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瑗與郁無雙的船艙,恰好位于二層船艙的兩端,彼此斜對。她緊跟在桑嬤嬤身后,心里默默數(shù)著步數(shù),仔細丈量著每一步的距離。
待走到郁無雙的船艙門前,她暗自一算,不禁吃了一驚,這段距離竟有一百二三十米,這還不算船艙兩頭到兩側(cè)大門的長度。
如此算來,這層船艙單單長度就達一百五十米,考慮到甲板必須預留空間,那整艘船最短也得二百米長,實際恐怕只會更長。
這是個龐然大物呀,在現(xiàn)代生活中如此大的船都是極少的,何況這層船艙貌似全是木頭材質(zhì),連個金屬配件都未曾看到。
一時間她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濃烈的興趣,心里竟盼著早些上岸,到時好好觀賞一下這大河山川。
“江小姐,桑嬤嬤,安好!三叔已在書房靜候多時,請隨我來?!?/p>
江瑗本在神游,冷不丁聽到一個略帶沙啞、處于變聲期的男孩嗓音。她抬眸望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眼與郁無雙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為青澀,唇邊剛冒出些毛茸茸的胡茬。江瑗心下恍然,這想必就是郁無雙的侄子郁景浩了,正是那日沖她瞪眼跺腳的那位。
“景浩公子,安好!有勞帶路。”江瑗微微一撫,禮貌地回應。
桑嬤嬤在旁向郁景浩輕輕施了一禮,隨后退至江瑗身側(cè),與綠濃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往里走。
江瑗和郁景浩幾乎并列向前走,她不善于交際,何況初來乍到,又與郁景浩不熟,便也沒打算開口,就這樣一路沉默前行。
眼瞅著快要到書房了,郁景浩瞧江瑗連個正眼都不瞧自己,心里不禁有些著急。他暗自尋思,這回怕是把江瑗得罪狠了,得趕緊道歉才是,若現(xiàn)在不說,往后怕是沒機會了。
“瑗瑗,莫要生氣,回頭我自當認罰!” 言罷,他快步走到郁無雙書房門前,揚聲道:“三叔,江小姐到了!”
江瑗聽得一頭霧水,瑗瑗?什么情況???
還沒等郁景浩說個明白,就聽見郁無雙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快請進來!” 那聲音里還透著幾分欣喜。
郁景浩推開一扇門,做了個請的手勢,之后便再沒同江瑗講一句話。
江瑗從綠濃手中接過書籍,雙手捧著,跨過門檻,緊接著便聽到身后的關(guān)門聲。
這時江瑗才反應過來,這可是書房。在古代書房通常是禁地,閑雜人等不得擅入。沒想到郁無雙竟如此禮遇自己,她心里頓時對他又多了一絲好感。
郁無雙其實一大早就在書房里等了,自從昨日收到江瑗的拜帖,他這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安穩(wěn)。
那日從江瑗那兒拿回仙草后,他一直覺得好似做夢,不太真實,直等過了兩日,見仙草還在,他才確信此事當真,內(nèi)心又是一陣激動難平。
困擾他多年的大事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兩日他反倒有些無所事事。
偶爾回想起那日與江瑗相談甚歡的場景,只覺兩人格外投緣。一想到近日一別,日后恐難再相見,心里竟泛起陣陣酸澀。
昨日得知江瑗要來,他面上雖平靜無波,心里卻欣喜若狂,一整晚翻來覆去,生怕睡過頭,讓江瑗干等著。
