喚了一聲:“舟兒?!?/p>
趙平津一把摟住他媽:“行了行了,我有說過我不結(jié)婚嗎?”
周女士笑了笑,臉色緩和了:“那行,那就這么定了,你跟瑛子聯(lián)系,你們兩口子的賓客你們自己定,其他不用你們管,姥姥姥爺下個星期來北京,我們兩家一塊兒商量著辦?!?/p>
趙平津在發(fā)愣。
周女士說:“舟兒?”
趙平津說:“行行行,我沒意見?!?/p>
母子兩個一塊走出房間來,老保姆正從樓下上來:“舟哥兒,晚飯怎么不吃多點?臉色不太好,人也瘦?!?/p>
周女士在走廊里回頭瞧了瞧兒子,叮嚀了一句:“工作別太忙了,下去陪你爺爺坐會兒。”
晚上十點多,依舊是沈敏開車,兩個人離開了國盛胡同。趙平津上了車,就一直沉默著。
多年來養(yǎng)成的默契,只要他不想說話,沈敏絕不會多問,只安安靜靜地開車。
車子經(jīng)過安定門西大街時有些堵,車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閃爍,車河的燈暈成一個一個紅色的點,北京璀璨的夜色,一直往人眼睛里晃。
車子入二環(huán)到進東三環(huán),一直從恒景街駛?cè)氚貝偢腜1車庫,沈敏順利入庫,停穩(wěn)車子,放下手剎,看了一眼后視鏡。
趙平津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后座。
沈敏暗自覺得有點不對勁,于是動手解開安全帶,正要出聲詢問,就聽到趙平津有些低啞的聲音傳來:“小敏,給我拿下藥。”
沈敏心一驚跳,趕緊轉(zhuǎn)過身往后看去。
他依然端坐在后座,只是臉色發(fā)白,聲音有點發(fā)顫。趙家的家訓(xùn)嚴格,行坐起居都是平穩(wěn)有度的。
沈敏低下頭去找他的藥包。
趙平津喘了口氣:“上面?!?/p>
他直接留了瓶藥在隨手可及的最上面一層的格子,沈敏遞過去,趙平津旋開瓶子,倒出幾顆在手心,直接吞了下去。
沈敏直覺地問:“您胃疼?”趙平津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沈敏從駕駛座旁拿起他的保溫杯,晃了晃,杯子是空的。他立刻推開車門:“我給您拿杯溫水?!?/p>
沈敏從車庫往一樓跑,一邊跑一邊暗自責(zé)備自己,他還是太大意了,整個公司前段時間上上下下為最近那個能源競標(biāo)案子忙得人仰馬翻的,趙平津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沈敏知道,他自己承擔(dān)的壓力是最大的,壓力大最直接的反應(yīng),就是他胃口特別不好,他的女秘書悄悄找他匯報過,說她最近中午訂飯,趙總幾乎沒碰過。
趙平津這幾年身體也還可以,家里老人每天都關(guān)心著他的衣食住行,他也從來不會虧待自己,基本累了就自己住院休息一陣子,沈敏也就沒太在意,認為競標(biāo)結(jié)束了自然就好了,沒想到趙平津是胃病復(fù)發(fā),他天天跟在趙平津身后工作,趙平津竟然連他都瞞過去了。
沈敏從一樓倒了水回來,拉開后座的門,躬身站在車后座前,身體擋住了外面。趙平津依舊坐著,但應(yīng)該是忍痛忍到了極致,臉上一片煞白,他微微蜷起了身體,緊緊咬著唇,手掌壓住了胃部。
沈敏給他喝了半杯水,替他合上車門,他返回了駕駛座,調(diào)高車內(nèi)溫度:“您休息會兒?!?/p>
趙平津終于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更深地按住了胃。
沈敏心底著急,但也只能一動不動地坐著,等了半晌,疼痛緩過了一陣子,趙平津沙啞著嗓子筋疲力盡地說:“小敏,你回去吧,我上樓歇會兒?!?/p>
沈敏不敢松懈,低聲地說:“我今晚打電話給醫(yī)生,安排您明天做檢查?!?/p>
趙平津皺著眉頭:“過幾天我休個假吧,現(xiàn)在不行?!鄙蛎粢膊桓覉猿?,最近公司情況復(fù)雜,他是不會走的。沈敏不放心地說:“我送您上樓去吧?!?/p>
下午四點多,灰色的墻上有淡淡的陽光,下了一個多星期的大雪慢慢地融化掉了,街道浸得濕潤,大樹的枝丫映出稀疏的暗淡影子。
這個點,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路人,戴著厚厚的圍巾手套,騎著自行車飛快而過。
小寧扶著西棠的胳膊,在路邊慢慢地走。
西棠全身都是虛軟的,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穿了一件寬大的藍色棉褲的戲服,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羽絨服,圍著圍巾,戴著墨鏡。
她的眼睛全腫了。
《最后的和碩公主》拍攝已經(jīng)接近尾聲,隆親王府經(jīng)歷時代變遷,大公主的幾位哥哥們把家產(chǎn)變賣一空,家是徹底敗了,她最小的一位哥哥在老宅子的那棵柳樹上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回家哭喪,入戲太深,戲都演完了,她整個人還哭到不能自控,導(dǎo)演讓助理攙扶著她去外面走走。
這一個星期劇組移師到了長慶梨園,在那里要拍倒數(shù)第二場大戲,道具組和燈光組忙活了好幾天,才把美輪美奐的復(fù)雜舞臺基本搭建好,副導(dǎo)提前招募了一大批群演做場內(nèi)的觀眾,還找了一批戲曲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臺上排練。
