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顧曉夢這才猛地記起李寧玉挨打的事兒,心急火燎地沖了出去。只見趙小曼正站在李寧玉身旁,假模假樣地充當和事佬。顧曉夢哪有心思理會這些,徑直奔到李寧玉身邊,輕輕拿開她捂在臉上的手。雖說她心里清楚李寧玉和打人者是親兄妹,此刻也不過是在演戲,但瞧見李寧玉臉上那清晰的巴掌印,顧曉夢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站住!”顧曉夢從臺階上快步走下,聲色俱厲地喝道,“打了人就想這么溜?你當這剿總司令部里的人都形同虛設(shè)嗎?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跟她又是什么關(guān)系,對女人動手,你就不單是個窩囊廢,簡直就是個瘋子!”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一記干脆利落的巴掌狠狠甩在了潘漢卿臉上,“這一巴掌,是我替她還你的!”
李寧玉趕忙上前拉住顧曉夢,說道:“顧曉夢,別以為你這么做,我就會讓你回情報科?!?/p>
“我可不是為了你李科長,我是為了我的玉姐?!?/p>
“我就是個瘋子!早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你是不是盼著我早點死,好去找第四任、第五任男人?”潘漢卿情緒愈發(fā)激動,仿佛完全沉浸在這場戲里。顧曉夢瞧著這般投入的他,實在擔心這場戲不知會演變成何種局面,趕忙擠到兩人中間。結(jié)果,潘漢卿再次揚起的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顧曉夢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瞬間讓潘漢卿愣住了,李寧玉也一臉驚愕,周圍圍觀的眾人同樣目瞪口呆,就連顧曉夢自己都被打懵了,心里忍不住把潘漢卿罵了好幾遍:不過是演個戲,至于這么用力嗎?這也太疼了!
“你鬧夠了沒有!”李寧玉終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一把將顧曉夢扯到身后。恰在這時,吳志國出現(xiàn)了。
這次,顧曉夢沒有阻攔李寧玉,而是與她一同去掰吳志國掐住潘漢卿的手,甚至還想搶先一步抄起刀去捅吳志國,可惜還是被李寧玉搶先了?!盀槭裁??”吳志國又問出這句話。顧曉夢冷哼一聲,“啪”的一下把手中端著的托盤重重擱在金處長的辦公桌上,怒聲道:“為什么?吳隊長,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你要掐死的可是李科長的丈夫,你說為什么?吳隊長,潘漢卿為何這般對待李科長,又為何說出那樣的話,你心里會不清楚?都說什么情淺緣深,可你和李科長之間,根本就毫無情義可言?!?/p>
吳志國猛地扭過頭,惡狠狠地盯著顧曉夢。顧曉夢卻毫不畏懼,直視著他道:“你想殺我?好啊,動手??!但我還是要說,你做的那些事,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給她帶來的只有無盡傷害?!?/p>
“夠了?!崩顚幱癯雎曋浦?,“吳隊長,顧曉夢說得沒錯,我對你做的那些事,從未有過一絲感動,過去不會,以后也不會?!?/p>
“對不起?!?/p>
“嗯?”顧曉夢正開著車送李寧玉回家,聽到這話,疑惑地問道,“玉姐,你說什么?”
“今天連累你了?!?/p>
“說實在的,從小到大,我還是頭一回挨打?!崩顚幱褶D(zhuǎn)頭看向顧曉夢,問道,“你為什么要擋在中間?”
“我哪能眼睜睜看著他打你???”
“他是我丈夫?!?/p>
“我知道,可不管是誰,我都絕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傷害你?!?/p>
“人人都說我看人就像破譯密碼一樣精準,可跟你相處這么久了,我卻始終琢磨不透你?!?/p>
“不著急,以后日子還長,玉姐慢慢就會看清我了。”
“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以后’這個詞,實在太過奢侈?!?/p>
“但總得心懷希望,不是嗎?”
李寧玉聽了,微微側(cè)頭,輕輕一笑,“嗯,你說得對?!?/p>
顧曉夢拿出沖洗好的照片遞給李寧玉,說道:“玉姐,照片上的,才是真正的你。我記得下船前你讓我給你拍照時的模樣,記得森田宣布二代恩尼格瑪機破譯成功時你的神情,記得三井那個混蛋要毒死我們時,你開門的瞬間,這些我都記得清清楚楚?!?/p>
“你想說什么?”
“玉姐,他是你的家人,你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我不想干涉,只是你偶爾也該多心疼心疼自己。”
“曉夢?!崩顚幱駝傄f話,顧民章從樓上走了下來,“聽說你帶客人回來了?”
“爸爸,這是……”
“讓我猜猜,這位想必就是你一直敬仰有加的新上司,破譯天才李科長吧。”
顧曉夢看著顧民章一本正經(jīng)“演戲”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心里忽然覺得玉姐有些可憐。
“顧會長過獎了,我只是順路過來,就不打擾了。”
“曉夢很少帶朋友回家,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你李科長。都這個時候了,留下來吃頓便飯吧,就當給我個面子?!?/p>
飯桌上,幾人都沒怎么說話。直到最后吃甜點時,顧曉夢才開口夸贊管家小姐做的布丁。顧民章寵溺地哼了一聲,“那還不是因為你今天心情格外好!”
