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短短一小時之內,你們五人便編造出一個彌天大謊,生生將無辜之人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恰似在那密碼船上,你們將倒賣情報的金圣賢推出去頂罪一般。要知道,‘一碼不二用’乃是情報界鐵打的定律,可今日負責審訊的是王田香,他對你們的手段全然不知,所以你們便放松了警惕,再次使出這老一套的伎倆。直到顧小姐察覺到我的存在,可那時你們已然深陷其中,無法脫身?!?/p>
龍川肥原將目光投向李寧玉,開口說道:“李科長,哦,不,李上校,你可是破譯方面的天才,邏輯思維的高手。還請李上校為我解惑,倘若密碼船上的電報真是金圣賢所發(fā),那他為何要把電報發(fā)給張司令呢?而張司令接到電報之后,又為什么要派白秘書上船呢?這其中的破綻,哪怕是天才,恐怕也難以自圓其說吧?!?/p>
“大佐既然說金圣賢倒賣情報,又怎么能斷定他與張司令之間不存在情報交易呢?白秘書身為張司令的下屬,自然是對上司的命令唯命是從。張司令讓白小年上船,他又怎敢違抗呢?不知大佐身為副機關長,當上級命令您辦事的時候,您會不會問個‘為什么’呢?”顧曉夢毫不示弱地回應道。
“顧小姐果然見多識廣啊?!?/p>
“我所見識的世面,與你自然是有所不同?!?/p>
“顧小姐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以你這樣的才華,卻屈居在情報科當個科員,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金處長,你覺得呢?”
“龍川大佐,中國有句俗話叫:汝之砒霜,吾之蜜糖。你的想法,不過是一家之言罷了?!苯鹕鹁従徴f道。
龍川肥原與顧曉夢對視了許久,隨后移開目光,繼續(xù)說道:“金圣賢究竟是不是刺殺森田的兇手,錢虎翼是不是劉中隊所殺,這些都并非今日我們齊聚在裘莊的原因。根據李科長在船上破譯的電文顯示,今日德軍將會對蘇聯(lián)采取行動。首先要恭喜諸位,情報成功傳遞出去了,然而,卻也被我方的眼線察覺到了。這條情報線就此暴露,而傳遞情報的人——中共的高級間諜‘老鬼’,也隨之浮出水面?!?/p>
龍川肥原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接著說道:“可惜,眼線并沒有掌握關于‘老鬼’更多的信息,只知道情報是在船靠岸的當天傳遞出去的。那些接觸過密電的破譯專家,在船上大多被三井殺害了,金圣賢也被拘押起來,剩下的人寥寥無幾,而你們五人便在其中。據我所知,你們五人的嫌疑最大,換句話說,你們當中有一人就是中共的特務‘老鬼’。”
大廳里頓時又陷入了一片寂靜,顧曉夢垂著眼睛,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手指,靜靜地等待著李寧玉打破這壓抑的僵局。
李寧玉很快便開口了,可隨即就引來了龍川肥原的質疑:“就憑這兩項,你就能破譯出最后一項,也就是收發(fā)機構,也就是我方安插在中共內部的眼線?”
“呵呵呵……”顧曉夢突然笑出了聲,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她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龍川肥原轉過頭來:“顧小姐是覺得我所說的話有什么不對嗎?”
顧曉夢搖了搖頭:“并非如此,恰恰相反,我覺得龍川大佐您說得極為正確。既然已經找出了‘老鬼’,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呢?”
