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翠竹林間,長長的臺階沿山而上,靈山派的風景著實不錯。
清脆的鳥鳴聲中,李蓮花卻并沒有再與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擦肩而過。
有些事,終究是不同了。
山野中,清晨的風,總帶著涼意。
只是褪去了碧茶之毒,重獲新生的李蓮花,卻難得的覺得這樣的涼意十分怡人。
十年了。
他曾在炎炎夏日都感受不到什么熱意,可如今,不過是在小暑之時爬了些臺階,他就已覺悶熱。
若不是他早已經習慣了不再用內力維持身體的溫度,這樣的日子似乎與從前,也無甚區(qū)別了呢。
實在是欠了好大一個人情。
一條命之外,還平白添了四成內力,若是讓江湖中人曉得了……
這少年要的若是他的秘籍就好了。
李蓮花如此思慮著,回頭看了一眼李相夷……
這混蛋正死死盯著他的腰呢,就連李蓮花的回頭,也只獲得了一個毫不心虛的眼神。
于是敗退的,反而成了李蓮花。
惹不起,完完全全的招惹不起。
李蓮花突然覺得今日的這個天氣,也沒有那么的熱了,若是能再添個披風,那也很是使得。
只希望這小子能信守承諾吧。
隨手提起了身前的衣擺,李蓮花的步子,暗暗快了三分。
靈山識童大會。
雖然李蓮花與李相夷來的已經是很早了,但顯然,大家都是很愛湊熱鬧的。
大會的外頭,只差排起了長隊。
只不過這一回,李蓮花他并不上門討債,李相夷也沒有恬不知恥到冒充轉世靈童。
雖然事實上,他其實也只比旺福大了一歲不到。
至于他們二人是如何進去的……他們二人是刷臉進入的。
今日靈山識童,由樸二黃和靈山派大弟子王守慶迎客。
不過一露面,李相夷的臉就把樸二黃和王守慶這兩人嚇了一大跳。
樸二黃更是幾乎連心跳都差點停止了。
他們都是十多年前曾遙遙見過李相夷容貌的。
憶往昔,那時候樸二黃還是金鴛盟的人呢。
“這位……少俠……”
站在左側的王守慶首先努力的平復下了洶涌澎湃的心情,這才繼續(xù)開口。
“不知高姓大名?”
王守慶恭敬道。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姓李……李蘿卜……途徑貴寶地,聽說了靈山識童之事,便想來看個究竟。
如今想來,這也確實太過冒昧了,萬望諸位勿怪?!?/p>
門外,李相夷彬彬有禮的,幾乎讓李蓮花覺得見了鬼。
這個沒禮貌的臭小子轉性了?為何?看上去有些像我?
李蓮花的表情,霎時間有些難以形容。
“不冒昧,不打擾。”
王守慶一時間心思電轉,在他的雙眼瞟過李相夷背后的劍套時,他便已然下定了決心。
“如何敢稱冒昧,少俠請?!?/p>
王守慶十分熱絡道。
畢竟。
無論這少年與李相夷李門主究竟有無關系,將來是否能闖出名堂,迎他進來,左右也不過多個人看熱鬧。
反而若是把這樣一張臉掃地出門,那可實在是后患無窮啊。
哪怕再不顧昔日同門之情,只是為了面子,百川院日后也是不會再給他靈山派什么好臉了。
更不提那些視李相夷李劍神為偶像的狂熱少年了。
王守慶給了樸二黃一個眼神,親自的,將李相夷與李蓮花迎進了靈山派。
站在右側的樸二黃陰沉了一張老臉,卻還是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江湖上又出現了這張臉的事,也只能待到靈山識童之后再行上報,只希望此人,不要壞了他的謀劃才好。
靈山派的地盤,其實還挺大的,而且綠樹如茵,空氣清新怡人,沁人心脾。
這靈山識童大會也還有些時候才會開始。
李蓮花與李相夷并無事可做,就干脆的找了個僻靜地方,談天說地。
“你這年紀輕輕的武功這么高強,怎么之前在江湖上一點名聲也沒有啊,這么低調呢?”
