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招娣之殤蟬鳴在悶熱的夏夜格外刺耳，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全家人圍坐在木桌前，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我蜷縮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像只驚弓之鳥，
聽著父親卷著自制煙葉，用他那口發(fā)黃的牙齒說道：“我把人都約到二叔家了，
明天帶招娣去讓他們瞧瞧。”那時我才五歲，小小的身子隱在陰影里，懵懂地意識到，
他們要把我賣掉換錢。奶奶一邊納鞋底，一邊斜睨著我，
眼神里滿是嫌惡：“這瘦小的丫頭片子，不過是個掃把星，有啥好商量的？家里閨女還少嗎？
成天吃白飯，瞧她那病懨懨的模樣，三天兩頭吃藥，浪費錢還惹人生氣，
指不定能不能活到嫁人，到時候彩禮都收不著，趕緊賣了省心！”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山村里，
我和兩個姐姐的存在，仿佛是家里的恥辱，尤其是我，早產(chǎn)體弱，更是成了全家的眼中釘。
母親在一旁啜泣著：“要不是你把家里輸?shù)镁?，連牛都沒了，也不至于賣孩子，
以后招娣被人知道是被賣的……”話沒說完，父親一巴掌狠狠扇在母親臉上，
她本就面黃肌瘦的臉上，瞬間顯出五個鮮紅的巴掌印。
父親唾沫橫飛地罵道：“都怪你這個沒用的賤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讓全村人看笑話！
傳不了宗接不了代，要你有什么用？”他越說越氣，抓起母親的頭就往桌上撞，
砰砰的聲響讓我渾身發(fā)抖。我嚇得從小板凳上跌下來，縮到墻邊，
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父親，酒氣熏天，像個隨時會發(fā)瘋的魔鬼。他不僅打母親，
也打我和姐姐，嘴里還罵著惡毒的話，說我們都是來討債的。
奶奶在一旁冷哼：“看看你這肚子，連狗肚子都不如，還有臉護著自己的孩子？瞧瞧那災(zāi)星，
把我們家都拖垮了！”她瞪著三角眼看向我，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稍有動靜，
又招來一頓打罵。父親只會抽煙喝酒賭錢，母親雖身材瘦弱，卻要干所有農(nóng)活，
養(yǎng)活一家六口，干完地里的活，還要上山采藥，甚至幫別人家砌磚蓋房?？杉幢闳绱?，
她也換不來父親和奶奶的半分好臉色，只因為沒生出兒子。母親懷我的時候，
一開始以為是男孩，全家都滿心歡喜，直到她懷孕八個月還在干活，不小心摔倒，
早產(chǎn)下體弱多病的我。從那以后，我就成了家里的災(zāi)星，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看著母親額頭流血，二姐趕緊起身拉住父親，小心翼翼地勸道：“明天媽還要去做工，
被人看到受傷，怕是工作都保不住了?！备赣H這才松開手，搖搖晃晃地提著酒瓶回了房間，
臨走還丟下一句：“賠錢貨必須賣，由不得你們！”大姐翹著二郎腿，
在一旁說道：“明天我也去，看著她點，別讓這丫頭跑了。”十三歲的大姐，
嘴甜會討好父親和奶奶，也是我們姐妹中最會偷懶?；模窍∈璋l(fā)黃的頭發(fā)，
參差不齊的門牙，簡直和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母親捂著額頭走到院子里，
坐在井邊清洗傷口，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凄涼。我拿著毛巾，
怯生生地問：“媽，疼不疼？”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動容，淚光閃爍，
低聲說：“別怪媽，是你自己不爭氣，病懨懨的，下輩子別來了……”我聽不懂她的話，
