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玥扶著潮濕的墻面喘息,指尖傳來的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后腦。
明明七月流火的時節(jié),這座廢棄的宅院里卻凝結著臘月霜氣,連呼吸都會呵出白霧。
她低頭看向繡著金絲雀的裙擺,那些原本靈動的羽毛此刻正隨著她顫抖的膝蓋簌簌擺動。
"姑娘當心!"潘逸塵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青石板在他們腳下裂開蛛網狀的縫隙,幾只灰白的手臂正從地底滲出,腐爛的指尖堪堪擦過她的繡鞋。
三天前他們策馬經過李家村時,就聞到空氣里飄著腐草與硫磺混雜的怪味。
田埂上倒著肚皮鼓脹的耕牛,眼珠已經變成渾濁的琥珀色。
裹著麻布的老婦人蜷縮在槐樹下,邊咳出血沫邊對著陶玥啐道:"妖星現世......"
此刻李老漢正舉著鋤頭擋在宅院朱漆剝落的大門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陶玥腰間玉佩:"自打這女娃路過村口石碑,井水就泛著黑!"他身后十幾個村民舉著火把,跳動的火光映得他們面容扭曲如地府羅剎。
潘逸塵橫劍在前,玄色勁裝上的銀線云紋閃過冷光:"陶姑娘乃太傅嫡女,爾等安敢放肆!"劍鋒掃過時,李老漢的蓑衣裂開半尺長的口子,露出里面縫著符咒的里襯。
"潘公子何必與愚民計較。"陶玥按住青年繃緊的手臂,袖間沉水香稍稍沖淡了空氣中的腥臭。
她能看見那些符咒上附著灰蒙蒙的霧氣,像極了三日前在義莊見到的裹尸布。
宅門突然吱呀作響,張管家舉著燈籠從陰影里踱出。
燈籠紙上的"陳"字缺了半塊,昏黃的光暈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游移:"貴客若要進這兇宅,老朽自然不敢攔著。"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指向東南角戲樓,"只是上月有三個盜墓賊吊死在那飛檐下,眼珠子都被烏鴉啄了去。"
潘逸塵的火把就是在那時熄滅的。
黑暗如墨汁般潑灑下來,陶玥聽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聲。
某種濕冷的東西擦過耳垂,帶著墓土特有的腥澀味。
潘逸塵的佩劍撞在廊柱上迸出火星,借著剎那的光亮,她看見回廊的雕花窗欞上擠滿了人臉——沒有瞳孔的眼眶,裂到耳根的嘴角,那些半透明的面孔正隨著陰風起伏波動。
"是穿堂風。"潘逸塵重新點燃火折子的手很穩(wěn),但陶玥注意到他脖頸處細密的冷汗,"這宅子空置二十余年,難免......"
凄厲的哀嚎突然刺破寂靜,那聲音像是百十個人同時在油鍋里掙扎。
戲樓方向傳來木屐敲打青磚的脆響,噠、噠、噠,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心跳間隙。
陶玥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開始浮現細碎的金星。
這癥狀與及笄那年誤入亂葬崗時一模一樣,當時她在墳塋間看到了......
"陶姑娘?"潘逸塵的聲音忽遠忽近。
有溫熱液體順著鼻腔滑落,滴在交領上暈開暗色花痕。
陶玥用絹帕按住口鼻時,發(fā)現自己的影子正在石板上詭異地扭動,仿佛有看不見的手在撕扯月光。
陶玥的絹帕在掌心燃起幽藍火焰,火舌舔舐過血跡時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
那些金星在視網膜上炸開成蛛網狀的裂痕,當視線重新聚攏時,戲樓飛檐下的景象讓她呼吸驟?!挠惺裁吹跛拦恚呱坠钦汇y絲懸在半空,下頜骨詭異地向上揚起,仿佛在嘲笑闖入者的無知。
"東南巽位。"她扯住潘逸塵的箭袖向后疾退,青磚地面在他們腳前塌陷,露出底下涌動的血泉。
那些被陰陽眼洞穿的幻象正在消退,真實的古宅顯露出猙獰面目:廊柱上布滿抓痕,窗紙糊著人皮般半透明的物質,而方才擠滿鬼臉的窗欞,此刻正纏繞著無數青黑色血管。
潘逸塵的劍鋒擦過陶玥鬢角,將一團襲來的黑霧釘在梁柱上。
那霧氣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逐漸凝成個七竅流血的老嫗模樣。"這是......"將軍之子的喉結上下滾動,劍柄上的纏金絲勒進掌心。
"二十年前病死的陳老夫人。"陶玥指尖撫過滲血的窗紙,那些看似脆弱的薄膜竟如活物般收縮,"怨氣化形,噬魂奪魄。"她說話時呵出的白霧里飄著冰晶,陰陽眼帶來的寒意正順著經絡侵蝕五臟。
戲樓里傳來玉磬清響,血泉中浮起十二盞蓮花燈。
每盞燈芯都蜷縮著個半透明的魂魄,他們的哀嚎在陶玥耳中化作明晰的語句:"小姐救救我們......"最中央那盞燈里,張管家麻木的臉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潘逸塵突然悶哼出聲。
他玄色衣襟上綻開三道爪痕,暗紅血跡迅速暈染開來。
陶玥這才驚覺四周空氣變得粘稠如膠,那些被識破真身的怨靈正化作實體。
老夫人干枯的手爪穿透潘逸塵格擋的劍身,在精鋼上留下五道焦黑指印。
"坎水轉離火!"陶玥并指劃過眼簾,更多溫熱血線順著下頜滴落。
陰陽眼催動的剎那,整座戲樓在她眼中化作縱橫交錯的金色絲線,每根線上都綴滿咒文。
她扯斷橫在潘逸塵命門處的傀線時,聽見虛空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青年將軍的劍鋒終于刺入老夫人眉心,怨靈尖嘯著化作青煙。
但陶玥膝蓋一軟跌坐在血泊里,那些被陰陽眼強行鎮(zhèn)壓的陰氣開始反噬。
她看見自己掌紋正在變淡,仿佛有看不見的橡皮在擦拭生命線。
十二盞蓮花燈突然同時炸裂,飛濺的尸油在地面燃起鬼火。
潘逸塵橫抱起陶玥躍上橫梁,下方血泉中伸出數百只白骨手臂。
陶玥勉強睜著逐漸模糊的雙眼,看到戲臺兩側的描金屏風正在滲血——那上面原本繪著的八仙過海圖,此刻全變成了扭曲的惡鬼相。
"抱緊我。"潘逸塵的聲音帶著血氣,他后背的傷口正在滲出紫黑液體。
陶玥想提醒他屏風上的血符在移動,但喉間涌上的腥甜堵住了所有聲音。
陰陽眼殘余的影像在她意識里閃爍:那些金色傀線正從四面八方收攏,最終全部系在戲臺中央那面蒙塵的銅鑼上。
銅鑼無風自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