隨手從頭頂摘了片葉子,李蓮花一邊把玩著葉片,一邊說。
“這江湖上,哪個年輕人不是有點武藝就上躥下跳的。
你這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可太辜負了大好的青春年華了。
你也該學學人家方少俠,那……人家多氣派啊?!?/p>
清風徐徐,李蓮花側身看向李相夷。
他眼中淡然自若,卻讓李蓮花有些恍然。
這家伙也太不為外物所動了吧。
這可不行。
回過了身,李蓮花又繼續(xù)說道。
“這江湖中,美人,美酒,美景,美食不計其數,你啊,還是見識少了?!?/p>
李蓮花很是有些惋惜的說道,手中的葉片被他隨手丟到了樹下,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江湖廣闊,李蘿卜這樣驚才絕艷的一個人物困在他這小小的蓮花樓中,他是真的覺得十分可惜的。
絕不會是因為他怕了李蘿卜了。
“美人在側,先成家后立業(yè)?!?/p>
李相夷十分認真的說道。
看著眼前頗有些頭疼的李蓮花,李相夷覺得凡事還是不能過了頭的。
“但若你當真是我長輩,此事也確實行不通。”
對此,李蓮花大為感動,并給予了好侄子十個銅錢……
等好侄子下山了,就拿著這錢去買些零嘴,萬萬莫要再纏著他了。
他一把老骨頭了,實在是經不起年輕人這樣熱烈的追求。
“諸位鄉(xiāng)親,各位教友……”
靈山識童大會終于開始了,仗著身強體壯,李相夷狠狠的給李蓮花擠出了一個最靠前的位置。
方多病此時也正站在這一側。
是以,李相夷穩(wěn)穩(wěn)的站在了兩人之間……弄得方大少爺和李神醫(yī)不過是他的跟班小廝一樣。
但若讓李蓮花跟方多病站在一處,他又是極不愿意的。
眾人齊聚。
離兒首先輕哼一聲。
畢竟她是十分看不慣李相夷和李蓮花這個假神醫(yī)的。
這兩人如此的欺負少爺,她只恨她笨嘴拙舌,說不過他們。
“呦,李蘿卜少俠也來了?這是……怎么混進來的?”
方多病奇道。
不知為何,客棧初見之時,他對這位李蘿卜,就有些莫名的不順眼。
如今他更是覺得此人的面目可惡至極。
“這靈山派還真挺有錢的啊?!?/p>
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方多病的話,李蓮花側身對李相夷說道。
“確實有些家產,不然也不會來了這么多長著蓮花痣的靈童?!?/p>
李相夷也跟著淡淡道。
“是吧,我和你說,這人一旦有錢了啊,那日子就是很不同的……”
被無視了個徹底,方多病簡直都要讓這兩個混蛋氣死了。
等到靈山識童之事一結束,他首先就要抓了那個妙手空空,然后再抓了這個李蓮花和李蘿卜。
方多病氣呼呼的想著。
“叮?!?/p>
就在幾人聊天之時,靈童們手中的玉磬被敲響了。
星星點點的火子飛濺而出,備選的靈童身上立刻有鮮艷的火光升起。
一時間,眾人紛紛驚慌不已。
值得慶幸的是,靈童們邊上就有兩口大大的平安缸,幾桶水瓢潑之下,立刻便止住了火勢。
雖然不少人都因此受了驚嚇,幾乎每位靈童也都受了些輕傷。
但幸好,總算沒有釀成大禍。
靈山派中,熙熙攘攘的人流被漸漸疏散,靈童們也被帶到了一處清凈地方。
李相夷和李蓮花緊隨其后,倒也無人阻攔。
“我們不是靈童,我們生辰作假了,不選了?!?/p>
受了此番驚嚇,立刻就有一位靈童被家里人拉著,忙不迭的選擇了逃跑。
李相夷站在李蓮花的身邊,看著此人溫潤的眉目,和若有所思的神情,又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方多病。
方大少爺正在怒視著他呢。
李相夷摸了摸手中的火石、棉花和引線,有些無語。
沒了李蓮花提醒,這位大少爺果然是沒有注意到這火來的究竟有多么的突兀。
或者說是沒有辦法,那么快的領悟過來,此事其實蹊蹺的很。
待到鶴歸派的楊掌門認定了旺福這個唯一沒有著火的少年是靈童之后,李相夷才慢悠悠的拋出了這幾樣物什。
他想了很久,終究還是覺得李蓮花未來的路,只能讓李蓮花自己來選擇。
順道也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實在是一舉兩得。
“我剛剛,恰好的看見了那玉磬里頭,似乎有什么東西,剛剛大家都忙得很,我便拿了起來。
沒想到還牽出了蒲團底下的棉花……方刑探?!?/p>
說完,李相夷淡漠的,將東西遞給了方多病。
而接過了物什,方多病的表情,有些吃驚,也有些懊惱。
光顧著慪氣,他竟然將這么明顯的錯漏,忽略了過去,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這根本不是什么顯靈,而是一起縱火案,有人事先弄好了機關,用以操縱靈童選取的結果,你們可有人知道此事?!?/p>
冷肅了一張俊臉,方多病質問道。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顯然覺得自己剛剛的輕信有些丟人,楊掌門的聲音,冷硬了許多。
聽到了楊掌門的質問,靈山派的二弟子何烏有立刻回道。
“這些都是些不值錢的老物件,平時隨意丟在庫房并無人看管……”
說著,何烏有轉身喝問道。
“你們可曾見過什么可疑人等?”
