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靳存宥回到卓家,略過隨意躺在沙發(fā)翹著腿看雜志的卓矜溪,目光落在旁邊的孟韶鶯身上,往日吊兒郎當(dāng)?shù)膭哦伎桃馐樟似饋怼?/p>
他禮貌地朝孟韶鶯開口,音量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嫂子晚上好。”
孟韶鶯聽見他稱呼,笑起來時(shí)臥蠶飽滿如新月,看上去方才二十五上下,她溫柔道:“小宥回來了啊,你哥在樓上?!?/p>
靳存宥點(diǎn)點(diǎn)頭,后方傳來一道譏諷的笑,尖酸刻薄的語調(diào)如常。
“這么急著認(rèn)親,是因?yàn)榧依锶硕妓拦饬藛幔俊?/p>
卓矜溪捧在懷中的玫瑰露襯得她面容嬌嫩,唇紅齒白,肌膚如雪般無任何瑕疵,她勾起甜甜的唇角,笑時(shí)不經(jīng)意堆積起來的臥蠶,恍神間極易從中看見孟韶鶯的影子。
“卓矜溪!”孟韶鶯不悅地叫了她一聲。
卓矜溪手邊的玫瑰露輕輕晃動,映出她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孟韶鶯這嫂子裝的還挺像樣的,平時(shí)在家什么時(shí)候理過她。
卓矜溪朝她覷了一眼:“孟韶鶯,昨晚我的提議你好好想想,還是有道理的?!?/p>
女人懶得和她斗嘴,嗤一聲后轉(zhuǎn)身離開,沒看卓矜溪一眼,仿佛視她如空氣。
靳存宥腳步微頓,隨即慢悠悠地笑了,眼神在卓矜溪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嘖了聲。
“我家里有沒死光我不知道,但現(xiàn)在看來,大小姐的家里人有也勝似無啊。”
卓矜溪笑得愈發(fā)嫵媚,指腹輕輕摩挲著玻璃杯,斜睨了他一眼:“你家?”
“你是說你親媽那個(gè)對你避之不及的家,還是靳夫人寬容才肯認(rèn)你的家,靳存宥?”
卓矜溪每句話都精準(zhǔn)地往靳存宥的逆鱗上往死里碾。
空氣瞬間一滯,連傭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怕被殃及池魚。
“不愧是辯論錦標(biāo)賽冠軍?!苯驽哆~著步子走近到她身前,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
靳存宥的笑意沒有消散,反而多了點(diǎn)興味,懶洋洋地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漫不經(jīng)心地拿起卓矜溪的玫瑰露,邊端詳邊開口:
“今天怎么不喝安神湯?知道自己活得不長久,所以提前把生前的氣給撒了?!?/p>
卓矜溪一把從他手中奪過杯子,惡狠狠地罵道:“別碰我東西,惡心死了?!?/p>
卓矜溪潔亮的清眸溢出嫌惡,話罷,她用兩根食指尖拎著玻璃杯,直接丟進(jìn)垃圾桶,玫瑰露灑入里面一片狼藉。
“你賤還怪我撒氣,好笑。”
靳存宥不接她話,自顧自地道:“也是,畢竟有些人生來就只能靠臉活著,消失了也沒人記得她大腦長什么樣?!?/p>
“夸我好看?。俊彼旖堑幕《茹紤杏肿I誚。
“別自作多情了,多看你一眼我都想吐。”
“那你怎么不滾呢,靳存宥?”
靳存宥瞇起眼,目光幽沉地看著她,他突然勾起唇角,笑意帶著絲涼薄和邪氣,“直呼名字,沒大沒小?!?/p>
“叫、小、叔?!?/p>
卓矜溪咬著牙冷笑,眸子蒙上一層薄霜:“我克親戚?!?/p>
靳存宥動作微頓,片刻后,他斂起笑,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意味。
他站起身,刻意往前一步,兩人氣息交錯,帶著針鋒相對的火藥味。
卓矜溪沒退,反而湊前挑眉看著他,嗤笑一聲,輕柔道:“靳存宥,你說你有多犯賤才會跟我斗了四年,連聽見我的名字都煩,看我一眼就想吐,卻連分秒都不肯放過?”
