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許仨多從團部離開的時候說他要回去繼續(xù)修他那條路，林驍栩當時心里還在感嘆，他有這份毅力，做什么都會成功的，誰知道一語成真。
上午的訓練結(jié)束后，七連的士兵們列隊往宿舍走。
十月的陽光依舊曬得人晃眼，渾身上下流的汗都在衣服上結(jié)下鹽堿了。
林驍栩甩了甩發(fā)麻的手臂，剛才的戰(zhàn)術訓練中他第二個完成了全套動作，又引得全班一陣叫好。
“一會兒回去了我要立馬躺下睡覺！什么也不管了！累死我了！”
白鐵軍像塊破布條子似得掛在林驍栩肩上，帽子也歪在一邊，整個人有氣無力的，身為班里公認的最會躲懶的人，他在訓練中也總是被操練的最狠的——因為高誠看不慣他的懶樣。
這個月已經(jīng)不知道第幾次墊底的他，覺得這會兒誰要是把他擰一把，身上的汗怕是都能接一桶了。
林驍栩調(diào)整著呼吸節(jié)奏，順手把白鐵軍下滑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我不行，得先沖個澡?！焙顾樦南骂M線滴在領口。
“少爺，要不說你是少爺呢?！卑阻F軍齜牙咧嘴地揉著酸痛的膝蓋，“這么講究，一頓不洗澡能怎么著？”
林驍栩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這跟講究無關，只是我的個人習慣，就像你總是在我的柜子里拿——”剩下的話沒說完，被白鉄軍捂住了嘴巴。
“行行行！我錯了！少爺！我錯啦！”
白鉄軍道歉的比誰都快畢竟，他也不希望被班長跟班副知道自己老拿林驍栩的煙抽。雖然他是一片好心，林驍栩又不抽煙，他身為戰(zhàn)友幫忙分擔分擔咋了。
兩個人的對話引起了周圍幾個兵的哄笑。
接近連部時，林驍栩余光瞥見連部門口站著個人影。
那個背著大大行李的瘦小身影讓他腳步一頓——許仨多？他此刻正仰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鋼七連的連部門前。
林驍栩滿臉疑惑，小聲的詢問：“仨多，你怎么在這里？”
矮個子的兵咧著嘴開心的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也不知道，我…我修路，路修好了，團長就…就…讓我來這里報到了?！?/p>
"立正！"
高城的聲音響起。所有人條件反射地繃直身體，林驍栩這才發(fā)現(xiàn)連長不知什么時候先回來了。
他面色鐵青
“那什么，林驍栩來我辦公室一趟。其他人自行解散！”
林驍栩小跑著跟上時，聽見白鐵軍在后面小聲嘀咕：“完犢子，不是啥好事，少爺肯定要挨訓了?！彼滩蛔』仡^瞪了一眼，卻看見許仨多沖他露出標志性的憨笑，那一口大白牙在陽光底下格外顯眼。
連部的走廊比外面陰涼許多。
林驍栩跟在連長身后，聽見史衿壓低聲音跟他說了什么，只是話沒說完就被高城抬手打斷。高誠進辦公室時的表情讓林驍栩心頭一緊——那是一種混合著惱怒和無奈的神情。
林驍栩沒跟著進去，只站在門外，連長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鞒鰤旱偷臓巿?zhí)聲，不，也算不上是爭執(zhí)吧，頂多算是班長的一廂情愿，以及連長的一昧拒絕。
“...我七連不要這樣的兵！”高誠的聲音像是遭受了什么屈辱，“入伍時舉手投降，新兵連考核倒數(shù)第一！現(xiàn)在你告訴我他要來鋼七連？”
史衿還在據(jù)理力爭，他想留下這個兵，這個他親自招的兵。
樓梯口那里，許仨多也被指導員領了上來，指導員路過林驍栩身邊，對他點了點頭推門進去了。
他也是來勸高誠的，團長指過來的人，高誠或許可以直接拒絕，因為他有拒絕的底氣，可是其他人怎么辦呢？
林驍栩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走廊那頭的許仨多，他還不知道辦公室里發(fā)生了什么，還正在為能夠和好朋友分到一個連隊開心呢！
伍六壹聽見動靜從宿舍里走出來找林驍栩，正好看見許仨多局促的站在那里傻笑。
伍六壹看他那傻樣就煩，新兵連的時候就是這樣，內(nèi)務做不好就傻笑，站不好隊列也傻笑，打靶打的滿天飛的時候更是傻笑的不得了。好像只要他一傻笑，那些事兒就過去了似的。
林驍栩嘆了口氣，認命般的轉(zhuǎn)身敲門，手指剛碰到門板，就被伍六壹從身后攔住。