天還沒亮,他就醒了,見小廝還睡著,窗外夜色沉沉,唯有天邊隱現(xiàn)一抹紅光。
他也沒多猶豫,起身用火褶子點亮油燈,端著燈走向衣柜,開始翻找衣物。挑來揀去,最終選中一件碧綠色的衣衫,這是母親特意為他縫制的,當時直夸他穿上顯白。
這件衣服他走到哪兒都帶著,卻極少上身。只因母親年事漸高,他不知道母親還能為他做幾件衣裳,心中不舍,唯有想家時才拿出來看看。
今日卻覺得唯有此衫才配得上這般場合。
郁無雙聽到侄子的聲音,雙眼便一直緊盯著門口,待到門開,瞧見迎面走進身著淡綠色新衣的江瑗,雙手捧著書籍,他一時間竟沒察覺自己笑得有些憨傻,忙不迭起身相迎。
江小姐與我果真投緣,今日竟和我選了同色衣衫。
江瑗也留意到郁無雙今日身著碧綠衣衫,襯得他越發(fā)豐神俊朗,心想這顏色可不是一般人能駕馭得住的,果然顏值出眾之人,穿什么都出彩。
江瑗本就是個愛看臉的,又因?qū)τ魺o雙頗有好感,此刻見他臉上笑意盈盈,只覺越看越順眼。
兩人寒暄幾句后,江瑗便道明來意。說她已讀完郁無雙借給她的那幾本書,一是特來歸還,二是《百草集》里的諸多植物她從未見過,想向郁無雙請教一番。
郁無雙聽聞還書,心中早有預料。這些基礎(chǔ)醫(yī)藥書籍,本就少有人問津,更何況是個小姑娘。
聽江瑗說書已讀完,他會心一笑,只當是小姑娘好面子,也沒太放在心上。
除了《奇聞異錄》,他拿給江瑗的其他書籍都是當初跟師父學醫(yī)時所用。
里面知識晦澀難懂,即便他天資聰慧,當初也花了小半年才讀完,當然還不敢說完全吃透。
雖說書是出借的,但他本就沒打算要回來,江瑗送了他那般貴重的禮物,他無以為報,區(qū)區(qū)幾本書,實在不值一提。
正欲開口向江瑗說明本意,卻見她將幾本書放在桌案內(nèi)側(cè),又拿出一本用針線仔細縫好的厚冊子,還一并掏出一支 “碳棒”?
郁無雙瞧見碳棒,覺得新奇,便沒急著開口,想看看江瑗下一步要做什么。
只見江瑗翻冊子,第一頁赫然映入眼簾,郁無雙瞬間呆住了。
這是什么???
密密麻麻全是小字,一頁紙上除了幾個草藥名稱他認識,其余字符均未見過。
不過這些字符排列整齊,一行行井然有序,顯然不是胡亂寫的。
郁無雙跟隨師父四處游歷,也算見多識廣,當下便明白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文字。
再看江瑗書寫的格式,并非時下流行的豎列,旁邊還留著一片空白,他竟一瞬間有些失神,盯著冊子發(fā)起呆來。
江瑗一旦進入學習狀態(tài),便自動切換到高效模式,那些繁文縟節(jié)的寒暄客套,統(tǒng)統(tǒng)被她自動過濾。
她直奔主題:“郁公子,能否幫我講講這株‘紫馬草’的外形特征、生長環(huán)境,是否開花結(jié)果,除了書中記載的配方,還有哪些效用嗎?”
郁無雙一怔,這才回過神來,目光透過第一頁宣紙看向后面的字跡。心中驚駭,江小姐剛才所言非虛?短短三天,她竟真的讀完了?
或許是昨晚沒睡好,郁無雙感覺今日腦袋轉(zhuǎn)得有些慢。但身為世家子弟,無論何時何地,風度不能丟。
見江瑗抬眸望向自己,眼中滿是期待,他便清清嗓子,聲音溫潤如玉,緩緩道來。
江瑗聽得格外認真,心中暗自確認,這正她是心中所猜測的那物——“薰衣草”。
又不免對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愈發(fā)好奇,在現(xiàn)代薰衣草入藥不過是近二十年的事,而且應用并不廣泛。
沒想到在這里,竟衍生出諸多用途,當然這種植物的價值在這里還遠未被完全挖掘,比如提煉精油。
薰衣草精油的用處更大,不僅能治燙傷抗炎癥,還可用于美容護膚,安撫睡眠......