“不不不,我可從來沒說過李科長就是‘老鬼’?!?/p>
“那大佐方才的所作所為又是為了什么?故弄玄虛?虛張聲勢?龍川大佐,您這可就是小丑的行徑了?!?/p>
龍川肥原又緊緊地盯住顧曉夢:“我想顧小姐說得沒錯,我確實應該好好認識一下你?!?/p>
“那真是我的榮幸之至?!?/p>
“但我確實認為李科長的嫌疑是最大的。”龍川肥原走到顧曉夢與李寧玉中間,“你不佩戴首飾,也不用香水,可見你并非是愛慕虛榮之人。可你為什么非要讓森田召集所有的專家,來見證你破譯二代恩尼格瑪機呢?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要確保專家們都知曉情報的內容,這樣一來,日后要是有人泄密,他們就會成為你的替罪羊?!?/p>
“大佐,我只想說,妄想乃是人類煩惱的根源?!?/p>
“還有,想象可是人類進步的基石?!?/p>
“抱歉,龍川大佐,你方才所說的話,注定只能是妄想。召集專家這件事,其實是我的主意?!?/p>
“你的主意?”龍川肥原顯得頗為詫異。
顧曉夢點了點頭:“沒錯,就是我的主意。李科長為人一向低調,而我卻和她不一樣?!?/p>
顧曉夢微微前傾,雙臂交叉疊放在桌子上:“那可是二代恩尼格瑪機啊,雖然我不是主要的破譯人員,但也是重要的參與者。要是經過其他人的宣揚,我就能在情報界站穩(wěn)腳跟了。”
顧曉夢不動聲色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換了個姿勢,接著說道:“不僅如此。我知道只要有李科長在,我就很難接觸到恩尼格瑪機??吹剿质軅?,我給她甘草片,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她的氣喘,另一方面也是想加重她手上的傷勢。這樣一來,她就必須得有人協(xié)助,而我早就表明過自己對恩尼格瑪機有所了解,她肯定會找我?guī)兔Φ?。?/p>
“顧小姐……不,顧上尉,您可別開這種玩笑??!”王田香忍不住出聲說道。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猜龍川大佐之所以懷疑我,是因為我說金處長、白秘書和吳隊長知曉密電的內容,對吧?”
“那請顧上尉說一說,我為什么會因此懷疑你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再加上我剛才所說的這些,大佐是不是要說我就是‘老鬼’呢?”
“現在就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不過顧上尉你的嫌疑,可比李上校大多了。”
“大佐,我對你的話可是深信不疑,想象確實是人類進步的基石?!?/p>
話題隨后轉到了金生火、白小年和吳志國身上。即便已經重生,顧曉夢還是忍不住感慨,龍川肥原實在是極度聰慧,他每一步棋都走得無比穩(wěn)健。前世,他能夠除去金生火、白小年、吳志國,還逼得玉姐自殺,這絕非偶然。
龍川肥原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顧曉夢心里明白,他的第一步棋已經走完了。
“諸位在這里坐了這么久,想必都很疲憊了。我不屑于使用疲勞審訊的方法。已經讓王處長為大家準備好了房間,諸位可以去休息了。說不定等你們醒來,就會想起一些可疑的地方,到時候可以來向我檢舉。要是能找出‘老鬼’,其余的人就能夠安全離開。但如果七天之后還沒有找出‘老鬼’,那么在座的諸位,都得死。”
龍川肥原轉身走到一幅壁畫前,接著說道:“你們就別幻想能夠活著出去了,這里可不是密碼船,也不是機要處,這里是裘莊,是你們的審判庭,是你們的監(jiān)獄,更是你們的刑場!說不定,求個早死,對你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p>
“龍川大佐,你有沒有留意到?我們當中,金處長和裘莊的管家、小少爺有關系,李科長是死于裘莊的錢司令的部下,白秘書察覺到裘莊守衛(wèi)劉中隊有問題,王處長也知道不少關于裘莊的事情,吳隊長雖然不知道和裘莊有什么關系,但張司令收到的涉及裘莊的電報是他發(fā)的。似乎只有我和裘莊沒什么關聯(lián)?!?/p>
顧曉夢走下兩級臺階,站在比李寧玉高一點的位置:“哦,對了,還有大佐你,不知道您和裘莊又有什么淵源呢?”
兩人對視著,眼中雖然帶著笑意,但那笑意卻并未抵達眼底。
“顧上尉,晚安,祝你好夢?!饼埓ǚ试旖俏⑽⑸蠐P,聲音竟仿佛溫柔了幾分。
“大佐晚安?!鳖檿詨粑⑽⑶妨饲飞?,拉著李寧玉的手往二樓走去:“好夢之類的話我就不說了,大佐想必會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p>
這句話表明,房間里肯定裝有監(jiān)聽設備。
王田香分配完房間后,顧曉夢沒等他啰嗦,直接說道:“把鑰匙給我,還有備用鑰匙?!?/p>
“顧上尉,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嘛……”
“我只要我和李科長房間的鑰匙。裘莊這么大,就我們兩個女子,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王處長您覺得呢?”