他好像看出了林驍栩想干嘛：“別犯渾！你知道他多差勁！”
這句話像是箭矢一樣射入了許仨多的心里，他的眼睛再沒了笑容，沉默的低下了頭。
林驍栩看著他沉默不語的樣子，想到了那封信紙上淺淺的淚漬。
他不想許仨多像連長口中說的那樣打哪來回哪去。
許仨多曾經(jīng)告訴過他，他來當兵就是不想再被他爹看不起了，如果他真的再回到五班，渾渾噩噩的當兩年的義務兵復員的話，恐怕他再也沒有機會能獲得一個獨立的機會了。
林驍栩還是睜開了伍六壹的手，即使他眼睛里都快噴出火來。
敲門聲響起，門內(nèi)的爭吵突然停了。
高誠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進來！”
看進來的是林驍栩，高誠緩和了下語氣，他也不想跟自己手底下最好的班長鬧得太僵，他瞪了一眼：“許仨多我是絕對不會收下的，除非他能跟林驍栩一樣！”
高誠伸手指著墻上掛著的嘉獎紅旗沖著史衿說道：“人家林驍栩才來連隊半年，已經(jīng)為我們七連掙回來兩個榮譽了，他呢！他能做到嗎！”
上次集團軍比武活動中，林驍栩獲得了百米速射項目第三名和狙擊射擊項目第二名，得了兩面紅旗，高誠為此開心的不得了，讓炊事班加了三天的餐。
史衿看著那鮮紅的旗幟，只覺得嘴里一片苦澀，他心里清楚，許仨多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可是許仨多是他親自招上來的，他的童年跟自己是那么的相似，在把他帶上火車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心里暗自決定要把他帶成一個真正的兵，新兵下連隊的時候，他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
這次許仨多通過了自己的努力再次來到了他面前，像是冥冥中天注定，他是絕對不能放棄的。
高誠看他不說話，繼續(xù)說道：“我七連只要好兵！好兵才能在我這里說得上話！”他說著，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話的真實性，轉(zhuǎn)頭看著林驍栩：“你說吧，上次的比武活動你表現(xiàn)的不錯，我許了你一個要求，你說說看，你想要啥？”
林驍栩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之前他覺得自己也不缺什么，原本想用來給班里的戰(zhàn)友謀福利，但現(xiàn)在，這個要求，他有別的用處。
“報告連長！是不是什么要求都可以？”
高誠皺眉：“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
"報告連長，我希望留下許仨多。"
話一出口，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史今猛地抬頭，臉色像被人迎面給了一拳似的難看。
“你...”高誠用手指著面前兩個最喜歡的兵，氣的不知道說什么好，"用集團軍比武的獎勵，就用來換這個兵？"
他的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在此之前，高誠甚至想好了，林驍栩能要求的無非就是順利轉(zhuǎn)士官罷了，他表現(xiàn)這么好，這是他應得的！
但誰想到，他會在這里等著自己呢！
一口氣沒喘上來，高誠氣的頭發(fā)昏。
洪指導員適時插話：“老高，團長指過來的兵，咱們怎么樣也得安排好不是？”
他給高誠鋪了臺階，只說是團長要求的，不說是下屬要求的，不然也下不來臺呀！
最終許仨多還是留在了三班，雖然不是大多數(shù)人想看到的結(jié)果。
當史衿帶著他走進宿舍時，甘小檸正往嘴里塞餅干，看見熟悉的人走進來差點噎住。白鉄軍哀莫大于心死：“完蛋嘍！咱們班平均成績要跌破及格線了！”
許仨多的鋪位安排在林驍栩旁邊，甘小檸的床鋪挪到里面去了，正好他跟白鉄軍玩的好，兩人也算是臭味相投。
……
夜晚的熄燈號響過后，林驍栩聽見旁邊床鋪翻身的聲音。
“睡不著？”林驍栩壓低聲音。
許三多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出奇：“有點...”他的聲音很輕，“謝謝你，驍栩?！?/p>
從這天起，林驍栩的身后多了個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