幾位主演休息半天。
終于即將要拍到最重要的北平名媛義演。
《最后的和碩公主》隨著拍攝臨近結(jié)束,定檔北京衛(wèi)視明年三月份播出,宣傳的各種渠道已經(jīng)鋪展開來,宣傳的重點放在了導(dǎo)演馮佳肅和男主演印南的身上,由于這兩位一貫秉持的精品路線,優(yōu)良制作的口碑樹立起來了,作為明年最受期待的一部劇,近期開放探班時,記者越來越多,粉絲在外場圍了一圈又一圈。
黃西棠的名字跟印南連接在一起,頻頻登上娛樂版的頭條,隨著她名氣漸漸浮起來,贊助的廠商忽然多了起來,倪凱倫時不時給她帶來一些品牌的衣服、手鐲、絲巾、太陽眼鏡,叮囑她今天要戴這個,明天要戴那個。
北京的各種頒獎典禮、時尚盛典、廣告活動太多,印南這么低調(diào)的人,都應(yīng)邀出席了兩三個商業(yè)活動,有一個還偕了黃西棠去。
兩個人是多年老友了,大概是哪一個笑容和眼熟稍微熱絡(luò)了一點被記者捕捉到了,他們倆的緋聞就立刻被炒了起來。
聽說鄭攸同的粉絲氣炸了,千軍萬馬排著隊來微博罵她。
小寧天天在劇組里刷手機,每天跟她報告幾句,玩得不亦樂乎。
西棠慢慢地緩過來,松開了小寧的手,自己走了兩步,轉(zhuǎn)過一條街角,雍和宮的朱紅色磚墻和黃色琉璃瓦已經(jīng)遠遠在望。
仿佛還看得到殿宇上升著裊裊的煙霧。
她停住了腳步,慢慢地張望,墻下販賣香火的小攤販還是那么多,她依然清楚地記得,過了昭泰門的牌樓,有一條長長的方磚砌成的綠蔭甬道,高大的銀杏樹遮天蔽日,秋天銀杏葉子變黃的時候,非常非常的美。
趙平津帶她去看的。
她在這條街道的附近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曾經(jīng)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候。她不能再想了。
趙平津依舊無聲無息,似乎已經(jīng)很久了,自從上一次從吳貞貞的婚宴上回來兩個人撕破臉皮地打了一架,趙平津便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
這是自然的,誰倘若惹惱了他,他自然棄之不理。
晚上執(zhí)行導(dǎo)演來找她,說是馮導(dǎo)在機房里重看片子,發(fā)現(xiàn)有一場戲不連戲,前半段她戴了耳環(huán),后半段沒戴,導(dǎo)演說有幾個特寫鏡頭明天要重拍。
西棠開始找那副耳環(huán),那一副小小粒的珍珠耳環(huán)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私物,她印象中自己有一陣子都沒有戴過了,于是翻遍了自己的行李箱和化妝包,喊了助理進來,連帶酒店房間的角落都找了一遍,找不著。
西棠坐在酒店的床上,重頭仔細想了一遍,那段時間去了好幾趟柏悅府,大約是落在趙平津那里了。
西棠鼓起勇氣給他打電話,但他手機關(guān)機。
沒辦法只好找沈敏。沈敏說今天他休息。
西棠說明了來意,沈敏笑了一下:“他給了你屋子的門卡,自然是準你隨意出入的,你就回去找找吧。”
西棠只好喏喏地應(yīng)了一句好。
正要掛掉電話,沈敏在那頭忽然喊了聲:“西棠?”
“嗯?”
沈敏明顯有話,但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有說:“沒事,你去找找吧?!蔽魈拇蛄塑嚾ソ▏T。
從酒店一樓的大堂進了電梯,整個走廊非常的安靜,一個人也看不見,住這里的每一位戶主都有絕對高度的隱私權(quán)。西棠開了趙平津的家門,站在玄關(guān)悄悄地往客廳了張望了一眼,下午四點多,窗簾一貫拉得嚴嚴實實,他的房門也關(guān)著,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
今天是工作日,一般這個點,趙平津不會在家。
西棠放下心來,脫了鞋走進自己住的那個房間,在房里和浴室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于是出去客廳,把茶幾翻了一遍,開始翻開沙發(fā)墊子。
她趴在沙發(fā)上,使勁地往沙發(fā)墊子里伸手摸東西,忽然感覺后背一陣陰風(fēng)吹來,屋子里忽然多了個人影。
西棠嚇了一大跳。
渾身一哆嗦往后一看,卻看到趙平津扶著房門站在他的房間門口,穿了深藍色的細格子睡褲,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頭發(fā)亂糟糟的。
趙平津一見她就沒好臉色:“怎么,見著我跟見著鬼似的?”西棠坐起來,猛地拍胸口壓驚:“我以為你不在家?!?/p>
趙平津走到沙發(fā)里坐下來,看了她一眼:“找什么?”聲音沙啞。
西棠說:“一副耳環(huán),連戲要用,在劇組酒店里怎么也找不著了?!彼⑽櫚櫭迹骸把劬υ趺戳耍俊?/p>
西棠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摸了摸紅腫的眼,有點不好意思:“哦,拍戲哭的。”
趙平津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他伸手拿煙,想了想放棄了,轉(zhuǎn)而拿杯子,半杯水已經(jīng)涼透,他皺了皺眉,也沒打算自己去倒。
西棠繼續(xù)在沙發(fā)上,看了看他,納悶地說:“你怎么大白天在家里睡覺?”趙平津沒好氣地答:“你管我?”