既然無人看管,那又怎么可能有人見過什么可疑人等。
眾人果然紛紛回道。
“沒有?!?/p>
“你這是……要幫著方少俠破案?怎么,李少俠也想進這百川院?”
靈山派眾人正在自檢,李蓮花卻湊到了李相夷身邊低聲問道。
“不幫著破案,怎么留在靈山派?你不是要找金鴛盟的人,渾水才好摸魚不是。”
李相夷溫聲道。
“嗯~~~有道理?!?/p>
李蓮花十分贊同的點點頭,緩步上前,在其中一名備選靈童的身上輕輕一擦。
抬手,他那白凈的指側,立刻沾染上了些白色顆粒。
“這個是磷粉啊,磷粉才會一點就著,那不如先查查,看看誰接觸了這些孩子啊?!?/p>
摻和了一腳,顯示了一下存在感,李蓮花說完了自己的發(fā)現,便立刻的,退到了李相夷身邊。
“我怎么總覺得你像是已經知道了金鴛盟的線索呢?!?/p>
雙手抱胸,李蓮花傾身湊到了李相夷的耳邊,悄聲說道。
清淺的吐息,還有些溫溫的,李相夷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直。
可真是要了命了。
李蓮花。
“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李神醫(yī)打算用什么,來換這些消息呢?或者,先把上回……”
李相夷吶吶道。
他壓低了的睫毛下,暗潮洶涌。
“那個……啊……下回再說吧……呵。”
干笑了一聲,李蓮花果斷的挪開了一步,裝作無事發(fā)生。
那件事兒,過去的都讓他過去不好嗎?
年輕人怎么能如此的斤斤計較,這胸懷真是一點都不廣闊。
那頭。
因為李蓮花提出要看有誰接觸過這些靈童。
風柏立刻將矛頭對準了方多病和旺福。
“既然你說這是縱火,那唯獨偏偏只有你家小廝安然無恙,那現在看起來,你的嫌疑才是最大的?!?/p>
風柏冷聲道。
畢竟他與其中一位靈童的關系,實在經不起深究,若不禍水東引,只怕日后難過。
而這個險些壞了他好事的旺福和他的主子方多病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風柏古井無波的表面下,卻也是許多考量。
只是聽了風柏的質疑,站在方多病身邊的離兒立刻的維護道。
“你知道我們家少爺是誰……”
要暴露。
“離兒?!?/p>
見勢不妙,方多病趕忙出言打斷。
還有些替自家少爺委屈的離兒也只好尊重少爺的意思,艱難的吞下去了后半句話。
扯出了個有些自嘲的笑容,方多病接著說道。
“在下多愁公子方多病,乃是百川院的刑探。”
從懷中掏出了刑牌,方多病耳邊,恰有一道聲音響起。
“石院主的名字,遮擋著點吧,客棧那時候,就想告訴方刑探來著?!?/p>
石姐姐的名字?!
自從離開百川院后,他確實從未關注過刑牌上細節(jié)。
方多病幾乎是毛骨悚然的,慌忙著將手指挪了挪。
果然,此刻背對自己的刑牌邊角,有些細微的凸起,石水的比劃簡潔明了,方多病也算是摸了個仔細。
這個李蘿卜,偏偏此時傳音告知……
等等,客棧那時候他就已經知曉了自己并不是刑探了。
那在山下的時候。
而且連他都知曉了,那老狐貍豈非是……
這兩人敢情一直在逗著我玩兒呢。
方多病咬牙切齒的維持著笑容,故作鎮(zhèn)定的將刑牌收回了懷中,心里已經是將這兩人翻來覆去的罵了千萬遍了。
老狐貍,小狐貍,我跟你們沒完沒了。
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方多病強撐著笑容為自己與旺福解釋道。
“我們剛到此地,也從未到過貴派,如何會有時間和機會下手呢?!?/p>
扯了扯衣襟,方多病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眾人的神色。
見在場之人顯然都沒有看到刑牌上石姐姐的名字,他的聲音,這才舒展了幾分。
“既然這一時半會兒無法自證,不如給我們百川院一個機會,一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p>
略略有些心虛的握緊了手中的爾雅,方多病的笑容端的是……十成十的溫文爾雅。
可見這江湖,果真是很鍛煉一個人的。
尚在天機山莊時的方大少爺豪情萬丈,是怎么也料不到他也會淪落到如此尷尬境地,還能這么鎮(zhèn)定的。
而方多病的請求,一時卻根本無人應和。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但確實也無人敢得罪了百川院。
“這位方少俠是百川院的人,我們自然信得過他,但是這位旺福有沒有和外面勾結,很難說。
他留下,等識童大會結束查明真相,再把他交還給你?!?/p>
最后,依舊是楊掌門這個外人出言,定奪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