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死在了自家炕上。說是多年的病熬不過去,猝死了??勺鳛榧依镂ㄒ坏拇髮W(xué)生,我學(xué)醫(yī)。
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被人毒死的。……我進(jìn)門的時候,三嬸哭的撕心裂肺。
哪怕只是三年的半路夫妻。耷拉著的皮包著骨頭,看著都有一種駭人的驚悚。第一眼,
我竟沒認(rèn)出他。“這是……三叔?”我驚在那里,
驚得嗤一聲笑出來了:“這、這……”我指著躺在正中央的人,笑著笑著就開始哭,
難看極了?!斑@怎么能是三叔。我三叔,一米七,一百三十斤,能扛著我從我家到村口。
他還說,就是因為我從小把不愛吃的都夾給他,他才那么胖……這,你看他瘦成,瘦成這樣,
不是三叔……”我咽了咽口水,嘴角抽搐,徹底陷入了悲傷?!拔胰宀皇沁@樣。我三叔,
怎么會變成這樣……”“老良啊!你個殺千刀的!
我還沒跟著你享過福吶……”三嬸見我來了,又開始嚎嚎?!皨專?/p>
你別這樣……”她的兩個女兒,如今也整齊的跪在棺前,披麻戴孝。
“怎么突然死了呢……”我忍者淚,顫抖的問著我爸。
他深深地嘆口氣:“自從出那檔子事兒以后,你三叔就動不了了。
前些天突然說自己想出去走走,還以為好轉(zhuǎn)了,誰能想著半夜突然就猝死了?!薄扳懒??
”爸爸點了點頭,看了眼躺在那的三叔?!斑@病太疼,他遭不住,這樣也挺好,免得,
免得遭罪……”說著,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聽完爸爸的話,我反而不哭了,
緩緩走到三叔的尸體前,剛準(zhǔn)備湊上前去?!鞍パ剑〗獌?!別離那近,
不吉利……”說話的是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堂姐”,她是我三嬸帶來的,并非三叔親生。
我轉(zhuǎn)頭看向她的時候,她卻心虛的不敢與我對視。環(huán)視一周,她們都哭著。卻一滴淚,
都不曾有?!八俏胰濉>退阕兂晒?,也不會害我。”我沒好氣的頂了她一句。這時候,
三嬸卻拉著我的胳膊,抽抽搭搭的說著:“姜兒,嬸子知道你和三叔親,
但你畢竟還是個孩子,死人還是別離太近……”她半拉半勸的將我拖走,送回了我爸的身邊。
然后轉(zhuǎn)身,接著和她的“女兒們”哭喪去了。我轉(zhuǎn)頭,看到窗臺上散著許多紙,
上面歪歪扭扭的畫著奇怪的線條。“那是什么?”老爸順著我的手看過去:“哦,
前些日子你三叔身體好點,出去溜達(dá)買的?!薄百I的紙筆?
”老爸臉色有些難看的點了點頭:“嗯……你不是不知道,你三叔小時候輟學(xué)打工,
供我讀的書,讀書寫字是他這輩子最想干的事兒?!彼麌@了口氣,
抬手指了指我三嬸:“纏著你三嬸教他識字,也是天天躺在床上找點事兒干吧。
”我剛想走過去拿,卻被三嬸兒的大女兒攔住。她紅著眼沖我笑著:“是林姜妹妹吧,
總聽我媽提起你,還在上學(xué)?”我禮貌的笑笑:“嗯,大三。
”她拉起我的手拍了拍:“真有出息,咱家第一個大學(xué)生呢!學(xué)什么專業(yè)啊,小姑娘家的,
學(xué)個師范再好不過了?!彼字酰覅s盯著她那張一點淚痕都沒有的臉。笑著說。
“是啊,師范挺好。”“可惜,我是學(xué)醫(yī)的?!彼男┰谀?,她的手,松了。
我托老爸拿來了那些紙,每一張上面都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字:吳秀芳。是三嬸的名字。
“你三叔三嬸的感情很好,再說,寫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一邊扒著飯,
一邊反駁著:“半路夫妻,還帶著兩個閨女改嫁,我三叔可是有套房子,人心叵測。
”老爸夾菜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你上著學(xué),腦子里裝這些干嘛?”他嘆了口氣:“姜兒,
別管了,等你三叔埋了,你就回學(xué)校去?!薄鞍郑腋杏X我三叔不是猝死,我學(xué)過,
他的樣子分明是中毒了?!薄伴]嘴!”他突然一拍桌子,嚇得我媽趕忙從廚房里沖出來。
“我看你就是讀書讀傻了!胡說八道什么!”我愣愣的看著我爸,
一時間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大的脾氣?!安皇恰?,你等著我去給你拿電腦,
中毒的和因病猝死的死狀?!蔽覄偲鹕恚捅晃野忠话炎Щ貋砣釉谏嘲l(fā)上,
指著鼻子開始罵我?!傲纸?!上了大學(xué)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非要讓你三叔走的不安寧,
非要讓我們老林家在村里抬不起頭你就了不起了?!”我驚的一動不動,這才緩過神來,
原來他不是不信我,他只是,不想信我?!白屓宀话矊幍娜耍俏覇??!