靳存宥輕輕地“嘖”了一聲,退身回來離開和她隔出小段距離,那表情仿佛在惡心與卓矜溪呼吸著同片空氣。
他嗓音低啞:“你最好小心點(diǎn),別哪天被捧太高摔死了?!?/p>
“死了也比你活著更有人記得?!?/p>
卓矜溪笑著甩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上樓。
她張開剛剛緊攥在旁的拳頭,白嫩的手心中幾道紅痕清晰可見。
卓矜溪甩手深舒了口氣,直至潔凈空氣重新被吸入肺腑,她才重新睜開眼睛,雙眸一如既往的清亮。
回到房間內(nèi),卓矜溪躺在床上發(fā)呆,忽然,她起身拉開梳妝臺的抽屜,在層疊口紅中從最底下拿出一張陳舊的塑封照片。
上面陌生又親切的面孔她都有些記不清了。
卓矜溪總是在煩躁不安的時(shí)候,才會拿照片出來安慰自己。
照片看上去有些久遠(yuǎn),一個(gè)清秀漂亮的小女孩扎著小辮,站在氣質(zhì)沉穩(wěn)如山的男人身側(cè)。
無論多少次,卓矜溪的目光總是被那抹身影吸引,那位在站在她背后的男人,在商海中有著殺伐果斷的決絕,卻不難看出此時(shí)幾絲柔和掛臉。
他眉骨高聳,眼尾微微上揚(yáng),眉宇間透著一股凌厲的英氣,冷峻而銳利,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感。
是她的父親。
卓父在卓矜溪七歲時(shí)去世,她從小就被父親溺愛嬌寵著長大,卓父死后留給她的遺產(chǎn)足夠她幾輩子揮霍,擁有的資本讓她天生帶有呼之欲出的優(yōu)越感。
這張照片卓矜溪本來用貴重的相框裱起來過。
但孟韶鶯有次進(jìn)門一見到這張照片后就逼她收起來,說擺一個(gè)死人多不吉利,下次再見到就拿火燒掉。
卓矜溪不是乖巧聽話的性子,她硬是和她對著干擺了兩次。
但兩次都被燒了,僅三張照片最后只剩這一張,她因此事徹底和孟韶鶯過不去。
卓矜溪呼了口氣,將手中照片放回,照了照鏡子整理衣襟。
她重新?lián)P起那抹俏麗的笑顏,踩著松軟的地毯下樓。
孟韶鶯和靳俞清領(lǐng)證過后,搬進(jìn)三樓同間臥室住,于是以前二樓的臥室被他當(dāng)作書房,她來到靳俞清的房間前。
卓矜溪承認(rèn),她對靳俞清還殘留著一點(diǎn)念想,畢竟她默默暗戀了他四年,所有情愫不可能一夜間被掃空。
她清了清嗓,伸出手正準(zhǔn)備敲開靳俞清的門。
忽然,卓矜溪聽見里面?zhèn)鱽砀O窣的衣服摩擦聲,以及嬌柔的悶哼。
卓矜溪面色一白,揚(yáng)著的唇角頓時(shí)僵硬在臉上。
她清晰捕捉到指尖的瞬間輕顫,自己心臟不斷往下墜的震動痛感。
“和你媽搶同個(gè)男人?”
