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說得正酣,門外忽聞老嬤嬤通傳:“郁公子前來為姑娘號脈了?!?/p>
綠意趕忙起身,立于床側(cè),綠濃也迅速站起,利落地拉下床幔,對外輕聲道:“請公子進。”
江瑗抬眸,只見素白的床幔已層層疊疊地擋在身前。
她透過層層白沙,瞧見老嬤嬤率先入內(nèi),身后跟著一高一矮兩名男子。
江瑗依著綠濃的示意,緩緩將右手腕探出幔帳。
高個男子落坐于床頭的小凳上,修長的雙指輕輕搭在江瑗腕上,凝神號起脈來。
江瑗近些年精研中醫(yī),略有造詣,此刻見著古代的郎中,滿心好奇,陰郁頓消,目光全被這古代的醫(yī)者所吸引。
隔著幔帳,江瑗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卻嗅到一縷淡淡的安息香味道,料想是他此前配藥所沾。
再一細聞,這男子身上還縈繞著淡淡的青草香,想必是常年采藥、搗藥留下的痕跡。
江瑗這時也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嗅覺竟變得異常靈敏。
“江小姐,脈搏平穩(wěn),血氣暢行,再服幾劑藥便能大好。日常飲食,切記僅食溫補之物,切勿大補?!?/p>
男子聲線清朗,語調(diào)不疾不徐,仿若甘霖灑落,令人心生安寧。
“額頭傷口切不可沾水,待結(jié)疤后,將我先前贈予的玉膚霜每日厚涂即可?!?/p>
言罷,他匆匆起身,向老嬤嬤作揖后便欲離去。
江瑗隔著幔帳,看不清外界狀況,只聽老嬤嬤帶著哭腔挽留:“公子救我家小姐一命,老奴無以為報。可事關(guān)小姐名節(jié),還望郁公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語畢,竟欲向那郎中下跪。
江瑗見狀,心下茫然,又不便勸阻。
好在郎中身旁矮個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老嬤嬤,口中念叨著:“使不得,使不得,桑嬤嬤,您這樣不是為難我三叔嗎。怎得救了你家二姑娘一命,現(xiàn)在又賴上了我家。”
聽其嗓音,尚處變聲期。
“景浩,不得無禮。”
郎中喝止少年,又向嬤嬤深揖一禮,“桑嬤嬤乃伯夫人奶母,晚輩無雙擔(dān)不起您這大禮?!?/p>
說罷,目光掃向江瑗這邊的床幔,輕嘆一聲,似是下了個無奈又重大的決定。
“若江小姐及笄禮后,仍未遇到心儀郎君,無雙愿遣官媒上門求娶。”
“三叔!”
少年急得拔高聲調(diào),郎中抬手示意他噤聲,而后步履匆匆地邁出了房門。
矮個少年好似狠狠地瞪了江瑗這邊一眼,跺跺腳,氣呼呼地跟了出去。
綠濃此時將床幔一側(cè)拉開,只見二姑娘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桑嬤嬤,不禁嚇了一跳。
江瑗已從幾人的對話中猜出了幾分端倪,可仍不明就里。
向來不喜被動的她,決定主動出擊了。
“桑嬤嬤,方才所言是為何意?”
桑嬤嬤陡然被喚,轉(zhuǎn)身對上江瑗清冷的目光,微怔一瞬,旋即快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邊上,手握著江瑗的手安撫道。
“姑娘莫急啊,我也是權(quán)宜之計,先用話留住郁公子。待姑娘平安抵達上京后,若大姑娘能為姑娘覓得良配,咱們自是千金萬金的重謝郁公子。如若不然,郁公子也將會是姑娘的姻緣依靠啊?!?/p>
桑嬤嬤邊說邊對上江瑗一雙懵懂的雙眼,一想到自家姑娘又失了記憶,眼淚又奪眶而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姑娘,莫怪我,不要了這張老臉,咱們現(xiàn)下的境遇不比從前。姑娘落水又被那郁公子救起,萬一被小人嚼了舌根,如若郁公子也不肯上門求娶,那姑娘你往后可如何過活呀!”
