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漢王四月的長安城飄著柳絮,我穿著粗布麻衣站在未央宮前,
指尖捏著那封燙金請柬。陽光透過朱紅宮門斜斜灑來,
照得請柬上"王陳氏"三個字泛著冷光。這是陛下欽點的慶功宴,
而我不過是個戰(zhàn)死校尉遺孀。沾著亡夫的光,竟要與滿朝公卿同席。"夫人請。
"宦官尖細的嗓音驚得我一顫。他手中拂塵掃過漢白玉階,揚起細碎塵埃,
在光束里打著旋兒。穿過九曲回廊時,繡著金線的裙擺掃過青磚,
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成軍第一次帶我進城,我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地踩著青石板,
生怕弄臟了他借來的衣裳。那時他牽著我的手,指節(jié)還留著常年握刀的繭,說等打完這仗,
就給我買匹蜀錦做新裙。禮樂聲忽遠忽近,像是隔著層毛玻璃。我數(shù)著廊下的朱漆立柱,
第七根上纏著金箔蟠龍,龍目嵌著暗紅瑪瑙,在光影里泛著血光。突然,
一陣環(huán)佩叮當聲撞碎寂靜,轉角處轉出個宮裝女子,茜色襦裙繡著并蒂蓮,
鬢邊步搖墜著珍珠,每走一步都晃出細碎的銀光。她斜睨我一眼,
涂著丹蔻的指尖掩住唇笑:"瞧這補丁摞補丁的,倒像是從難民堆里扒出來的。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成軍留給我的粗布裙早洗得發(fā)白,肘間補丁是用他未穿完的戰(zhàn)衣裁的。
正要開口,忽聽宴會廳傳來編鐘清越聲響,樂師們齊奏《大風歌》,鼓點震得廊下銅燈搖晃。
宴會廳里絲竹聲起,我垂眸跟在禮官身后,余光瞥見滿座華服。青玉酒樽在案幾上折射冷光,
官員們廣袖垂地,腰間玉佩相擊叮咚作響。忽然有人輕笑:"這就是戰(zhàn)死的王成軍遺孀?
倒生得清秀。"話音未落,禮樂驟停。編鐘余韻戛然而止的剎那,
整個大殿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我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帝王倚在蟠龍榻上,
玄色冕旒垂落,金線繡的云紋在燭光下流轉。蔣昭,那個傳聞中親手斬殺叛將的鐵血天子,
此刻竟直直盯著我,鳳目微瞇,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他抬手輕叩玉幾,冕旒晃動間,
十二串東珠掃過他下頜,映得那雙眼睛越發(fā)深沉。"王陳氏。"他的聲音低沉如琴,
震得滿堂寂靜,"聽聞你亡夫無后,朕特允你從族中過繼子嗣??稍x好了?"我福了福身,
喉頭發(fā)緊。殿內檀香混著龍涎香嗆得人窒息,身后傳來竊竊私語聲。
余光瞥見茜色襦裙的女子攥緊帕子,指節(jié)泛白。"回陛下,尚未。"我的聲音還算平穩(wěn),
卻在說出這話時,突然想起成軍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血染紅了我的袖口。
他說要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可戰(zhàn)場上的流矢,終究沒給他這個機會。
"既如此......"蔣昭抬手,冕旒輕晃,玉幾上的青銅博山爐騰起青煙,
將他的面容籠在云霧里,"朕賜你一人如何?"滿座嘩然。御史大夫的玉笏拍在青磚上,
發(fā)出清脆的裂響。我盯著蔣昭腰間明黃絲絳,那上面系著的螭龍玉佩,正隨著他起身的動作,
撞出一聲清越的鳴響。
第二章 進宮為妃玉笏相撞的脆響、錦緞摩擦的窸窣、倒抽冷氣的聲響,
如沸水般在大殿炸開。我猛地抬頭,正對上蔣昭灼灼目光,那眼神像是淬了火的鐵,
燒得我喉頭發(fā)緊。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恍惚間竟覺得成軍留給我的銀鐲也跟著發(fā)燙——那是他用第一個月餉錢打的,
此刻卻在廣袖下撞出慌亂的輕響。還未及反應,便聽蔣昭朗聲道:“朕年方而立,尚無子嗣。
自今日起,王陳氏入宮為妃,專司照料?!痹捯粑绰洌反蠓虻挠耋艘阎刂卦以谇啻u上,
迸出細碎裂紋:“陛下!此乃不合禮制!自古未有以民婦為妃者,何況她已過桃李之年!