”我蹭的一聲站起來,拽著那張寫滿吳秀芳的紙逼近我爸?!鞍?,你是不是忘了,
是我三叔供你上的學(xué)!是三叔照顧我長大!你就是這么忘恩負(fù)義的?!薄芭?!”一個耳光,
應(yīng)聲而下。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挨打??諝庖幌伦影察o下來,而我的心,
在那一刻竟堅定下來?!敖獌?,爸不是……”他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
我的余光瞥到那張紙上的吳秀芳,聲音冷靜的讓自己都覺得害怕。“爸,
我三叔就是被人害死的?!薄斑@個公道,我一定會替他討回來?!笨傻诙煲辉?,
我再去三叔家的時候,整個靈堂空蕩蕩的?!拔胰迥兀俊贝荡荡虼虻?,三叔回來了。
在堂姐白曉霜的手里,一個圓圓的壇子。“林姜妹妹……”她假裝哽咽著,摸了摸壇子。
“這是什么?!蔽矣行┥禋猓髦蕟柕??!澳懔质宓墓腔野?,傻丫頭,這都難受傻了。
”見到三叔尸體的時候,我沒有哭,和爸爸吵架我沒有哭,可這一瞬間,
我突然覺得有一股莫大的悲傷從心底涌上來。我的三叔,不算高,但也是個結(jié)實的莊稼漢,
怎么可能是這個。想到這兒,我竟有些想笑?!斑@不是,我三叔沒這么小,他能舉我到頭頂,
他也沒這么輕?!蔽乙贿叺粞蹨I,一邊搖頭?!皠e這樣妹妹,林叔實在是等不及,
今是個好日子,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葬了?”我冷笑一聲,
抬眼看她那張依舊干干凈凈的臉:“到底是他等不及,還是你們等不及?!彼对谀?,
立馬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我可是你姐姐!”我還沒說話,
她就被一旁的白曉露拉了下,悄聲嘀咕了句:“別跟她計較,趕緊葬了,
下午還得去辦房產(chǎn)過戶?!薄笆裁催^戶,你們先干什么?”我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可他們好像并不是很想理我,推了我一把:“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兒你別管。
”“不可能,你們誰都不能動我三叔的房子!”我攔在門口,此時心里亂成一團(tuán),
三叔的事故已經(jīng)被燒成了灰,驗不了尸,我就沒有證據(jù)給三叔討公道。
他們兩個剛想對我動手,身后卻傳來一聲呵斥?!皾L出去!”三嬸陰著臉,
頭上帶著白布條走了進(jìn)來。她們兩個像是有人撐了腰,把骨灰壇隨手一放,
插著手就開始看戲。我咬著嘴唇,心里卻慌得要死,要真是三嬸毒死了三叔,
那今天在這個院子里,指不定要對我做什么!她慢慢走過來,雙眼無神的瞟了我一眼,
卻背對著我,沖自己的兩個女兒吼了句:“滾出去!”她們兩個愣在那,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不肯相信的指了指自己?!拔覀??”她們笑了一聲:“媽,你搞錯了吧,
我們是你女兒啊,這也是我們家啊,你讓我們滾出去?她才是那個外人……”“滾出去!