西棠問了一句:“不是說很忙嗎,你那個競標(biāo)結(jié)束了?”
趙平津頓時抬頭,森森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黑色陰霾,并沒有說話。
西棠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小聲地解釋了一句:“青青跟我說,你最近在做一個……”
趙平津終于抽出煙來,面色仍然冰寒,卻飄飄然地說了一句:“丟了。”西棠愣住了好幾秒。
趙平津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我以為這單子拿下來,我順利將公司移交給李明,我也不用再一直兩頭上班了,沒想到……”
他聲音依舊平靜,但西棠知道他不是不失落的。
西棠以前就聽過高積毅他們調(diào)侃他,京創(chuàng)科技上市時,整個公司全部市值加起來不過幾個億,跟他在上班的單位相比,隨便一個重點項目動輒就上百億的,京創(chuàng)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偏偏就愛得跟愛自己兒子似的。西棠明白他,那是他自己一手建起來的夢想,一個男人二十多歲時最旺盛的體力和精力,他全部奉獻給了自己創(chuàng)立的這家公司,煎熬了多少辛苦和心血在里面,恐怕連西棠都未必能體會,疼愛,那是自然的。
他嗓子啞得更厲害了。
西棠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
西棠走近他身邊時,感覺到不正常的熱度,她直覺地伸手探他額頭,滾燙一片:“你發(fā)燒,你知不知道?”
趙平津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我又不傻,能不知道?”
西棠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燒得渾身滾燙,發(fā)燒燒成這樣兒了,還能坐得這么四平八穩(wěn),真不知哪里練出來的鋼鐵紀律。
怪不得大白天他在家里睡覺。
西棠讓他喝完了水,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倒騰沙發(fā)墊子:“穿得這么少,襪子也不穿,你回床上躺著去吧?!?/p>
趙平津沒理她,抬眸看了她一眼,話都沒說。
西棠說:“喂,趙平津?”
趙平津說:“不想動?!?/p>
西棠走到他的跟前,拎起他的手臂:“回床上去躺著?!?/p>
趙平津腳下是虛的,被她這么一拖起來,差點一頭朝地上栽下去,他一手扶住沙發(fā),瞪著她吼了一聲:“你想摔死我?。 ?/p>
看來這回真是熬出病來了,罵人的氣勢不減,但聲音聽起來沙啞虛弱,完全沒有一點力氣,西棠不跟他計較:“好好好,你慢點兒?!?/p>
趙平津站起來卻沒有動,他方才昏昏沉沉之中聽到客廳有響聲,勉強起床走了出來,坐在沙發(fā)上便再也不愿意動,一站起來,眼前就是一陣黑。
西棠只好扶住了他的胳膊。
趙平津撐著她的胳膊,走進房間躺回床上,眼前人影綽綽的,不過這么動了一下,眼前一陣陣地發(fā)暈,額上滲出一頭的虛汗。
西棠給他擦干了鬢角的汗。
西棠回頭進浴室里換干凈毛巾,看了一眼他臥房外的起居室,換下的襯衣西褲都胡亂地扔在起居室的地毯上,他一向有潔癖,自己的衣服換下來自己都會收拾好,應(yīng)該是回來時人已經(jīng)難受到不行了,才會這樣扔在地上。
西棠給他收拾整齊了,走進房間里問他:“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趙平津躺在床上搖搖頭,面上終于顯出了一點兒難受。
西棠說:“我給你煮點粥,你先吃點退燒藥,實在不行晚點去醫(yī)院?!?/p>
趙平津昏昏沉沉的,卻還記得回了一句:“我不去醫(yī)院。”
西棠給他敷上退燒巾。
她熬好了粥端到了他的床邊。
他吃了幾口,就皺著眉頭不肯吃了。
西棠也不勉強他,擱下了碗站在他的床頭,檢查了一遍他的藥瓶子,床頭柜上只有胃藥和止痛藥。
西棠仔細地看他的藥瓶:“最近一直胃痛?”
趙平津立刻否認:“沒有。”
“痙攣過嗎?”西棠問。
“沒有?!崩^續(xù)嘴硬。
那就是有,大概次數(shù)還不少,西棠暗自皺眉。
她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三餐按時吃了嗎?”
趙平津重新躺回床上:“太忙。”
西棠給他掖了掖被子,好讓他躺得舒服點兒:“疼了多久了?”
趙平津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的臉也是昏花的:“兩個多星期?!?/p>
只聽見西棠的聲音說:“工作忙起來就不吃飯,沈敏怎么當(dāng)你秘書的?”
他難受地閉起了眼睛:“不怪他。”
西棠清淡淡地回了一句:“也是,誰敢惹你?!?/p>
趙平津又把眼睛睜開了:“你能不能說點好話兒?”
