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秦過指揮著人抬一頭熊。
喧鬧吸引了姜玨，他走出了門，看到眾人圍著秦過，歡呼雀躍，在秦過身邊，一頭巨物隆起像小山丘一樣。
——那是一頭完整的熊尸。
熊身長五尺，渾身覆蓋著一層濃密而粗糙的黑褐色毛發(fā)，一掌比一個成年男子的頭都要大，熊頭怒目圓睜，獠牙尖利，不難看出還活著的時候是如何可怖。
就連中洲親兵們，也沒忍住簇擁過去。
一位外出的親兵蒼白著臉，見到姜玨到來，連忙行禮。
“出了什么事？”姜玨輕聲問。
跟著秦過外出的那幾個親兵老老實實，已經(jīng)半點張揚都沒有了。
“殿下……屬下帶著十余人在山林中遇到了熊羆，我等不敵，差點喪命……”那人神情還有些恍惚，訥訥道：“秦公……帶人前來救助，一拳，就將那畜生打死了……”
一拳打死了一頭熊？
下意識地，姜玨看著人群中被簇擁著的秦過。
男人在日光下的身影和那日山澗中的重合，一樣高大偉岸，奪取所有的注視。
姜玨覺得目眩。
——在中洲經(jīng)歷了長達三十年的苦日子之后，有些淺顯的道理終于浮出水面。
貴族又怎么樣呢？血統(tǒng)高貴的親兵們誰不是貴族出身？遇到熊的時候依舊屁滾尿流，你血統(tǒng)高貴，熊也不會走到你面前自己死一死。
屠刀不會因為血統(tǒng)高貴而停止揮動。敵人也不會因為血統(tǒng)高貴而跪地求饒。
這樣的感悟隨著齊越聯(lián)軍將中洲肆虐之后將席卷整片土地。
禮崩樂壞之后，布衣相卿的時代才會真的來臨。
就在此時此地，姜玨抑制著自己顫動的心神，他看著陽光下面容依舊溫和的男人，覺得什么東西被撕裂，又有新的東西灌進來。
姜玨覺得自己在此時真的活了過來。
不再是中洲王宮里那被色與欲覬覦著的一捧肉
不需要在血統(tǒng)的壓制下耳提面命地對腐爛俯首稱臣
不需要絞盡腦汁地洗白自己那焚燒一切的不甘著想要往上爬的念頭
也不用將自己壓抑在軀殼里面，只能悲哀的看著整個王朝陷落
——他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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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四百余人，不過半日，秦過一拳打死一頭熊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
此時的熊還和虎、豹并列，所謂“虎豹之文，熊羆之力”，就是強調(diào)熊的力量與兇猛。
就像那親兵所說，十余人都不一定殺得了一頭熊，被秦過一拳打死——這事跡足以轟動了。
于是大家開始回憶起前不久秦八說的那些事跡——秦過能舉千斤、殺過上千齊越戰(zhàn)士、比齊越的兩位將軍還要厲害的多……
這也不一定是假話吧！要知道，齊越那兩位將軍可沒有徒手打死過熊?。?/p>
而且秦過那時可是一人一馬也敢殺入戰(zhàn)場救人的??！
從秦過救人上山到如此地步，也才過了十余日。
姬淮澤還在躺著的時候，秦過已經(jīng)將這“無實權(quán)”的秦公卿的名號坐實。
同時，秦過將自己的人有意地與中洲殘軍接觸，在姜玨的授意之下，分熊第二日，秦過選用自己的人手編制中軍。
第三日，秦過將中洲殘兵打散，重新編隊，兩百余男子除開有傷在身的后勤，分為了九支隊伍。
秦過日常不練兵，因為這山地沒辦法施展，他只一味地安排這些人上山找吃的。
畢竟生存壓力在腦袋上，雖然中洲軍覺得憋屈，但是想想前幾日秦過一拳打死熊的英勇事跡，一群人也沒太多抵觸。
在這個時代，男性骨子里還是有那種英雄主義的。萬一自己也能打死一頭呢？打不死熊，打死野豬呢？