只是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可她突然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眼中閃過憤恨，
一把將我推倒在地。2 命運轉(zhuǎn)機第二天一早，父親和大姐給我換上干凈衣服，
還扎了兩個小辮子，我心里明白，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出門后，
大姐為了跟上父親的腳步，拉著我走得飛快，我跟不上，一下子摔倒在地，手心蹭破了皮，
鮮血直流。路過的一位大哥將我抱起來，問道：“這不是大牛家的大丫頭和三丫頭嗎？
你們這是去哪兒？”父親面色難看，敷衍道：“去串門?！贝蟾缈粗?，
感慨道：“看到你就想起當(dāng)年，你剛出生就救了我一命，那時候在醫(yī)院，我多看了你兩眼，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門口一個花盆掉下來，要不是因為看你，我早就被砸中了！
當(dāng)時還有位老先生說，你這孩子是個福星呢！”父親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等大哥走遠，他一把拎起我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說：“福星個屁！喪門星還差不多，
給你買藥都花了多少錢，簡直就是索命鬼！”他力氣太大，衣領(lǐng)勒得我喘不過氣，
嗆咳個不停，大概是怕我還沒賣出去就死了，等外人走遠，他像扔破布一樣把我丟在地上。
到了二爺爺家，堂屋里坐著兩個陌生人，女人消瘦，穿著大花襖，
面色蒼白中透出一絲血色；男人一臉憨厚。女人見我滿身塵土，蹲下來輕輕幫我拍掉灰塵，
看到我受傷的手，輕聲問：“疼不疼？”還拿出手帕，擦掉我臉上的淚痕和鼻涕。
父親坐在上座，大姐站在一旁，他們倆就像旁觀者一樣看著我們。父親敲了敲煙袋，
冷聲說：“人也看了，該談價錢了吧?！蹦悄腥碎_口：“之前不是說好八萬嗎？
”父親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現(xiàn)在得十萬，少一分都不賣！”我低著頭，站在墻角，
像案板上的肉，聽著他們討價還價。女人一直看著我，和男人對視了一眼，
咬咬牙說：“可以，但有個條件，今天就辦手續(xù)，把戶口遷走。”后來我才知道，那十萬塊，
是他們所有的積蓄，還借了外債。父親立刻喜笑顏開，一拍大腿：“馬上辦！
”3 新家福寶傍晚，我跟著養(yǎng)父母坐上驢車離開，車緩緩前行，我望著家的方向，
越來越遠。突然，我看到二姐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一開始只是默默抹眼淚，后來哭出了聲，
天空飄起了雪，寒風(fēng)卷著雪花，撲向她單薄的身影。二姐是家里唯一對我好的人，
她會牽著我一起割豬草、撿柴火、做飯，有什么好吃的都會留給我。我從未出過村子，
這一路又坐火車又坐汽車，半夜才到市里。這里和黑漆漆的山村完全不同，燈火通明，
恍如另一個世界。我有了新名字——唐若琳，小名福寶。到家第一天，
養(yǎng)父就買了雞排和大肉串。那是我從未吃過的美味，在原來的家里，都是父親和奶奶先吃，
剩下的菜葉子才輪得到我們。我一邊吃，一邊想著二姐，要是她也能嘗嘗該多好。
養(yǎng)父母雖然窮，卻把最好的都給了我，他們每天早出晚歸，養(yǎng)母靠做手工賺錢，
給小熊粘眼睛、做發(fā)圈，一個才賺兩毛錢。半夜我醒來，總能感覺到有人給我蓋被子，
還聽到他們在隔壁房間小聲商量：“福寶該上幼兒園了，別人家孩子有的，咱也不能讓她缺。
”“我再多做點手工，不能讓孩子跟著吃苦?！蔽壹雀袆佑趾ε拢?/p>
害怕他們也會因為窮把我賣掉，于是我在心里默默許愿，希望養(yǎng)父母工作順利，
日子越過越好。養(yǎng)父在工地干活，每天風(fēng)吹日曬，要站在十幾層樓高的架子上，
又危險又辛苦，有一次我和養(yǎng)母去送飯，看到養(yǎng)父要順著桿子爬下來。
我突然看見他腳下的鐵桿子晃了晃，心里一驚，大聲喊道：“爸爸別動！”養(yǎng)父停住了，
養(yǎng)母還一臉疑惑。就在這時，那根鐵桿子“嘭”的一聲，從十幾層樓掉了下去。