”三嬸突然發(fā)著瘋一般,操起院子的鋤頭亂揮著。她們嗷嗷著胡竄,跑了出去。
等他們跑的沒影了,三嬸仍不解氣的將鋤頭扔了出去。整個人像是力去如抽絲般,
癱倒在了地上,開始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我站在那,抹了摸口袋里那張,寫滿她名字的紙。
難道,毒死我三叔的人,真不是她?三嬸不肯開口說話,
只是靜靜的躺在三叔曾經(jīng)躺過的地方不動彈。我靜靜的削著蘋果,
琢磨著她為什么和昨天有如此大的反差?!敖獌骸彼蝗惠p聲喚了我一聲,
我還沒來得及應(yīng)聲,她便朝我扔過來一個紙袋子。“這是你三叔留給你的。
”我一時間不知該做什么反應(yīng),只是呆呆地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紅票子?!斑@是?
”“你三叔當(dāng)年出事兒,廠子給的補償金。
他留了五萬給你做嫁妝……”她突然笑了一聲:“姜兒,我給他帶來兩個閨女,
到頭來他最疼的還是你?!蔽宜浪雷ブ琼匙蛹t票子,強(qiáng)忍著讓眼淚留在眼眶里。看著嬸子,
顫抖的問道?!叭龐?,我要你句實話。我三叔,到底是怎么死的?!彼氩[著眼看我,
沒有一絲波瀾。過了許久,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姜兒,替我守會你三叔,我瞇一會。
”她閉上眼,極具疲憊。只是給她休息的時間,著實不多。白曉露和白曉霜去而復(fù)返,
還帶了各自的老公。四個人站在炕邊,氣勢洶洶的盯著炕上蜷縮著的三嬸?!敖獌?,回家去。
”她有氣無力的沖我說了句,可面前的四個人卻敲么聲的走到門口擋住了門。
“不要臉的東西!她就是個孩子!”三嬸突然發(fā)起火,氣的邊掉淚,邊錘著被子?!皨?,
我們就是想單獨跟您聊聊,這是咱自家事兒。林姜要是走了,把她爸,她叔帶過來,
這事兒就復(fù)雜了。”白曉霜的老公倒像是個明事理的,西裝革履的朝我示意,
讓我乖乖坐在炕上。“媽,咱可是說好的,人死了,這房子就過戶給我們,
你說你現(xiàn)在是干嘛啊?”白曉露一臉的不耐煩?!斑@房子我給了,你們還會養(yǎng)我嗎。
”三嬸這一問,倒是真給他們問住了,一個個都不說話。她冷笑一聲:“你林叔說的對,你,
還有你!都是白眼狼!我養(yǎng)的是一窩白眼狼!”“呵,我明白了。
”白曉霜突然奸笑了一聲:“原來是那個老廢物吹得枕邊風(fēng)啊…媽您開開眼吧,
您不相信您的親生女兒,去相信一個勞改犯???!”她還沒等我沖上去撕爛她的嘴,
就被三嬸扔了一把刀過去。“你瘋了?。∫獨⑴畠喊。∥艺f錯了?要不是你當(dāng)初磨磨唧唧,
他不早就……”什么?早就……白曉霜反應(yīng)過來,一下子閉了嘴,慌張的看了眼白曉露,
又看了我一眼?!澳銊傉f什么,早就什么……”他們閉了嘴,不再說話,我想上前,
卻被那兩個男人緊緊地抓住?!澳阍趺凑f也是個大學(xué)生,怎么天天跟個瘋子一樣真的是,
一家子都這德性?!卑讜月蹲炖镞哆吨D且凰查g,我不掙扎了。瘋?你管這叫瘋?
我突然撞開門,沖到廚房,拿起了菜刀。大概幾年前,三叔也是這般的心境吧。
大學(xué)生講不通的道理,那就讓瘋子解決!三叔這一輩子,結(jié)過兩次婚,做過一次牢。
我的第一個三嬸出了軌,和我們村的書記搞到了一起。小村莊里的秘密,就像柳絮,一點風(fēng),
都能吹進(jìn)家家戶戶,自然也能吹進(jìn)這個老實人的耳朵里。“林老三,你可去村口看看吧!
