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有著非常成熟的榫卯工藝,木頭在秦過靈活的手指上形成縮小版的車轱轆的模樣。
秦過喜歡極了這小孩兒乖乖坐在他旁邊的模樣,又乖又好看。
忍住了在姜玨腦袋上薅一把沖動,解釋道:“這不是戰(zhàn)車,是沖車。”
此時秦過做了很多零部件,擺弄幾下拼好了一輛奇奇怪怪的車,比起戰(zhàn)車,這玩意兒有些簡陋,根本不能坐人,榫卯結(jié)構(gòu)也很潦草,只能保證在運動的時候不散架,卻無法應(yīng)對任何行動之中的撞擊。秦過在山坡上測試了一下,這輛奇奇怪怪的車以很快的速度從山坡上滑下去,哐當(dāng)一下撞在石頭上四分五裂。
姜玨看著那裂開的車,下意識彎腰下去撿。
秦過看他低頭的時候露出一截脖子,連忙伸手?jǐn)r著他:“殿下,壞了,我給您做新的?!?/p>
姜玨就順著秦過重新坐回來,等著秦過給他做新的車。
其實姜玨依稀能猜到秦過的意思。只是這想法太離奇了。
五百人攻城不是沒有,但是五百這么窮的軍隊怎么攻城呢?
他們甚至沒有馬。
姜玨不太想問出口。因為他沒有解決辦法。
當(dāng)一個人沒有解決辦法的時候,去打擊旁人的積極性,往往不是什么很好的行為。于是他安靜地坐在秦過旁邊,看著他削木頭。
他用的刀依舊是那柄薄薄的一片,姜玨看不出材質(zhì),看著那小刀在秦過指尖翻飛,木屑簌簌落下。
很快,一個更精巧的小車被做出來,輪轂轉(zhuǎn)動精巧,秦過還做了一個木頭小馬,好像在拉車。
姜玨抿著嘴,眼角卻先一步溢出了笑意。
“這車不能坐人,也不能拴住馬匹。”姜玨細(xì)細(xì)的手指摸了摸連接處有些松動的榫卯結(jié)構(gòu),覺得這車甚至無法承重。
“是,只是用來運些木頭。”秦過說。
于是姜玨又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向秦過說一些什么。
如果秦過是一個蠢人,那么他會有一萬種方法去告訴他,五百人攻城,等于癡人說夢。
但是秦過是個聰明人。姜玨因為猜不到他想做什么而焦慮。
秦過問他:“殿下,你相信天命嗎?”
姜玨握著木頭的車馬,抿著唇不說話。
不說話,但是那神情分明在表達(dá)。因為眉眼太過生動,蓬勃的野心在里面沸騰翻涌,亮的不可思議。
秦過一直知道,姜玨并不是什么很乖的貓。什么貓能在中洲大亂國破家亡的時候把太子的玉璽和御林軍偷到手?
他是虎是豹,如此野心,就連對秦過一貫的賣乖都僅僅因為秦過很強。
但凡秦過弱一些,就是姬淮澤的下場。
姜玨不信天,因為天從來不垂青他。
秦過彎彎眼睛:“殿下,今日是好時間,可行廟算之禮。”
“不若問問天,此戰(zhàn)可行否?”
秦過讓人送來了粟草。
粟草是一種三葉的草,在沒有太卜的時候,無法通過龜甲來聽天命語,粟草便常用來作簡單的卜算。
三片葉子丟到水里,如果浮在水面為吉,沉下去為兇。
因為要卜算,秦三也帶著幾個人湊上來。
姬淮澤端來了水盆,靜靜地看著姜玨將葉子放在水上。
搖搖晃晃的葉子輕輕懸了個圈,在水中緩緩下沉。
姜玨抿著唇,想讓人把這盆不吉利的水端下去,就見水里的葉子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在水中漂浮一瞬,緩慢地豎了起來,葉尖直直地指著天。
秦三揉揉眼,探頭去看,伸手將這粟草撈了起來打量一番,是普通的粟草,也是普通的水。
再放進(jìn)去,那粟草依舊是緩慢地豎在水中,葉尖依舊朝天。
“我沒眼花吧?”秦三哆哆嗦嗦地問。
這年頭大家都還是信鬼神的,一時間瞪大雙眼,身體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姜玨愣愣的看著,忽然叫人換了粟草,又換了一盆水,再次丟了下去。
葉尖沉浮,依舊是直直指天。
愣了愣,姜玨看向秦過:“這是……何意?”
秦過說:“殿下,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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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與中洲交界,第一座城關(guān)叫做墨城。
相比于魏國的平坦,吳國的地勢要稍稍崎嶇,多山地丘陵。
墨城坐落在墨山腳,城門朝南而開,東面有不大的一條河。
城門此時緊緊關(guān)閉。
如今甕城都是雙層城門,外層還有厚三分的青銅包木。城門上設(shè)置兩臺巨大的弩臺,射程覆蓋一公里。城墻用木頭夯實,糊著厚厚的泥巴防火。
城門之外是修理平整的大道。
今日的墨城城門,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奇怪的人。
一群蓬頭垢面的人,這段時間風(fēng)餐露宿,就連姜玨都曬黑了兩個度,一群人拖著疲憊的步伐,有人扛著木頭,有人扛著油,還有人撿著燒過的碳灰,不像來攻打吳國的,倒是像一路過來撿垃圾的。
早在三個月前,墨城就經(jīng)常有中洲過來的難民,死死傷傷的想要求援。所以很自然的以為這群人也是來逃難的。墨城門戶緊閉,沒人搭理。
接著,這群人開始動作起來,那些木頭開始陸續(xù)被拼接,只用了短暫的半個時辰,十多輛奇奇怪怪的車陸續(xù)拼好。
就在這些人忙碌的時候,墨城城墻之上的人也陸續(xù)開始活動,一個守城的將士皺著眉頭招來士兵:“這是做什么?”
不足千人,從十多米高的城墻上看去,零零散散,沒人懷疑這些人是來攻城的。
冷兵器時代攻城本質(zhì)是“成本博弈”,要知道,中洲守城了一個月,齊越兩軍攻城,戰(zhàn)死的尸體都是成百上千的。殺了中洲三萬兵,齊越聯(lián)軍只會死傷更多,
如此尸山血海殺出來。若是500人可以攻城,那豈不是襯托著齊越聯(lián)軍都像個笑話?
姜玨坐在馬上,看著眼前依次排開的這些奇形怪狀的車,他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握著同款縮小的車——是秦過送給他的小車。
——還有一匹小馬。
木頭的觸感沉甸甸的,他用力地握著。
秦三正指揮人往這十多輛車上裝大木頭,木頭被挖中空,里面塞滿了秦過讓人準(zhǔn)備的木炭。
——只有這些木頭。
——木頭的車,木頭的馬。
木炭也是木頭做的。
姜玨的思維有些發(fā)散,控制不住在想什么東西。
秦過站在他的左邊,幫他牽著馬。
這是天意?
姜玨感到有些好笑,他真的要用這些木頭攻城了。
哦,不對,還有幾百個人。
姬淮澤站在一輛木頭車旁邊,扭頭看著姜玨,等待指令。和姬淮澤相同動作的,還有其余的三十人。他們拉著這些木頭做的啟動裝置,臉上都有一種還沒回過神來的懵懂。
——昨夜這群人丟了一夜的粟草,每一顆粟草,都直直地指向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