說著便是低下頭,用手絹抹起眼淚,身軀微微顫抖。
江瑗幼年因為父母忙于事業(yè),她基本上是被奶奶一手帶大的。
此刻面對桑嬤嬤,雖不算熟稔,卻仿若感受到奶奶般的慈愛,一時間心里面不由也悲切起來,左手自然的搭在桑嬤嬤的后背上,輕輕撫動安慰。
桑嬤嬤察覺后背的輕撫,身形一滯,抬眸望向自家姑娘,心想經(jīng)此波折,姑娘似是懂事許多,還曉得寬慰人了。
對上江瑗關(guān)切的眼神,她愈發(fā)篤定心中念頭,自家姑娘品性不壞,不該遭此境遇,郁公子這門親事,越看越合適,上岸后就給夫人送信過去。
“姑娘,你看郁公子如何?在諸多世家小郎君中,郁公子的相貌與王七郎難分高下。”桑嬤嬤還不忘做江瑗的思想工作。
“王家雖為世家之首,王七郎又是王家翹楚,日后極可能執(zhí)掌家門。姑娘可曾記得,你最厭煩繁雜內(nèi)務(wù),一看賬目勢必要先睡上個半天。這要是以后嫁給了王七郎,日日打理家族瑣事,可不得累個好歹。”
“噗!”綠意沒忍住笑了出來。
桑嬤嬤瞪了眼綠意,繼續(xù)勸說道:“郁家也為乾陵州的名門望族,且家世清正。郁公子為當(dāng)今郁家家主的嫡幼子,郁夫人四十五歲老蚌懷珠,郁公子被賜名“無雙”,在郁家也是極其受寵的。”
“況且年幼時又被仙家道長看中帶走,習(xí)得一身仙家醫(yī)術(shù)本領(lǐng)。為醫(yī)者心懷大愛,性格平和。據(jù)說到現(xiàn)在也無半個通房丫鬟,無論從哪看,這郁公子都是良緣絕配啊?!?/p>
江瑗聽了半晌,已然明白桑嬤嬤的盤算。
二姑娘在家鄉(xiāng)名聲受損,本就難尋婆家。
又逢落水被郁無雙救起,在這時代,此事若傳揚出去,除了郁無雙恐無人敢娶她了。
現(xiàn)在腦袋又撞壞了,失憶了,雪上加霜,這要是被別人知道,更嫁不出去了。
索性就賴上郁無雙吧。
江瑗心中郁悶,在她看來,這本不算大事,可如今卻成棘手難題。
雖說桑麼麼是為她這個二姑娘著想,但是她和郁無雙算起來也是同行,這要是救個病人,就得娶個回家,站在醫(yī)生的角度上講,可不是一般的鬧心。
“嬤嬤,不必如此傷懷。郁公子固然是良配,但是要我以此逼迫他求娶,實乃以怨報德,為人所不齒,此話望嬤嬤切莫再提。還望代我向郁公子言明,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切勿掛懷,我日后定會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江瑗斟酌良久,方一字一頓道出這番話。
“姑娘——”桑嬤嬤望向江瑗堅定的眼神,欲言又止。
“我去給姑娘取些吃食來?!逼鹕硐蜷T外走去。
見桑嬤嬤出了房門,綠意立刻像只敏捷的小鹿般蹦到江瑗床邊,臉上堆滿笑容,俏皮地開口道:
“姑娘,你心里是不是還惦念著王七郎呀?要我說,這郁公子和王七郎相較起來,那可是伯仲之間,難分高下呢!”
“姑娘,莫聽她胡言亂語!”綠濃趕忙出聲制止,同時嗔怪地瞥了綠意一眼。
“姑娘,你這會兒可有胃口吃些東西?我去嬤嬤那兒幫襯一把!”
綠濃這話音剛落,江瑗的肚子就十分 “應(yīng)景” 地咕咕叫了幾聲。江瑗面露尷尬,微微點頭示意綠濃離去。
綠意見綠濃也走了,剎那間如出籠的的歡快雀鳥,再度興致勃勃地追問江瑗:“姑娘,你還沒回答我呢!”
瞧著綠意這般活潑勁兒,江瑗的心情也豁然明朗起來。
“我連自己是誰都還沒搞清楚,哪還記得什么王公子、李公子的!”
“誒!” 綠意聽聞此言,瞬間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精氣神一下子萎靡不振。
“姑娘,你可千萬不能忘了王七郎??!郎君他可說了,等你及笄之時,便要上門求娶你呢!”
這下江瑗徹底呆了,這又是什么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