”蔣昭卻笑意漸深,抬手時冕旒掃過燭火,十二串東珠映出妖異的光暈。
他不過三十歲的年紀,劍眉星目間卻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玄色龍袍下隱約可見勁瘦腰肢:“朕的江山,朕的禮制?!彼鋈黄鹕?,大步跨過丹墀,
驚起滿地浮塵,“來人,送陳妃去昭陽殿。”我被宮人簇擁著離開時,
聽見身后竊竊私語如潮水漫來。
使了狐媚子的手段......”“先帝若泉下有知......”攥緊衣角的手微微發(fā)顫,
成軍臨終前的話卻在耳邊響起:“美喜,好好活著。
”當年他仿佛遇見自己的結局一般的留言,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這命運的轉折,是福是禍?
昭陽殿的金絲帳幔隨風輕揚,十二扇鮫綃屏風映著搖曳燭火,將我的影子拉得支離破碎。
銅鏡里的婦人戴著累絲金鳳釵,珍珠流蘇垂在鬢邊,胭脂水粉厚得幾乎遮住真實的紋路。
指尖撫過鏡中眼角的細紋,那是成軍出征十年間,日夜操勞留下的印記,
此刻卻被丹蔻與鉛粉掩蓋得一干二凈?!爸ㄑ健钡铋T被推開,蔣昭大步走來,
玄衣獵獵帶起穿堂風,案上的宣紙簌簌翻動。他腰間的螭龍玉佩撞在銅爐上,發(fā)出清越聲響,
如同那日在大殿一般。三十歲的帝王褪去少年銳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掌控乾坤的氣度,
鳳目掃過我時卻帶著幾分探究?!芭旅??”他伸手撫過我的發(fā)簪,
指尖帶著墨香與龍涎香的氣息,溫熱得令人不安。我看著銅鏡里交疊的身影,
挺直脊背:“陛下一言,民婦不敢不從。”蔣昭突然笑出聲,笑聲清朗如金石相擊。
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龍袍上的金線硌得生疼:“有趣。這宮里的女人不是怕,便是求,
唯有你......”他低頭逼近,呼吸掃過耳畔,帶著幾分年少輕狂的熾熱,“初見你時,
你盯著朕的眼神,倒像是盯著偷雞的黃鼠狼?!蔽覝喩斫┯?,
余光瞥見妝奩里成軍留下的銀鐲。蔣昭卻扳過我的臉,
拇指摩挲著我唇角的舊疤——那是成軍出征前,我被山賊劃傷的印記?!案嬖V朕,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鳳目里映著跳躍的燭火,“你想要什么?珠寶?權勢?