西棠事不關(guān)己地說:“你該回家去,家里有醫(yī)生保姆?!?/p>
趙平津一聽她這話就不高興,手撐著床坐了起來,口氣特別沖:“我不要你管?!?/p>
西棠還是那副特別平靜的語氣:“我沒打算管你?!?/p>
趙平津陰沉著臉,忽然冷冷地說一句:“出去?!?/p>
西棠愣了一下。
趙平津生氣地說:“你東西不在我家,出去?!蔽魈难銎鸩弊樱骸俺鋈ゾ统鋈??!?/p>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趕緊的?!?/p>
西棠一甩手就走,走到房間門口,腳步停住了,她回過頭來沖著床上的趙平津笑了笑:“你別病得起不來了,要不要我給你打120?”
趙平津氣得一張臉慘白如紙,嘴唇發(fā)青顫抖著吼了一句:“黃西棠,你滾蛋。”
西棠舉起手退出他的房間去了。
她人還沒走到客廳,就已經(jīng)聽到身后的臥房里傳來聲響,趙平津踉踉蹌蹌地下了床,水杯都打翻了,人趴在衛(wèi)生間里吐。
他跪在衛(wèi)生間的瓷磚上,喘著氣不斷地吐,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壓著胃。雖說開了暖氣,可衛(wèi)生間的地上還是很涼的。
西棠走了進去:“你忍一下行不行,你胃哪里受得了你這樣吐?”
趙平津勉強地忍住了嘔吐,閉著嘴巴不再理她。西棠要扶起他,被他甩開了,他一只手扶著墻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今天就沒吃過東西,久不進食的胃部受到食物的刺激,劇烈地疼痛起來。
西棠看到他倒回床上,胡亂地拉過被子把自己裹緊了,被子里的人蜷縮起了身體,手死死按著胃,疼得一頭的汗,睫毛都濡濕了,卻一聲不吭。
趙平津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黑霧襲來,意識在身體里緩緩抽離,卻在下一刻被腹部的尖銳疼痛刺醒,他只好死死地咬著牙,忍受著一次又一次,漫無止境的反復(fù)折磨。
他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難受過了,簡直恨不得疼到盡頭,直接昏過去就好了。西棠坐到了他的床上,終于伸過手將他抱在懷里。
趙平津氣得一把推了推她:“走開!”
西棠拉住他的肩膀,摸到衣服下瘦削的肩胛骨,她心疼地用手指按了按,將他抱在自己的懷里:“好了,好了,別鬧了行不行?”
趙平津頭埋在床褥里,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了:“我不要你管我?!蔽魈膶⒈蛔咏o他重新蓋好:“我樂意管,你別說話了?!?/p>
趙平津蒙在被子里,慘兮兮地回了一句:“我病得只剩半條命,你還氣我?!蔽魈男睦镆魂囁岢u來。
她想低下頭親他,卻又在下一刻忍住了,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這樣親昵地和他相處過,心中涌起一股慘淡凄楚。
西棠聲音放低了,帶了點不自覺的溫柔:“我錯了行不行?”
趙平津依稀感覺到頭頂?shù)陌l(fā)梢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然后身體被黃西棠柔軟卻堅定的手臂抱住了,她稍微往床上挪了挪,好讓他更舒服地靠在她的懷里,她身體有溫暖甜膩的氣息,熟悉的水果香氣,軟軟的掌心撫摸他的臉,伸進被子里貼在他的上腹部,輕輕地替他按摩著一陣一陣痙攣刺痛的胃部。
趙平津躺在她的懷里,只覺得頓時渾身都舒服了許多,折磨人的疼痛開始慢慢地減緩,他終于放松下來,慢慢睡了過去。
終于等到他沉沉地睡了下去。
西棠起身走出他的房間,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國貿(mào)區(qū)的璀璨燈火開始亮起。
西棠站到廚房里小聲地打電話,她得跟劇組請明天早上的假。
明天早上七點多的戲,她肯定來不及回去了。
她在廚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將趙平津剩下的粥喝了,又重新給他熬了一小鍋更軟稠一點的小米粥,在家里的客廳翻出了退燒藥,端著水回到房間,趙平津卻已經(jīng)醒了,躺在被子里眼巴巴望著門口,大概是燒糊涂了,模模糊糊說了句:“你別走。”
西棠順從地答了一句:“好。”
西棠終于給他喝了一點粥,又吃了藥,重新測了一遍體溫,擦干了身上的汗,讓他躺在床上休息。
趙平津?qū)⑺缴磉?,眷戀地靠在她的懷里,一言不發(fā)地閉上了眼睛。他睡著了,臉上再沒有痛楚。
半夜西棠醒了過來,趙平津在她的身側(cè),依然睡得深沉。
西棠起身檢查了一下,他的熱度降下去了,終于放下心來,她重新躺回床上,看著他熟睡的容顏。
她悄悄地伸手,摸了摸他英俊的臉。如夢境一般。
西棠看著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趙平津在天明時分醒了過來,他一向睡得不多,睡眠也淺,基本生物鐘一到就會醒過來,這段時間不眠不休了將近一個月,他終于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臥室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臥房里還是一片昏暗,他感覺身體很暖和,渾身上下挺舒坦的。
手臂動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懷里枕著一個小小的人兒,一張小臉孔,白皮膚,濃睫毛,眼瞼下有灰色眼圈。