以前她每次放假爬完山,都會直奔 SPA 館,享受整整三個時辰的全身抹油按摩,簡直恨不得泡在精油里。
家里更是囤了一大堆精油,甚至品質(zhì)上乘的,她甚至會直接口服。
如今得知薰衣草在這里漫山遍野隨處可見,她心里便盤算著,日后要多收集些用來提煉精油。
郁無雙講解完后,下意識地瞥了江瑗一眼,卻見她嘴角上揚,雙眸含笑,那雙眼笑的仿佛藏著璀璨星辰,一時間他的心跳竟漏了半拍。
當然,旁人是瞧不出來的,因為世家公子的沉穩(wěn)內(nèi)斂早已深入骨髓。
他滿眼溫柔地看著江瑗拿起 “碳棒”,三兩下就在空白處勾勒出紫馬草的模樣,接著小手伸向腰間小包,掏出一盒胭脂,打開一看,足有十種顏色,隨后她又摸出一支短小的毛筆。
江瑗問道:“可有裝水的杯子?”
郁無雙心領(lǐng)神會,知道她是想用胭脂調(diào)色,這種用法他還從未見過。
他趕忙起身,走到旁邊茶幾,取了個大些的杯子,倒上水,遞到江瑗面前。
江瑗瞧郁無雙越發(fā)順眼,只覺這人周身氣度不凡,風流倜儻,那股子瀟灑勁兒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剛才聽他將紫馬草的外形特征、寒性特質(zhì)、未載入書籍的民間用法,乃至發(fā)現(xiàn)紫馬草的典故傳說,都講得頭頭是道。敘述條理清晰,典故更是講得繪聲繪色,讓人仿若身臨其境。
江瑗心想,這要是擱在大學里授課,教室非得擠爆不可,聽他講課簡直是一種享受。
更讓她感慨的是,自己不過隨口提了句杯子,他便能知曉自己的意圖,還特意挑了個大的。
在欣賞郁無雙的同時,江瑗不禁為自己擔憂起來,和這些年輕的世家子弟一比,自己在為人處世方面可差得遠了。
謝過郁無雙,接過杯子。她先將毛筆尖在杯中蘸濕,帶出些許水珠,輕點在紫色彩粉中間,輕輕揉了兩下,在畫好的枝干上輕點幾下。眨眼間,一株栩栩如生的紫馬草便躍然紙上。
郁無雙深吸一口氣,心中暗贊:這手法,堪稱一絕。
又見江瑗上色完畢,并未停下欣賞,拿起碳棒在旁邊寫了三個字符,他認出其中一個符號,這符號在這篇小字中反復出現(xiàn)過幾次,由此他更加確定這是一種自己從未接觸過的文字。
但他是誰?被世人譽為元國當今的四大公子之一。
首先能躋身于四大公子之列的條件,那必是個學習好且見多識廣的。
然而眼前這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姑娘,竟能寫出連他都不認識的字,而且瞧那熟練程度,顯然掌握已久。
再聯(lián)想到碧泉仙草一事,郁無雙愈發(fā)篤定,江瑗身上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他也沒打算深究,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愿為他人所知的秘辛。
關(guān)于紫馬草的講解已然完畢,江瑗輕輕捻起第一頁,目光投向第二頁記錄的馬鞭草,又開啟了新一輪的提問。
郁無雙不愧是個好老師,有問必答。
江瑗聽得認真,聽完便拿起碳棒畫圖,用胭脂調(diào)色,有些特殊顏色,她還現(xiàn)場用幾種顏色調(diào)配出來。
郁無雙對江瑗的畫技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交流愈發(fā)默契,到最后稱呼都變了。
不再是起初生疏的 “江小姐”,“郁公子”,而是親昵的 “阿媛” 和 “無雙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