還是......”“我只想活著?!蔽颐摽诙?,話一出口便驚覺失言。蔣昭卻不怒反笑,
伸手揉亂我的發(fā)髻,珍珠釵環(huán)散落一地:“好!活著簡單,朕的后宮最不缺活路。
”他忽然將我抱起,龍袍下擺掃落案上的胭脂盒,丹砂灑在青磚上,如同潑了一地血,
“從今日起,做朕的棋子也好,做朕的解語花也罷,只要你在這宮里,就沒人能動你分毫。
”殿外傳來更鼓聲,三更天的風卷著柳絮撲進窗欞。蔣昭將我放在金絲軟榻上,
指尖輕輕劃過我的眉眼,像是在描繪一幅畫?!懊老玻彼鋈荒剜?,
聲音里帶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執(zhí)拗,“你比朕想象中還要有趣?!蔽彝鴰ろ敺睆偷脑萍y,
聽著他漸漸平穩(wěn)的呼吸,想起成軍墳前搖曳的白幡。命運的絲線,就這樣將一個鄉(xiāng)間婦人,
纏進了年輕帝王的棋局。而這場始于驚鴻一瞥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第三章 與你尋常第二日清晨,未央宮的晨鐘撞破薄霧時,我正蜷縮在金絲軟榻上。
冰涼的鮫綃被面裹著單薄的身子,恍惚間還以為是睡在自家漏風的茅屋。
直到雕花木門轟然洞開,十六名宮女魚貫而入,
捧著綴滿東珠的霞帔、盛滿西域香料的鎏金匣,才驚覺昨夜并非南柯一夢。
銅鏡里的人影陌生得可怕。珊瑚珠串沉甸甸壓在發(fā)間,眉間花鈿映得臉色蒼白如紙。
指尖撫過鬢邊的累絲鳳凰,尾羽上鑲嵌的祖母綠硌得生疼。忽然想起成軍出征前,
我對著破銅鏡插木簪的模樣,那時鏡中人眼角雖有細紋,卻笑得坦蕩。
如今這副被珠光寶氣堆砌的皮囊,倒像是被裝進金絲籠的驚雀。"娘娘,陛下請您用早膳。
"為首的掌事女官垂眸提醒,聲音卻掩不住好奇的打量。我攥緊袖口,觸到成軍留下的銀鐲,
涼意順著腕骨爬上心頭。踏出昭陽殿時,晨露沾濕金線繡鞋,恍惚間竟不知該邁哪只腳。
乾清宮的銅鶴香爐青煙裊裊。蔣昭一身玄色常服斜倚龍榻,案頭堆滿用朱筆批注的奏折。
見我進來,他擱下朱砂筆,起身時玉帶環(huán)佩叮咚作響。晨光透過九疊紗帳,
在他劍眉星目間投下細碎陰影,三十歲的帝王褪去冕旒威儀,倒像是集市上瀟灑的少年郎。
"嘗嘗,這是江南進貢的莼菜羹。"他親手將溫潤的玉碗推到我面前,
青瓷碗底臥著嫩黃的莼菜,湯汁泛著琥珀色的光。我端碗的手突然發(fā)顫,
想起成軍出征前那個雪夜,灶臺上也是這樣一碗陽春面,他就著面湯將我凍僵的手捂在懷里。
"陛下為何選我?"話出口才驚覺唐突,卻已收不回。殿內突然靜得可怕,
唯有銅漏滴答作響。蔣昭撐著下頜輕笑,眼尾的細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因為你眼里有光。
那日在宴會上,所有人都奉承我,唯有你......"他起身逼近,
龍涎香混著墨香撲面而來,"你盯著朕的眼神……”指尖突然被他握住,帶著朱砂的溫熱。
我盯著他虎口處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和成軍掌心的老繭如出一轍。
"你看著朕,像看著一個尋常男子。"他的拇指摩挲過我指節(jié),聲音低沉得能揉碎人心,
"可見朕有多希望,你就是那個能讓朕做回常人的人。"我輕笑出聲,卻笑出了眼淚。
翡翠珠簾在身后晃動,映出兩個交疊的影子。"陛下是天子,怎會是尋常男子?"話音未落,
他突然扣住我的后頸。溫熱的唇幾乎要貼上我的耳畔:"在你面前,
朕只想做個能護你周全的男人。"這話太燙,燙得眼眶發(fā)酸。成軍走后,
我將自己裹進粗布麻衣,以為余生只剩守節(jié)撫孤。可眼前這個掌控萬里江山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