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真要退婚?就因為那么一個妓子?”“對不起,言哥哥......我也不想的,
你知道,我沒辦法......”面對他的詰問,我未語淚先流,哭得好不可憐,
盡心扮演著一個心悅于他又不得不屈服于家族的癡心女子。面前一身玄衣的男人冷哼一聲,
拂袖轉(zhuǎn)身正欲離去,卻又頓住了腳步:“蘇玉梨,你們蘇家真是好樣的,既如此,
便不要后悔?!彼拿嫔纤朴袘C色,我看著這張記憶里與我同床異夢數(shù)十年的熟悉面孔,
心中只有一片冰涼。他轉(zhuǎn)身離去“ 沒什么好后悔的......”他一轉(zhuǎn)身,
我就收了臉上的眼淚,我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回答。靖南王世子沈言策,我前世的丈夫。
數(shù)十年的風(fēng)雨同舟,換來錐心一劍,連同我腹中的孩子,一尸兩命。我自認(rèn)并無錯處,
自與他成親以來,我為他操持王府上下,孝敬婆母,從未懈怠??伤f他恨我,
我不知這恨從何而起,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因為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假貨吧。
我死之后靈魂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看到原本已經(jīng)死了的蘇玉棠竟死而復(fù)生,
站在了沈言策身邊。我甚至以為那是我的幻覺,可是這幻覺為何如此真實。
她站在沈言策身邊,兩人言笑晏晏,舉止親昵熟稔。
我聽見沈言策安慰為我的死傷心的沈玉棠說,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欠她的,
是就算是千刀萬剮也是我活該。她似乎是被嚇到了,用手指撫住他的唇,讓他不要再說下去。
然后兩人又抱在一起,難舍難分,仿佛我真的是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是我阻隔了他們數(shù)十年的時光。
賤人兩個賤人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數(shù)十年我都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里,我簡直被自己蠢笑了。
既然上天給了我機會回到從前,我不會讓自己踏入火坑?只是重生的時間并不好,
在三個月之前,我和沈言策的婚約已經(jīng)定下,若是再早一些,這樁婚約都不會存在。但好在,
不久之前,御史彈劾沈言策狎妓,在煙柳巷養(yǎng)了一個煙花女子,連同靖南王都被參了一本,
說是家風(fēng)不正。這事可大可小,陛下最近剛好對這靖南王府有些不滿,
召靖南王進宮敲打了一番。出來后沈言策就被禁足三月,蘇家便在這個期間退了婚。沒辦法,
我那位名義上的爹,政治嗅覺太過敏銳,即便陛下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懲罰,
他還是察覺到了沈家圣心已失。既如此,這樁婚約自然沒有再存續(xù)下去的必要。
一方面他們此時對我確實是真心疼愛,另一方面他們也不做虧本的生意,
做不出把養(yǎng)了十幾年的女兒嫁給一顆廢子的虧本事。于是在我的眼淚和哭訴下,
他們終究還是親自上門,把這門親事退了。這事整個帝京都傳遍了, 兩家鬧得并不愉快,
沈家與蘇家應(yīng)該再無結(jié)親的可能。很好,這就是我想要的。我人微言輕,
這是我能想到的對于蘇玉棠唯一的一個小小的報復(fù)。她是蘇家真正的女兒,
此時距離她出現(xiàn)還有一個月,我代她在蘇家享了十五年富貴日子,衣食無憂,順?biāo)彀部担?/p>
按理來說,我應(yīng)該對她心存愧疚??晌覠o法不恨她,于是這愧疚和恨交織在一起,
我既沒辦法下定決心殺了她,又無法釋懷,所以我給她的婚事上使了個大絆子。
我想為我上一世的不幸出口惡氣,但好笑的是,我能想到的最毒的辦法就是這個。
我恨很多人,恨蘇玉棠,恨娘,恨爹,最恨的是沈言策,
因為我受到的所有的傷痛都是他帶給我的。是他們一步步把我推到了火坑里煎熬 ,
最后卻說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說我貪婪惡毒又下賤,說我總是在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們甚至都忘了,其實在蘇玉棠回府的當(dāng)天,我就已經(jīng)悄然離去。我離開了帝京,
遠離了這個恩怨是非比春日的柳絮還要多的地方。他們確實把我教的很好,
所以我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不屬于我的一切,我知道蘇玉棠看到我心里會難受,
所以我悄悄的走了??墒菫槭裁催€是不愿意放過我?于是這一次我先動手了,現(xiàn)在看來,
效果不錯。種子已經(jīng)種下,接下來要怎么斗,只能全看他們,
我知道我快要失去入場的資格了。我真正的父母是一對普通人,失去女兒后的數(shù)年郁郁寡歡,
早早就撒手人寰。等蘇玉棠回來,我連蘇家這張籌碼都會失去。
我能做的就是趁最后一段時間,讓沈家和蘇家斗起來,這樣無論是誰勝了,我都開心。當(dāng)然,
最好是兩敗俱傷。接下來我必須要離開,或者死,在蘇玉棠回來之前,
我要給自己策劃一場死亡,好斬斷我和蘇家和帝京最后的聯(lián)系。蘇家是地獄,帝京是墳冢,
我在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要回到云州去回到云州去,去見他,這一次,
我不會再失去他了。蘇玉梨這個名字不好,我要換一個,這次該告訴他我叫什么呢?