那道熟悉可恨的聲音帶著戲謔,從卓矜溪后側(cè)傳來,“你德行真的被遺傳得不錯。”
夜色沉沉,偌大的別墅里,走廊燈光溫暖柔和,映在大理石地面上,卓矜溪卻覺得渾身冰冷地仿佛像被水浸泡過的落湯雞。
對里面纏綿的慍怒、被發(fā)現(xiàn)心事的羞恥、被憎惡的人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同的情緒混雜著,毫不停歇地沖撞卓矜溪的理智,挑釁著她的神經(jīng)末梢。
卓矜溪屈指敲門僵在半空的手迅速收回,心臟不停敲打著她輕薄的昂貴衣料。
這是她第一次在靳存宥面前那么狼狽不堪,輸?shù)皿w無完膚。
她倏忽轉(zhuǎn)過身,恨不得用如鋒刃般的視線將靳存宥千刀萬剮地撕碎,那抹殷紅恰似曼陀羅被碾碎的糜艷,眼眶更是淬了毒般瞪得疼痛。
靳存宥依舊那股混不吝的慵懶勁,懶洋洋靠在墻邊。
他目光從她的臉一路掃過,故意停頓在她微顫的指尖,忍不住嗤笑出聲,享受著她被激怒的瞬間。
一向?qū)λp蔑不屑的卓矜溪反常地強(qiáng)忍住慍怒,她靜靜站著,半晌,只吐出冷冷的一句話:“滾遠(yuǎn)點(diǎn)?!?/p>
靳存宥:“這是二樓。”
話音剛落,卓矜溪感覺到羞恥的浪潮在胸前肆意翻涌,在心底刻下火辣辣的疼痛,將她僅剩無幾的體面淹沒。
卓矜溪死死咬著牙,片刻后,她從唇縫間溢出聲音,每個(gè)字似在舌面上碾碎成砂礫般的音節(jié):“靳家人簡直是同個(gè)模子刻出來的賤。”
她仿佛聽見自己喉管在灼燒,仿佛吞咽的不是屈辱,而是熔化的鐵水,卻仍要端著這副驕傲跋扈的皮囊,任那團(tuán)火在胸腔燒出焦黑的窟窿。
卓矜溪拂袖扭頭朝著樓梯處走去,可剛轉(zhuǎn)身踏出一步,她腕骨就被靳存宥從后面死死攫住,拽回她欲邁出的步伐。
兩人皮膚相觸的那刻,電流瞬間流經(jīng)皮膚,竄至血液深處。
那道強(qiáng)硬到不得反抗的力度把少女捏得生疼,覆在腕骨的那道溫度似她心中燃燒的火焰,灼燒得發(fā)燙。
“別碰我!”卓矜溪瞳孔微縮,狠狠甩開他的手掌,她極力抑制住剛剛轉(zhuǎn)瞬即逝的生理性淚意,毫不掩飾地將怒意發(fā)泄出來。
“急了?”靳存宥冷冷掀起眼皮睨她,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譏誚地勾唇,嗓音帶著點(diǎn)啞。
“說幾句實(shí)話就承受不住了,在學(xué)校不是很游刃有余?”
“你管我?。俊弊狂嫦粴庑Φ拇浇青咧ê?,“腦殘?!?/p>
忽地,兩人旁邊投射出一道亮光,是靳俞清的書房門打開了。
孟韶鶯和靳俞清聽到門外的爭吵聲,出來看情況。
“小宥,矜溪,發(fā)生什么了?”
卓矜溪下意識轉(zhuǎn)頭過去看,靳俞清一向整潔的襯衫此刻被捋平后依舊帶著方才凌亂的皺褶。
她的視線直勾勾落在他的脖頸,上面布滿曖昧的淤痕。
所有旖旎的畫面在卓矜溪眼前浮現(xiàn)閃過,她額角青筋微繃,齒關(guān)緊咬著,毫不猶豫地直接轉(zhuǎn)身離開。
卓矜溪嘴里還不斷念叨著,媽的,一對狗男女。
靳存宥深邃的眉宇間流轉(zhuǎn)著懶散和愉悅,好整以暇地看著卓矜溪上樓的背影,心底的嘲弄和得意更甚。
要是她晚點(diǎn)看見他給她準(zhǔn)備的驚喜,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又會炸毛成什么樣。
靳存宥突然覺得住在這兒還蠻不錯的,更方便他整卓矜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