“李科長,我這女兒從小嬌生慣養(yǎng),還望你多多包涵。另外,還得感謝你在密碼船上對小女的救命之恩?!?/p>
“顧會長客氣了,顧小姐天賦異稟,頭腦靈活,我和金處長他們能活著下船,顧小姐也出了不少力。只是情報科比密碼船更加危險,一旦涉足,便是刀光劍影,生死只在一線之間。顧會長就這么一個女兒,必定視若珍寶,所以……”
“李科長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尊重她的選擇,也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李科長,我敬你一杯,日后若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盡管開口?!币娎顚幱駴]有端起酒杯,顧民章又道,“真不嘗嘗?這可是民國二十年的波特酒,九月份釀造的。”
李寧玉臉色微微一變,依舊沒有去接那杯酒,“我真的得告辭了?!?/p>
顧曉夢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爸爸,有空記得給我房里的花澆澆水?!闭f完,起身追了出去,“玉姐,照片你還要不要?”
“危機已經(jīng)解除,這張照片沒什么意義了?!?/p>
“那我就收下了?!鳖檿詨粜χ颜掌胚M兜里,“走吧,我開車送你?!?/p>
“手怎么樣了?”
“快好了,只要沒再吃你給的甘草片?!?/p>
“在船上我就提醒過你,你手有傷,別多吃甘草片?!?/p>
“你費盡心思接近我,非要留在情報科,還老是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到底是為什么?你可是顧船王的女兒,想來不是那么容易被收買的?!?/p>
“你說得沒錯,我長這么大,見過、經(jīng)歷過的,可能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我一直覺得,這世上若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珍寶。比如,能破譯二代恩尼格瑪機的天才。”
“當然,這不是奉承你。我放棄國外的貴族交際圈,回國投身到這生死較量的戰(zhàn)場,自然不是為了見證什么天才,而是為了體驗冒險。”
“冒險?”
“玉姐,你知道法國人是怎么獵獅的嗎?他們開車前往非洲,只帶一把老式獵槍,獨自一人深入草原深處,任由風(fēng)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和氣味傳遞到雄獅的鼻尖。這時,聞到氣味的雄獅便會從草原深處緩緩走出?!?/p>
顧曉夢長嘆一口氣,“草原上每響起一聲槍響,要么是雄獅的最后怒吼,要么就是獵人的臨終喪鐘。”
“所以,那些體驗過子彈擊穿雄獅頭顱的人,根本不會在意美酒佳肴和華麗服飾,他們一生都沉醉在那生死瞬間爆發(fā)的多巴胺中,無法自拔。就像我一樣?!?/p>
“后來,法國淪陷,再也沒人陪我去非洲獵獅了,所以我就回國,登上了密碼船,繼續(xù)我的冒險之旅?!?/p>
“瘋子?!?/p>
“我是個瘋子,你也不例外,所以我注定會被你吸引。”
“玉姐,你有沒有做過什么讓自己后悔的事?”
李寧玉不知為何顧曉夢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她沒有追問,也沒有回應(yīng)。
“我有?!鳖檿詨粲致冻隽四莻€笑容。李寧玉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
“我后悔在那年生日上,說出了許的愿望?!?/p>
話音剛落,車子緩緩?fù)O?。李寧玉望向窗外,只見王田香擋在了路中央?/p>
“玉姐?!鳖檿詨敉蝗痪o緊握住李寧玉的手,李寧玉的目光從交疊的手上移到顧曉夢臉上,第一次見她表情如此嚴肅,“你一定要相信我。”
顧曉夢搶先一步下車,在王田香面前站定,“剿總司令部特務(wù)處王田香王處長,這么晚了在路上攔住我,不知有何貴干?”
“想必這位就是顧船王的千金顧曉夢顧小姐了,果然聰慧過人。奉司令部之命,調(diào)情報科科長李寧玉、科員顧曉夢,執(zhí)行特別破譯任務(wù)?!?/p>
“既然是張司令的命令,那手令應(yīng)該有吧?或者,是其他的手令?比如說,汪主席的?”
王田香微微一愣,疑惑地看著顧曉夢,隨后竟然真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汪精衛(wèi)的手令。
看著圍攏過來的幾輛車,顧曉夢苦笑著對李寧玉說:“玉姐,看來今天沒辦法送你回家了,杭州,也有我走不了的路啊?!?/p>
金生火毫無意外地坐在王田香車的后座,見到她們二人,也是一臉平靜。
車子朝著裘莊駛?cè)?,盡管顧曉夢知曉一切,也有一些應(yīng)對之策,但上一世那段黑暗、殘酷、血腥且令人痛心的記憶,卻在她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其中出現(xiàn)最多的,便是李寧玉滿臉淚痕的樣子。想到這兒,她不禁發(fā)起抖來。
“曉夢!曉夢!”
顧曉夢猛地驚醒,腦海中的記憶逐漸消散,轉(zhuǎn)過頭,只見李寧玉就坐在身旁,活生生的李寧玉。
“怎么了?”李寧玉擔憂地看著她。顧曉夢死死抓住李寧玉的手,喃喃自語道:“沒事,沒事,來得及,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