他伸手推了推她:“喂?!?/p>
小人兒一動不動。
繼續(xù)睡。
趙平津叫了一聲:“喂,黃西棠。”
西棠將頭埋進被子里繼續(xù)睡。
趙平津低下頭,捉弄似的親她的臉,黃西棠直覺地躲了一下,趙平津笑了笑,覺得有趣,捧住她的臉親了親她濕潤的唇,下一刻,黃西棠在夢中忽然伸出舌頭,閉著眼舔了舔他的唇角,嘴角還露出一點點甜甜的笑容,趙平津被那笑容激得旖念晃蕩,手撐在床上,俯過身加深了那個吻。
一切忽然就失控了。
趙平津知道自己這些年,已經(jīng)過了青春期那種欲求旺盛的年紀,他也不缺女人,本不想碰她,一來是因為知道已無法給她婚姻,二來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敢碰她,黃西棠的身體是一枚巨大的印記,完整地封存著那些他們相愛的記憶,那些他們夙夜交纏的床笫之歡,柔腸入骨的濃情蜜意,神魂顛倒的沉淪愛欲。
在男女情事上,雖然趙平津不愿意承認,他確實算是比較晚熟的人。認識黃西棠之前,他一直都有女朋友,但處起來都沒多大意思,都很生疏,每一個都怕他,順從他,屈意承歡的份兒居多,他們從情竇初開的年紀一直到二十多歲,趙平津一直不明白高積毅談起女人來的興致勃勃,他覺得女性都索然無味,直到遇到了黃西棠,她新鮮、活辣,少女的模樣如一顆新鮮飽滿的杏子,帶了點兒酸澀的苦味,卻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迷人的風(fēng)情萬種,他完全地被她治住了。
也許他們是天生注定的情人。
一生中,若論起情事,她是他有過的最好的女人。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再觸碰這份記憶。
但此時此刻口腔里都是她甜杏一般的氣息,覺得身上舒服極了,又被一股燥熱折磨著,他的手掌貼在她的肩上,撫摸她的鎖骨,她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
西棠終于清醒了,迷茫地看著他:“干什么呢?”
趙平津不讓她說話,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唇已經(jīng)順著她的脖子密密地吻了下去,西棠伸手抵住他的肩扭著腰掙扎了一下,卻瞬間撩起了他更深的欲望。
趙平津猛地一把抱起她,黃西棠摟住他的脖子尖叫一聲,卻又在下一刻笑出聲來,趙平津親密地親了親她的臉頰,兩個人換了個舒服的位置。
火山熔巖一般的熱流在兩個人的身體里流淌,西棠的身體在他的手臂里,輾轉(zhuǎn)如明媚柔軟的溪流。
饜足過后,趙平津久久地抱著她不放。
他摸了摸她后背的右側(cè)肩膀,那里貼著兩塊厚厚的藥膏貼布,裹住了整塊骨頭。
趙平津抱著她,手橫在她的背上,輕輕地問了一句:“手疼?”
西棠臉上是累到了極點的滿足,嘴角有點兒恍惚的輕笑:“嗯,不要緊,因為這幾天在拍京戲呢。”
趙平津卻比她清醒得多:“你當(dāng)初就不該那樣氣我,說那樣的話,哪個男人受得了?!?/p>
西棠后來回想起來,也一直覺得自己年輕時候其實處事欠妥,她略帶歉疚地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p>
趙平津反倒愣了一下,悶聲悶氣地說:“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話說了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他的掌心貼在她肩上的傷疤,輕輕地撫摸,一下,又一下。沉默了許久。
趙平津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不該害你遭這罪?!?/p>
西棠安慰地吻了吻他的耳朵:“沒事兒了,我現(xiàn)在挺好的。”他聲音有點哽咽:“我舍不得?!?/p>
趙平津頭埋在她的胸口,眷戀地不愿移動。西棠抱著他,感覺像抱著一個孩子。
下午司機接西棠返回劇組。
趙平津跟西棠一塊兒走,西棠有點擔(dān)心他的身體:“不再多休息一天?”
趙平津已經(jīng)恢復(fù)了精神,早上新剃了胡子,干凈的下巴泛出些許的青色,黑色西服,白色襯衣配暗紅斜條紋領(lǐng)帶,俊朗的眉宇之間有凜然端正的寒意,不笑的時候嘴唇的線條很冷峻,仿佛冰封河底被冰雪浸過的尖銳巖石,窗外的雪色映得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這絲毫無損他的英俊。
趙平津聽了她的話,若無其事地答:“沒事兒?!?/p>
將她送到了劇組,趙平津淡淡地說:“我再給你電話?!?/p>
西棠拎包要下車,手扶在車門上,回頭說了一句:“回家去休息幾天吧,你身體不容易養(yǎng)好,不要大意,當(dāng)心潰瘍復(fù)發(fā)?!?/p>
趙平津點點頭,難得溫情地應(yīng)了一句:“知道了?!?/p>
西棠說:“我走了?!?/p>
“等會兒?!壁w平津喊住了她,“親一下我?!蔽魈幕仡^,在他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第二天下午趙平津的司機過來了。
西棠正好在片場,接了電話走出去,把趙平津的司機嚇了一跳,他匆匆忙忙地跑下車來:“黃、黃小姐……”
西棠正在拍跟宋家驊懷上第二個孩子的戲,看了看自己微隆的腹部,趕緊用力拍了拍肚子:“假的,拍戲?!?/p>
司機劉哥是個老實人,回過神來忍不住哈哈笑。
今早出門時,趙平津說會交代秘書讓保潔人員工作時在家里翻一遍找她的耳環(huán),西棠微笑著說:“可是找到了?”