顧曉夢最終還是拿到了鑰匙。她走到窗前,知道龍川肥原正在西樓用望遠鏡監(jiān)視著這里。顧曉夢輕輕哼著《春之歌》,朝著西樓的方向揮了揮手,嘴唇微微動了動,說了一句話,然后轉身走進了浴室。
“她說什么了?”龍川肥原從望遠鏡前移開視線,問身旁的王田香,王田香搖了搖頭:“只聽到她叫了聲龍川大佐。后面沒出聲,我沒看清她的嘴型。”
顧曉夢坐在浴缸的邊緣,看著水流,唇邊緩緩綻出了一抹令人膽寒的笑容。
龍川大佐,我一定要你的性命。
第二天,情況和前世并沒有什么不同。當被告知要吃晚飯的時候,顧曉夢合上了手中的書本,她知道,龍川肥原又要開始他的第二步棋了。
顧曉夢痛痛快快地吵了一架,一來是為了演戲,二來也是借此發(fā)泄一下。自從重生之后,她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
顧曉夢今夜的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要斬斷李寧玉與吳志國之間的關系。她清楚地知道兩人之間的淵源,吳志國因為李寧玉的救命之恩,將自己和李寧玉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而李寧玉心中懷著愧疚,并不是因為她無法回應吳志國的感情,而是因為她明明知道吳志國的心意,卻還是為了自己的信仰利用了他。
顧曉夢想要消除李寧玉心中的這份愧疚。
顧曉夢帶頭沖進了李寧玉的房間,只見李寧玉正靠在桌子邊上,旗袍的領口微微敞開著。顧曉夢雖然已經有所準備,知道吳志國并沒有什么不當的行為,但還是忍不住氣血上涌,強忍著不去看吳志國。
在李寧玉被王田香帶走之前,顧曉夢輕輕地敲了敲她的手:“別再提吳志國了?!?/p>
王田香帶著李寧玉剛走進東樓,就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處長,顧曉夢拿了把刀進了吳志國的房間,還把門鎖上了!”
李寧玉聽后,急忙朝著樓上跑去。
顧曉夢在陽臺上看到吳志國從西樓出來,便立刻走出自己的房間,手里拿著吳志國一直佩戴在身上、還險些用它殺了王田香的那把刀。
“什么事?”吳志國吐著煙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刀。
顧曉夢冷哼了一聲:“吳隊長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彼呓鼌侵緡耙琅f是這么不自量力、自以為是?!?/p>
吳志國猛地伸手掐住了顧曉夢的脖子,而顧曉夢面不改色,幾乎在同一時間,將刀刺入了吳志國的右胸,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
吳志國滿臉詫異,手不自覺地稍微松了一下,顧曉夢捂著自己的脖子:“吳志國,你給我記住了,是你欠她一條命,而不是她欠你!”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拍門的聲音,李寧玉在門外不停地呼喊著顧曉夢的名字。顧曉夢走上前,拔出刀,又朝著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門被打開的時候,李寧玉正好看到顧曉夢刺向自己的這一幕:“曉夢!”
顧曉夢拉住李寧玉的手,大半個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慢慢地拔出刀:“玉姐,我想回去?!?/p>
“好,我?guī)慊厝ァ!崩顚幱窬o張得嘴唇都泛白了。
顧曉夢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吳隊長,你根本就沒有資格這樣對她,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她不欠你什么,我也不想欠你什么,這一刀,就當是還給你的?!?/p>
吳志國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那把刀,過了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顧曉夢深知,在這危機四伏的裘莊,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每一個決定都關乎生死。她與龍川肥原的這場較量,絕不僅僅是找出“老鬼”那么簡單,更是一場關乎信仰、情仇與命運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