還沒想好,沒關(guān)系,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想。接下來的日子我都窩在房里,
想著該選一個怎樣的死法,爹娘只當(dāng)我被沈言策傷透了心,
畢竟我先前對沈言策的癡迷他們都看在眼里。重生前的我確實是喜歡沈言策的,
這份喜歡甚至到了不太體面的地步。他長得好看,劍眉星目,冷面如玉,
帝京哪家姑娘沒為他心動過,我是最長久的那個,因為他救過我。
在娘和我回外祖家探親的途中,我們遭了劫匪,是他帶著人救下了我們。
從他一劍挑開刺向我的劫匪那一刻,我感覺到了胸腔里那顆心臟在激烈的跳動。
我好像喜歡上他了我制造了數(shù)場偶遇只為和他搭上幾句話,凡是有他在的場合,
必然會有我的身影。次數(shù)多到連他的朋友都看出來了,因此也沒少借機起哄打趣我們,
被他數(shù)次用眼神止住。他的劍術(shù)很好,因此我重金請有名的大師鍛了一把劍送給他,對,
正是這把劍,和后來刺向我的是同一把。劍鋒泛著寒光,吹毛斷發(fā),
這是他唯一收下的我送的東西。此前送的玉石、書本、字畫,他都退回來了。見他收下,
我很高興,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終于可以進一步,他終于肯接受我了??伤€是對我避之不及,
在人前看到我的時候,總是厭惡又疏離。于是風(fēng)向又變了,他那些朋友不再起哄打趣了,
而是暗地里稱我為:“舔狗”,他聽見了,也只是一笑而過,沒有阻止。
對于這些流言我哪里會在意,我不認(rèn)為為自己喜歡的人付出真心是什么丟人的事,
也并不討厭他,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付出真心就一定能換來真心的道理。我喜歡他,
所以我愿意對他好,他不喜歡我,所以對我不好,也很正常。是的,
重生之前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傻子。所以在那之后我不但沒有退縮,反倒找到那位大師,
又訂了十把劍,工期排到了五年后。我還是不愿意放棄,想最后再嘗試一次。
這次一共十把劍呢,可以打動他了吧?爹娘看我實在是喜歡,也起了心思,
和靖南王王妃談及此事,過不了多久,倒把我們的婚事定下來了。
家里知道這件事最晚的是我,但是我是很開心的,只是這份開心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因為喝醉了酒的沈言策出現(xiàn)了。當(dāng)時正是飯點,回春樓人多的時候,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
他罵我下賤,說我不擇手段。我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我想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很委屈的,
可是被他這么一說,我自覺好像確實對不起他,他本來就不喜歡我,
是我的喜歡給他帶去困擾了。娶一個不喜歡的人,
應(yīng)該很痛苦吧我好像確實錯了我和爹娘提了退親的事,沒過多久,他又來找我了,
帶了一身傷。靖南王打他了于是這一次他的話更加難聽,他詛咒我怎么不去死。我如墜冰窖,
動彈不得。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走了,這一切好像都被我搞得糟糕透了。
好像從我喜歡上他開始,這就成了死局。定親,他恨我,退親,他也恨我。后來見的幾面,
他都不惜用最毒的話去詛咒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目是那樣的猙獰,
連那張好看的臉都變得陌生起來。我向爹娘說我變心了,我不喜歡他了,我不要嫁給他,
我以為這一次向來疼愛我的爹娘會依了我的意思,
沒想到這一次等來的是一個星期的祠堂禁閉。那個時候的我是很傻的,
我真的以為爹娘定下這門親事是因為我喜歡,所以只要我不喜歡他了,
這門親事自然就不用存在。用錯了方法,自然不會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祠堂很黑,
我的內(nèi)心卻是無比的安寧,我被關(guān)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想了很多事情。再次見面,
他警告我不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明明那是一張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臉,卻無端讓我感到惡心。
沒想到事情的轉(zhuǎn)機來的那樣的快,蘇玉棠回來了,她說她是蘇家真正的女兒。
沒有人提出懷疑,因為她和娘的臉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唯一不像的是那雙眼睛,