劉司機撓撓頭說:“沒有。”
西棠還是有點意外,她雖然不是非常心細的人,可是平日自己的東西歸放得還是有條理的,酒店里沒有,原本還以為一定會落在趙平津那里了呢,估計只能是掉在片場了。
劉司機返身從車里拎出來好幾個奢侈品牌的袋子:“黃小姐,給您的?!?/p>
西棠翻開一看,一個袋子里一個珠寶盒子,打開來一看都是珍珠耳環(huán),小小的一粒色澤圓潤的珠子,散發(fā)著幽幽的光澤。
每一顆的款式都差不多,大小略微有差異。
西棠看了看,戴著在耳垂上入鏡,可能連她自己都分不清跟原來那副的差別。
難為趙平津,見過她戴那副耳環(huán)不過一兩次,居然憑記憶力買遍了相同的樣式。
她心底驚動,面上卻不動聲色,抬頭望著劉司機,臉上依然是輕輕和藹的笑。劉哥一說話,呵氣起了一團白霧:“秘書早上出去買的?!?/p>
西棠想起來問:“趙先生這兩天回家住了嗎?”
劉哥老老實實地答:“回了一天,周老師去上海了,他就回柏悅府了?!蔽魈臎_他擺擺手說:“你等會兒?!?/p>
她往片場的休息室跑,一會兒回去拎出了一個保溫壺:“您幫忙拿給趙先生吧?!?/p>
劉哥接了過去,笑得特別開心:“哎,好的,黃小姐,外頭冷,你趕緊進屋吧?!?/p>
西棠這幾天下了戲都直接回劇組的酒店。
印南跟導(dǎo)演走過走廊,馮導(dǎo)嗅了嗅說:“嗯,皮蛋瘦肉,香?!?/p>
印南上來敲門:“西棠,在干嗎呢,香味兒都傳到走廊里來了啊?!?/p>
西棠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說:“馮導(dǎo),南哥,我煮粥呢?!瘪T導(dǎo)搖搖頭說:“現(xiàn)在女明星的養(yǎng)生,真是花大功夫。”
下午六點多司機劉師傅準時來了,西棠在劇組拍戲,助理小寧給送出去的。趙平津開完會,晚上在辦公室里喝粥。
李明下了班,閑逛到他的辦公室里來,沈敏也正好在里邊喝茶。
李明蹺著腿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趙平津在茶幾旁喝粥,嘆了一聲:“唉,羨慕啊,羨慕啊?!?/p>
趙平津不理他。
李明湊上去夸張地聞了聞:“哎,舟舟,明天你能不能讓棠棠小人兒多煮一點,讓我跟小敏也沾沾光?”
李明捅了捅沈敏的胳膊肘:“小敏,你說是不是?”沈敏沒敢搭話。
趙平津頭也不抬地答:“讓你秘書給你買去?!敝芪宓陌?,趙平津來劇組接她。
西棠匆匆忙忙地奔出來,劇里在里面還未收工,她今天的戲份拍完了。西棠敬業(yè),一般如果還有時間,她會繼續(xù)留在劇組里跟演對手戲的演員搭一下戲,但今天沒辦法,接了趙平津的電話,她得提前走,導(dǎo)演安排了一個文替上場。
趙平津看著她從片場跑出來,應(yīng)該是剛剛收工,穿了一條牛仔褲,一件短款的黑色羽絨服,頭發(fā)沒空整理,粗粗綁了一根辮子。
她永遠是那么美。
趙平津看著她系好了安全帶,才啟動車子:“報答你煮的粥,帶你吃飯去?!?/p>
西棠愣了一下,問了一句:“跟誰吃飯?”趙平津聽這話有點耳熟:“怎么了?”
西棠小聲問了一句:“有沒有誰我不認識的?”
趙平津終于想起來,好幾次了,說出去吃飯,她都會問一下,黃西棠以前從不扭捏,她什么時候開始問這個了。
趙平津說:“你管有誰,你不是一向不待見我那些哥們兒,坐下去吃你的飯,誰你也不用管?!?/p>
西棠輕聲細語地說:“倪凱倫讓我別出席不可靠的飯局。”趙平津冷笑一聲:“敢情我們還不夠格跟你吃飯了來著?”
西棠沒說話。
下車的時候,兩個人依舊沒有說話,趙平津停住腳步等了等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西棠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的手掌溫暖地包裹,心臟開始撞擊胸口,撲騰地跳得很快,她有點不知所措。
趙平津卻一臉理所當(dāng)然,目視前方,牽著她的手大步往里面走。
兩個人走進酒店的包廂里,方朗佲和歐陽青青已經(jīng)在里面了,見到他們進來:“哎,舟子,西棠,來了啊?!?/p>
青青對著方朗佲擠擠眼,他們回北京來,第一次見趙平津拉著她的手。
趙平津裝作沒看見他倆擠眉弄眼的,握住她的手進來了,才松開坐到了沙發(fā)上。
青青拉著西棠過去聊天,看了看她的臉:“熬夜多了吧,一會兒點份花膠人參雞湯,補補氣?!?/p>
方朗佲跟趙平津坐在沙發(fā)上喝茶。
這時陸曉江開門走了進來,靦腆的臉帶著笑意:“我沒遲到吧?”方朗佲笑著說:“你小子今天居然不是最后一個,老高還沒來?!?/p>
趙平津一看見他就沒好臉色:“你來那么早干嗎,你們那破銀行今天不加班?”