你媳婦正和那書記抱著啃吶!”下地干活的人,有好心提醒三叔的。
可他總是傻樂著:“別亂說,嘿,種地,姜兒喜歡吃花生嘞?!贝謇镩_始有人叫他傻子,
窩囊廢,他卻只是低著頭,干著自己的活。直到有一天,三嬸將人領(lǐng)到了家里,爬上了炕,
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住在隔壁的爺爺奶奶。進(jìn)去的時候,村支書還在賣力不肯停下。
我爺爺氣的操起燒火棍就要打,卻被三嬸一把推到,暈了過去。三叔就在這時候,進(jìn)了門。
三嬸還在優(yōu)哉游哉的扣著扣子,嘴里罵罵咧咧:“窩囊廢,趕緊把你爹抬走,
老東西還想打我?”三叔呆在那,看著地上哭著的奶奶和暈過去的爺爺,發(fā)出一聲怒喊,
竟?jié)M眼猩紅的沖到廚房拿起菜刀,朝床上砍了過去。床上兩個人都慌了,大聲的叫著救命,
慌亂的躲避著……最終,只是劃傷了書記的胳膊。而為此,三叔被關(guān)進(jìn)去了五年。
等他出來的時候,是我高考那年。全家為我準(zhǔn)備的升學(xué)宴上,我環(huán)視一圈都沒見到他。
“我三叔呢?”爸媽臉色一沉,知道三叔從小待我親,大伯出來解圍:“你三叔說,
他這樣身子的人,不吉利,就不過來湊這個熱鬧?!蹦翘?,我鬧了脾氣。扔了筷子,摔了碗,
一路小跑到了爺爺奶奶的老宅。一進(jìn)門,就看他盤著腿,
在吃著一些早已熱的看不出原本樣子的剩菜。我眼睛一下子紅了,五年的時間,
他還穿著當(dāng)初那件破衣裳,整個人黑了一圈,見著我,整個人先是驚了,很快又急了起來。
“妮兒你咋到這兒來了捏?嘖,哎呀!你這妮兒…不吉利不吉利!”他說著就要下炕跑,
我立馬追上去拉著他?!笆?,你去我家,我給你養(yǎng)老。”他身子一僵,想了許久還有碰我,
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姜兒,你撒開叔,叔倒霉……”“叔不倒霉!我不怕!
”他不再說話,只是身體強(qiáng)忍著顫抖,隨著肩頭一濕,他的顫抖更甚。
那天我陪三叔吃了頓剩飯,他的嘴一直咧到耳后根。大一下學(xué)期,聽我爸說,
三叔又說了個媳婦,還帶了兩個孩子?!昂⒆颖任叶即??”電話這頭我驚了?!皣K,這有啥,
你三叔都快五十的人了,老樹逢春啊還能生?有現(xiàn)成的也是好事。”我請了假,
回家參加三叔的二婚。新嬸子人喜慶,見著我就拉上手:“這就是姜兒吧!總聽你三叔說,
有個挺出息的侄女,哎喲,大學(xué)生,真讓人羨慕!”我禮貌的笑著,往屋里瞅著,
三叔正一杯一杯酒的敬著親友,滿目紅光,還穿著一件新襯衣。三嬸為人潑辣強(qiáng)勢,
當(dāng)年的那場鬧劇,竟被她翻了出來,硬生生跑到書記家里,半威脅半撒潑的,
為三叔要到了三萬的賠償金。這事兒,是三叔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妮兒,
你三嬸她真厲害嘞,嘿嘿,還給我買了新衣服,新被子,等你暑假回來,
我讓你嬸子給你做好吃的?!蔽乙詾?,他的好日子終于來了??纱蠖悄辏诠ぷ鞯臅r候,
他突然流起鼻血,緊跟著一頭栽了過去。去醫(yī)院一查,是癌癥。他是為了我嬸子,
還有她那兩個吸血鬼一般的女兒。我聽我爸說,幾乎每個月,
我嬸子都要將三叔一半的工資塞給她兩個孩子?!澳闳宄粤艘惠呑涌?,
到了能有個照顧他的,也不求那么多,能遷就也就遷就了?!蔽野挚粗〈采系娜?,
唏噓道。他是因為長時間吸入大量的有毒氣體,工廠怕他鬧事,拍了代表去醫(yī)院慰問,
還帶去了十萬塊的體恤金。而一向聽從三嬸話的三叔,卻將這十萬塊,存在了自己的卡里。
十萬塊,買了我三叔一條命。而此時,面前的五個人,靠我三叔養(yǎng)著的一家人。卻毒死了他。
“姜兒,你把刀放下……別拿前途開玩笑。”三嬸顫顫微微的喚著我。
我卻還是拿著刀失去我所有的理智,邊哭邊喊著:“是誰,到底是誰殺了我的三叔!
”白曉霜有句話說對了,我是個大學(xué)生,我會發(fā)瘋,但不會犯傻。在他們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