而且有山里人帶著，他們還能熟悉山林。
秦過安排下去之后，自個兒自在了，洗了個頭，長發(fā)散下來，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曬太陽。
秦八和秦十在一旁給秦過洗衣服，哼哧哼哧洗的很帶勁。
兩人在一旁說小話：“大哥累了，讓大哥好好歇歇，你輕點兒?！?/p>
“八哥，今天還有熊吃嗎？”
“還有呢，四哥偷偷留了一只掌給大哥，大哥肯定吃不完，剩下的都是咱們的?！?/p>
“四哥說還要分給殿下吃?！?/p>
“殿下吃的少，沒關(guān)系。”
秦過覺得這兩孩子真有趣，睜開眼睛，就看到姜玨站在兩個小孩后面，看著他們邊洗衣服邊說悄悄話。
“殿下。”秦過開口，兩小孩一回頭，看到姜玨放大的臉，嚇得兩人摔了個屁股蹲，洗衣水嘩啦一下潑在兩人身上。
姜玨被逗樂了，抿著嘴笑彎了眼睛。
“好了，去找你們?nèi)缤鎯?，衣服放著吧。”秦過一手拎一個，將孩子丟外面去。
扭頭看姜玨，發(fā)現(xiàn)這小殿下還在笑，便問：“殿下今日怎么得空過來？傷好些了嗎？”
姜玨收斂了表情，說：“好些了，聽聞秦兄讓人上山尋吃的，來問問?！?/p>
中洲軍都被薅出去大半，姜玨真擔(dān)心秦過養(yǎng)不起這些人。
畢竟這些人吃的多不干活，秦過的窮又有目共睹……
這回輪到秦過被逗樂了：“殿下，山中貧瘠，連像樣的衣裳都沒有?！?/p>
秦過看了一眼姜玨身上穿的，還是秦過讓人按照他的衣服形制裁剪的新衣，布料算不上好，還有些粗糙，姜玨卻穿出了精致的感覺，因為這人好看，姿態(tài)禮儀也好，不顯得簡陋。
姜玨說：“中洲城外南面三十里，山腳下有一戶農(nóng)家，我在井里藏了三千金?！?/p>
三千金是不少數(shù)量了，若是普通人家，一金省著吃，都可以吃數(shù)年了。
只是養(yǎng)兵，還是不太夠看的。
“若是……可派人去取?！?/p>
秦過有一種貓貓把積攢了很久的糧食搬出來給自己吃的萌點。
于是姜玨又感受到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他分明覺得秦過很喜歡自己，卻沒有半點欲念，這份親近太過溫柔，一時間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姜玨有些緊張，指尖有些發(fā)麻，不自覺地蜷縮起手。
他實在不太理解這個人。
這個人好像沒什么欲念，對財富權(quán)勢都不感興趣，姜玨依稀能感知到他的目標(biāo)是自己，但是和一切他理解的都不一樣。
秦過笑著說：“殿下，山中不適宜練兵，這里崎嶇，多有毒蛇兇物，亦是不適宜常居，待您身體好全了，就要準(zhǔn)備下山了。”
姜玨點頭道：“只是去趙孫二國的路途遙遠，且被齊越兩軍嚴守，不是易事?！?/p>
秦過說：“殿下為何舍近求遠？”
如今強勢的諸侯國只有六個，加上中洲，也才七分天下。
趙國孫國關(guān)系最鐵，守著西與北的邊陲。
這很好理解，畢竟看門的都要自己信得過的人。萬一找個信不過的和西戎一串通，門戶大開怎么辦？
在中洲和邊陲的趙孫之間，還夾了吳國和魏國。
中洲在中央，中洲往東南而去才是齊國和越國。
這個布局很容易形成互相制衡，當(dāng)初分封的時候老中洲王應(yīng)該也考慮了很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距離最遠的西戎和齊越還能勾結(jié)在一起了？
是不該舍近求遠。
——可是距離中洲最近的吳國已經(jīng)拒絕了向中洲出師，閉門不出三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