陸曉江好脾氣地賠著笑臉:“沒有沒有?!?/p>
等了半天高積毅終于進來了:“唉,對不住啊,哥們兒遲到了,接了個姑娘?!?/p>
高積毅的身后探出一個頭,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帶著笑臉:“嗨,你們好。”高積毅領(lǐng)了人進來:“小陶,隨便坐?!?/p>
小姑娘一進來,人卻立刻定住了:“黃……黃老師?”西棠也怔住了一秒。
小姑娘瞬間有點激動:“我今早還跟您拍戲呢,在長慶梨園,我是戲曲學(xué)院的?!?/p>
西棠明白了,一臺大戲,那么多搭戲的演員,她肯定記不住,于是站了起來,客客氣氣地說:“你好,早上太匆忙了,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了?”
小姑娘趕緊答:“我叫陶苒苒?!?/p>
青青在一旁看得好笑,對坐在西棠身邊的趙平津說:“西棠這名氣,是越來越大了,舟舟,你快要配不上人家了?!?/p>
趙平津沒臉沒皮兒的,閑閑地應(yīng)了一句:“那是,我巴不得她養(yǎng)我?!?/p>
陶苒苒對著西棠說:“沒想到這兒碰著您!今早上的戲我看了,演得真好!我都看哭了!我們幾個同學(xué)都說,您演戲真是好極了!”
西棠有點害羞,只好微笑著道謝。
趙平津見她實在難以招架熱情了,對著高積毅瞥了一眼:“還讓人吃飯了嗎?”
高積毅在一旁也有些愣住了,沒想到黃西棠在小一輩眼中的評價居然這么高了,這時回過神來:“原來大家都是朋友,吃飯吧吃飯吧?!?/p>
陶苒苒坐在高積毅旁邊,壓抑住了興奮,眼角的余光卻在不斷地悄悄看她。西棠只好若無其事,埋頭喝湯。
陶苒苒無心吃飯,鼓起勇氣問:“黃老師,我可以跟你拍張照嗎?”西棠說:“當(dāng)然,你還是叫我西棠吧?!?/p>
陶苒苒立刻說:“好的,西棠姐,現(xiàn)在可以嗎?”西棠只好站了起來。
陶苒苒拉了高積毅給他們拍照,小姑娘換了好幾個姿勢,等到拍完再坐下來,西棠的湯都涼了。
趙平津正跟方朗佲聊天,根本不看她,手上卻重新遞了一碗熱的湯過來。西棠繼續(xù)低頭吃飯。
陶苒苒好奇地看了他們倆一眼。
陶苒苒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大家聊天兒,突然咬著耳朵悄悄跟高積毅說了幾句話。
高積毅附在她耳邊答了。
陶苒苒笑著跟西棠說:“西棠姐,高哥說,你是舟舟哥哥的女朋友?”西棠遲疑了幾秒,謹慎地搖了搖頭。
趙平津抬頭,目光森森,望了高積毅一眼。
高積毅自然收到了他的警告,不緊不慢地開口,卻說了一句不著重點的:“沒點規(guī)矩,舟舟哥哥也是你叫的?”
陶苒苒吐了吐舌頭,天真無辜的笑臉:“我不能叫嗎,對不起噢,趙哥哥,你為什么叫舟舟?”
趙平津冷著臉沒有理會她。
西棠向著青青那邊悄悄挪了挪位置,離他十寸遠。
小姑娘轉(zhuǎn)頭問西棠:“西棠姐,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叫舟舟?”
西棠又想了一下,繼續(xù)謹慎地搖搖頭。趙平津望了她一眼,目光幽怨。
飯局吃到一半,陶苒苒去上洗手間,趙平津忍無可忍地對著高積毅說了一句:“叫她走人?!?/p>
高積毅看了他一眼:“不過是個小姑娘,你跟她計較那么多干什么?”趙平津不滿地道:“我們自己人吃飯,你拉個外人進來干什么?”
這話高積毅不樂意聽了,他斜斜地掃視了一眼桌面,語氣中有明顯的不屑:“怎么了,就許你玩兒,我還不能帶個蜜兒吃飯嗎?再說了,這里除了青青,誰是外人,這還說不準呢!”
席間突然一片沉默。
方朗佲都暗自倒抽了一口氣。
趙平津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怒意壓在眉間,話語中已帶了十分的不滿:“老高,你這話什么意思?”
青青悄悄伸手,握住了西棠的手,她的手倒是很穩(wěn)的,只是有點涼。
方朗佲眼看情況不對,趕緊給高積毅使眼色:“好了,老高,別說了?!?/p>
高積毅卻沒當(dāng)回事兒:“朗佲,你別沖我,你言語言語,你說我說這話是不是這個理兒?”
趙平津也不再說話,手壓在桌面上,啪的一聲擱下了筷子。方朗佲趕緊伸手拽住他:“舟舟,你冷靜點!”