養(yǎng)父嚇得臉色蒼白，下來后，他緊緊抱著我：“福寶，你真是我們家的福星，
剛剛救了爸爸一命！”養(yǎng)母也哭了，哽咽著說：“幸虧福寶來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
我們可怎么辦啊！”從那以后，養(yǎng)父開始接私活，有個朋友買了新房，讓他負責(zé)裝修，
那天養(yǎng)父興高采烈地回家，還做了豐盛的飯菜慶祝?？粗鴿M桌的好菜，我又想起了二姐，
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會不會挨打。養(yǎng)父喝了點酒，開心地說：“福寶來了以后，
好事一樁接一樁！不僅救了我，現(xiàn)在又接到私活，做完這單，債務(wù)就能還清了！
”養(yǎng)母不停地給我夾菜：“我們福寶又乖又懂事，以后日子肯定越過越紅火！
”可養(yǎng)父突然嘆了口氣，擔(dān)憂地看著養(yǎng)母：“要是你的身體能再好些，咱們家就完美了。
”養(yǎng)母聽了，低下頭悄悄抹眼淚，然后把我抱進懷里，我知道，她一定很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看著養(yǎng)母在燈下做手工的背影，又默默許愿，希望她身體健康，能生個弟弟，
讓這個家更完整。4 福星降臨幾天后，我們?nèi)ベI菜，路過醫(yī)院。我想起自己許的愿，
拉著養(yǎng)母說：“媽媽，去看看病吧?！别B(yǎng)母摸摸我的頭：“福寶乖，看病要花錢，
咱把錢省下來，給你買新衣服、做好吃的?！蔽也豢纤墒?，見養(yǎng)母不答應(yīng)，我就撅著嘴哭，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養(yǎng)母沒辦法，只好依了我。沒想到運氣特別好，
碰到一周才坐診一次的老大夫，他給養(yǎng)母看完病，開了藥，還說：“吃上兩個療程，
身體肯定沒問題！”養(yǎng)母將信將疑，但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
摟著我說：“要是媽媽真能生個孩子，福寶就有伴兒了。
”我開心地依偎在她懷里：“福寶想要個弟弟！”剛回到家，養(yǎng)父就回來了，
還帶來個好消息——他升職漲工資了，以后不用再做危險的高空作業(yè)，只負責(zé)管理。
剛花了錢看病拿藥，養(yǎng)父就有了好消息，我們一家人抱在一起，開心極了。果然，
老大夫的藥很管用，養(yǎng)母的身體越來越好，臉色也紅潤起來，養(yǎng)父因為工作認真負責(zé)，
很快升成了經(jīng)理。我們家的日子就像坐上了小火車，越過越紅火，不僅換了大房子，
還買了車。清明回老家祭祖，路上養(yǎng)父差點撞上一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我親生父親，
他衣衫破舊，面色憔悴，最駭人的是，他沒了一只手！他愣了一下，也認出了我們。
再看看養(yǎng)父，西裝革履，頭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養(yǎng)母穿著時髦，而我打扮得像個小公主，
他大概覺得難堪，扭頭就走，只留下一個狼狽的背影?；氐酱謇?，一打聽才知道，
他用賣我的錢還了債，開了家炸串店，一開始生意不錯，可后來他偷懶，還壓低食材品質(zhì)，
結(jié)果導(dǎo)致學(xué)生食物中毒。他賠了一大筆錢，店鋪也開不下去了，之后他又去堵伯，
輸?shù)靡凰?，還家暴母親，母親被他折磨得進了醫(yī)院，家里沒了勞力，債主找上門，
砍了他一只手?，F(xiàn)在他成了廢人，還想把大姐嫁給混混。我扯著養(yǎng)母的衣角：“媽媽，
我想去看看二姐。”一位老奶奶嘆了口氣：“可別去，你爸正逼著你大姐嫁給混混呢，
家里鬧得雞飛狗跳！”養(yǎng)父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再說吧。”離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