但那雙眼睛像爹。我好高興,我真的好高興,我終于可以從對沈言策的愧疚里解脫出來,
因為他看向沈玉棠的眼神中滿是驚艷,他好像對她一見鐘情了。而我作為假千金,
這場沈家與蘇家之間的親事,自然不用落到我的身上。于是,在當(dāng)天晚上,迎著亮亮的月色,
我離開了蘇家,身形像一陣風(fēng)一樣輕快。我沒有辦法在這里心安理得的住下去,
她回到了她親爹娘身邊,我也要去找我的親爹娘了。而且只要我一走,
所有橫亙在我、蘇家、沈言策、蘇玉棠之間的隔閡就都會消失,我有很多個理由這么選。
“小姐,吃點東西吧”小環(huán)實在是看不下去,她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我是在為沈言策傷心,
我不欲與她過多解釋我是在想怎么去死這件事,只是接過她遞來的飯菜,安靜的吃了。
哪知她見我如此,眼淚一滾,哽咽起來:“沈言策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值得小姐你為他那樣傷心,現(xiàn)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蔽抑缓梅畔驴曜樱?/p>
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她卻一把把我抱在懷里,
哭聲越發(fā)大了:“可憐我們小姐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連哭都哭不出來,小姐你哭吧,
哭出來就好了?!彼膽驯悄菢拥臏嘏?,被她環(huán)在懷里,眼淚就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不知不覺就從眼眶中逃出來了。她不說話了,只是抱著我,什么都不問,
也不顧我剛剛嘴邊的油漬好像也蹭在了她身上。淚眼朦朧中,我想,在死前,
我得給她安排個好地方才行。上一世我出逃之前雖然把賣身契交給了她,
但是那時候太過倉促,只是給她多塞了些銀子,我也不知道她后來如何了。
于是我讓她過幾天回家看看,我都想好了,到時候把賣身契和銀票偷偷塞到她的行囊里。
這樣等我安頓好,也方便我和她聯(lián)系,我就能知道她以后過得好不好了。她答應(yīng)了,
我說我要休息,她端起碗碟出去,我躺在床上,又研究起了怎么樣去死。沈言策很煩,
明明還在被禁足,我好不容易出門幾次,卻次次能碰到他。他也是賤,
從前對我避之不及惡語相向,退婚之后反倒往我身邊貼。我勉力扮作深情應(yīng)付他,
他顯然看不慣我這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眉頭皺得能夾死只蒼蠅,馬上就走開了。
那副樣子很好玩可惜我有事在身,不能多逗一會。從重生回來的那一天開始,
我就在想辦法掙錢。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師那里把剩下的劍錢退了。
趁著身上還有蘇家給的本錢,再賺一些錢還是很容易的。找到葉喬的時候,
她正在紅顏坊做開業(yè)前最后的準(zhǔn)備工作。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說話做事都比我利落干脆得多,前世紅顏坊能名滿帝京,她是最重要的原因。
所以我一回來就找到了她,提出了合作,我出錢,她出人,我們四六分。
于是這一世的紅顏坊出現(xiàn)的比前世要早了好幾年。我只負(fù)責(zé)出錢,其余的一概不問,
我不擔(dān)心本錢的問題,一來這是蘇家的錢,二來我知道后來的紅顏坊能得各位夫人的喜愛,
賺得盆滿缽滿?;乇井?dāng)然不是問題她腦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很多我都理解不了,
但是無所謂,她自己決定就行,總不會出錯的。我告訴她我過段時間就要離開,她只說好,
然后問我到時候錢送到哪里。我說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
她又低頭開始搗鼓她那些草啊花的,不理我了?;厝サ臅r候又遇到了沈言策,說真的,
他有點陰魂不散了。前些天還聽說靖南王和我爹在朝堂上上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兩家先前都被對方在親事上落了面子,戰(zhàn)火自然燒到了朝堂上??伤@樣,
我一時間又拿不準(zhǔn)靖南王府的態(tài)度了。我真的很怕蘇沈兩家打不起來,
于是只能強忍著惡心添油加醋:“言哥哥,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父親說了,
不讓我再和你來往了。”“ 他說......他說先前是他瞎了眼,才給我定了這門親事,
靖南王府不是個好地方,我嫁過去,連累得蘇家名聲都壞了?!薄把愿绺?,怎么辦???