這時青青噓了一聲:“好了?!碧哲圮壑匦禄藠y出來了。
趙平津黑著臉沒有再說話,直接起身出去抽了支煙,冷靜了半天回來了,包廂里終于恢復(fù)了寧靜,西棠在跟青青聊天,方朗佲在問陸曉江投資的事情。
趙平津站到了西棠身后,看了一眼屋里,不見了高積毅,他說:“走了?”方朗佲說:“老高送走了。”
趙平津取過桌面碟子上的熱毛巾擦手,慢條斯理地擦,擦著擦著,突然伸手,將手上的毛巾狠狠一摜,一張厚厚的濕毛巾砰的一聲砸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巨響,帶翻了幾個高腳杯,紅酒潑了一桌子,杯子連著碗筷碎了,嘩啦啦地砸在桌面上,把正在沙發(fā)上聊著天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方朗佲掃了一眼過去,對著陸曉江笑了笑:“得,我就知道他得發(fā)一發(fā)這邪火?!?/p>
趙平津俯下身拉起西棠的手:“走,回家?!?/p>
那邊方朗佲趕緊上來拉著青青:“我們也走了。哎,曉江,你叫人來簽個單啊?!?/p>
陸曉江答了一句:“好?!?/p>
高積毅將陶苒苒送走了,正好回到包廂來,看到眾人在穿大衣:“這就散了?我還不如跟小姑娘玩兒去呢。”
電梯往下走。
方朗佲忽然想起來,試圖緩和下氣氛:“哎,舟子,你車上是不是備著球桿?”
趙平津臉色依然難看,但還是應(yīng)了一聲:“嗯,怎么了?”
方朗佲說:“趕緊兒的,借我,明兒青青她爺爺奶奶過來看她,老爺子就愛好打兩桿,我也不知道怎么招待,就陪他去練練手。你知道,我不愛這玩意兒,我的那球袋都丟車庫里蒙了好幾層灰了。”
趙平津點了點頭:“那你一會兒自己拿吧。”
高積毅絲毫不在意剛才的事兒,插嘴調(diào)侃道:“老二,舟舟那桿好,美國原版的,招待親家倍有面子啊。”
一行人下到地下停車場,高積毅擺擺手自己上了車先走了,趙平津在北京自己開的那臺黑色奧迪就停在旁邊,他打開車子的后備廂,拎出了球袋。
方朗佲接過:“謝了啊?!彼嗲嗌宪囎吡?。
趙平津直接按下遙控鍵。
西棠一直站在他們的旁邊,她定定地看著趙平津的汽車尾廂,一直看到了最深處,那里有一個白色儲物箱,箱子是透明的,里面塞滿了各種雜物,最上面有一個棕色的小玩具熊,被蓋子嚴實地封閉了起來,露出一張被壓扁了的臉。
車子尾廂正緩緩地下落。
西棠忽然大叫了一聲:“等一下!”她直接就往上撲過去。
“黃西棠!”趙平津嚇出了一身汗,沖過去抬手死死將尾廂往上壓住了,迅速按住了遙控器,他氣得聲音都變了,“你瘋了嗎!”
西棠完全沒聽見,她已經(jīng)爬進了里面。
她個子嬌小,趙平津這車大,后面空間也大,她跪在里面,拉住了那個白色盒子,著急地掰了半天,怎么也打不開。
趙平津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又仔細地瞧瞧她的神色,嘴角慢慢翹了起來,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西棠著急地問:“這是不是我的那只小熊?”
趙平津站在車外,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是又怎么樣?”
西棠急切地說:“你打開來好不好?”
她使勁地掰,卻怎么也掰不開,著急得要哭了。
趙平津走近了兩步,伸手輕輕一掀旁邊的扣子,嗒的一聲開了。
西棠翻開了蓋子,拉出那只玩具熊,放在眼前仔細地看了半晌,然后緊緊地抱住了它。
西棠抱著它要往外鉆出來。
趙平津說:“站住。”
西棠臉上還掛著重逢的喜悅,有些迷惘地望了他一眼。
趙平津一張嚴肅的臉:“放回去。”
西棠緊緊地抱住了:“這是我的小熊。”
趙平津冷靜地陳述:“這破玩意兒是我的,你是從我車里拿出來的,黃小姐?!?/p>
西棠倔強地搖頭:“這是我的?!?/p>
趙平津說:“你有什么證據(jù)?”
西棠張了張嘴,想了半天,只憋出了兩個字:“我的。”
“放回去?!壁w平津命令。
“我不?!彼揽沟降住?/p>
“你想要它?”趙平津引誘的語氣。
“嗯?!逼疵c頭。
“叫聲舟舟哥?!?/p>
“舟舟哥?!?/p>
“說點兒好聽的?!?/p>
“我……”西棠一時被為難住了,眼眶微紅,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趙平津嘆了口氣:“從小到大都是那么笨?!?/p>
西棠跪在箱子前面,扒拉開里面的東西,找到她大學(xué)的課本,自己寫的人物小傳,畢業(yè)大戲的道具,她的戲服,一整沓的照片,各種票根票據(jù)……里面全是她的東西,這些東西擱在嘉園他們的那個家里,后來是倪凱倫給她收拾的房子,她當(dāng)時人根本沒法清醒,心知這輩子也不能夠再回北京城了,在麻醉上手術(shù)臺前她跟倪凱倫說了一句“一切交給你處理”……按照倪凱倫后來跟她交代的,屋子里值錢的東
西全部清出來賣掉了,不值錢的直接扔了,房子在房屋中介公司掛牌,一個星期后就賣掉了,她一直以為,這些東西,已經(jīng)永遠地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受到震驚,一直喃喃地說:“你怎么保留著這些……”
趙平津站在車門旁,冷冷清清一張臉,白皙瘦削,冷漠無情:“你以為世上誰都像你這般狼心狗肺,出來吧,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