”我一邊說著,一邊用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他果然面色鐵青,
我看著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只好找了個借口先走了。回到府里的我心中卻焦慮起來,
因為就目前這個情況,我想見到的蘇沈兩家針鋒相對的局面是見不到了。也是,
還沒有觸及到利益立場,只是被落了面子算什么。我還是蠢,他們是明明白白的政治動物,
若真是要臉,哪里會干的出后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我得再加把火。
等安排好一切已經(jīng)是丑時三刻,我裹在被子里,睡了一小會。這一會睡得并不好,
夢里我又回到了靖南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我清楚的知道我并不喜歡他,
可我還是得每天晚上對燈枯坐,等待著沈言策偶爾的突發(fā)善心。我看著他娶了一個又一個,
還要為他照顧這些小妾,照顧他的兒女,照顧他那刁鉆又刻薄的娘,還要對他笑。
他看向我的目光永遠是充滿了厭惡的,他罵我永遠比不上沈玉棠,
他問我為什么不代替沈玉棠去死。但這不影響他睡我,也不影響他睡了一個又一個女人。
惡心好惡心我居然能忍他那么久,我到底為什么忍他那么久?我忍不住質(zhì)問夢里的自己,
但答案我心知肚明。為了閻云和,若不是為了他,我或許早就在某個不知名的夜晚,
悄悄一刀抹了沈言策的脖子,然后自裁??墒俏也荒?,因為我還想見他,所以我不想死。
這個云州青城的日光里的單薄身影,一身病骨的都難掩其風(fēng)華的少年。
他是我那數(shù)十年里的心之歸處,我卻直到死前不久才知道,
他早在他被抓的那一天就已撞劍自盡。也不知道他孱弱的身子是抱有怎樣決絕的決心,
那一刻爆發(fā)出的力量居然連兩個侍衛(wèi)都沒能按住他。他沒有話留給我,或許是怕我內(nèi)疚傷心,
只是用行動做出了選擇。他怕他會害了我,他一個連喝藥都怕苦的人,
卻從被抓的那一刻開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決心??墒沁€是沒有用,蘇家要用他來控制我,
是死是活有什么區(qū)別,只要取一件他的舊物,無意間向我露出一角他的面容,
我都沒有辦法不為他擔(dān)憂。于是就這樣,我嫁給了沈言策,因為蘇玉棠死了,
他們說是我害的。而蘇家不愿意放過和靖南王府聯(lián)姻的機會,找上了我。
明明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身在云州,明明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
試嫁衣是他難得穿紅色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高興,又或許是因為嫁衣的襯托,
他的臉色都紅潤起來。他其實很適合這樣鮮艷的紅色,只是穿的少,說是病重壓不住。
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是亮亮的,就像那天夜里我離開帝京時照在我身上的月亮,
里面只有我一個人,她被包裹在溫和的笑意里。我已經(jīng)數(shù)十年沒見過他了,
連夢里他的樣子都很模糊,回憶好像在不斷地美化他,明明我記得他的脾氣應(yīng)該是很倔的,
我們也不是沒有吵過架,我甚至有幾次氣得恨不得捶他兩拳。
可我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云州去,去見他。還要再等等,等我把這里的事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