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玉的生物鐘精準無誤,隨著第一縷曙光悄然透進窗戶,她悠悠轉(zhuǎn)醒。
意識逐漸回籠,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處顧曉夢的房間。昨夜的種種,如潮水般瞬間涌上心頭,她的身體微微一僵。緊接著,右邊肩膀上傳來的重量,讓她不禁微微側(cè)頭。只見顧曉夢緊緊貼著她的右臂,額頭正抵在她的肩頭,睡得正酣。顧曉夢散開的發(fā)絲肆意地遮住了大半張臉,從李寧玉的視角看去,只能瞧見她小巧的鼻子和微微張開的嘴唇。她呼吸間的溫?zé)釟庀?,透過李寧玉單薄的睡衣,輕柔地拂過肌膚,而被子下,自己的手仍被顧曉夢牢牢地握著,李寧玉只覺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珠。
瞧著顧曉夢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李寧玉也不敢輕舉妄動,默默轉(zhuǎn)過頭,望向窗戶的方向。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不偏不倚地灑落在顧曉夢的臉上。顧曉夢似是被陽光擾了清夢,不滿地哼唧了兩聲,在李寧玉的肩膀上蹭了蹭。李寧玉略作思索,緩緩抬起手,為她擋住了那束調(diào)皮的陽光。
所幸,顧曉夢并未再沉睡太久。眼睛尚未睜開,她便輕聲喚道:“玉姐……”在顧曉夢睜眼之前,李寧玉放下了那只已然酸得微微顫抖的手,決定將昨晚之事拋諸腦后,就當(dāng)從未發(fā)生過。她輕咳一聲,問道:“睡醒了?”
“早上好,玉姐?!?/p>
“可不早嘍。”李寧玉瞥了一眼仍緊緊挨著她的人,輕輕抽了抽被握住的手,說道:“松開?!鳖檿詨艄怨缘厮砷_了手,看著李寧玉下了床,甩了甩左臂,抱起自己的衣物,朝著浴室走去,“你也起來吧,該吃早飯了?!?/p>
顧曉夢瞇著眼睛,望著李寧玉離去的背影,歪了歪腦袋。恰在此時,她挪到了陽光變換位置后所照射的地方,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么,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
待顧曉夢收拾妥當(dāng),李寧玉帶著她一同往樓下走去?!爸x謝玉姐?!?/p>
“謝我何事?”
“感謝玉姐體諒我這個傷病號,讓我多睡了會兒呢?!?/p>
李寧玉抬眸看了她一眼,說道:“顧上尉若是身體無礙,今晚我便回自己房間,也好睡個安穩(wěn)覺。”
“玉姐和我一起睡,難道不好嗎?”
李寧玉一邊為顧曉夢拉開椅子,一邊說道:“睡不踏實?!?/p>
“哈哈哈哈,曉夢啊,李上校好歹是個科長,到了這裘莊,反倒成了你的專屬保姆啦?!苯鹕鹦χ{(diào)侃道。
“玉姐才不是我的保姆呢!”顧曉夢趕忙反駁,“我可舍不得讓玉姐做保姆?!?/p>
“吃飯?!崩顚幱衿沉祟檿詨粢谎?。
“好嘞,玉姐?!?/p>
李寧玉暗自輕嘆一聲,沒再言語。
早飯吃到尾聲,王田香邁著那副油膩又諂媚的步伐走了進來。顧曉夢不禁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王處長,您有事兒,非得選在這個時候嗎?就不能讓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吃頓飯?”
“不是什么要緊事兒,你們繼續(xù)吃。”王田香滿臉堆笑,一屁股坐到了最前面的位置,那副嘴臉仿佛一只狡猾的狐貍,“瞧顧上尉這精神頭,傷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了吧?!?/p>
“托您王處長的福,死不了?!鳖檿詨魶]好氣地回懟道。
“王處長,您就別賣關(guān)子了,有什么事兒直說吧?!苯鹕鹫f著,點燃了一根雪茄,悠然吐出一個煙圈,眼神中透著幾分世故與精明。
“是這樣,龍川大佐準許各位給家里寫封家書?!蓖跆锵隳樕弦琅f掛著那令人作嘔的笑容。
“家書?都到這時候了,別不是遺書吧!”白小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往椅背上一靠,那副嬌柔做作的模樣盡顯無遺。
“王處長,找借口也找個像樣點的吧?寫家書?我看是想驗筆跡才是真的吧?!鳖檿詨粽f著,把手中的勺子扔回了碗里,眼神中滿是不屑。
“行,既然大家都這么明白,那我也就直說了。前幾日,我們抓獲了一名中共間諜,老漢,剛從她手里截獲了一封情報,經(jīng)確認,是老鬼的手筆?!蓖跆锵阏酒鹕韥恚p手撐在桌上,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那眼神仿佛要將每個人的心思都看穿,“所以呢,就麻煩各位了,寫什么內(nèi)容隨意,關(guān)鍵是,要用自己平常的書寫筆跡。”
“那行,我這就上樓,好好完成王處長交代的任務(wù)?!卑仔∧暾f罷,率先離開了,那扭動的身姿帶著幾分慌亂與不安。
李寧玉并未再前往顧曉夢的房間。她心里清楚王田香所說的那份情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禁有些無力地扶了扶額頭。如今她已與組織徹底失去聯(lián)系,裘莊就像一座密不透風(fēng)的牢籠,將她死死困住。該如何才能把如此重要的消息送出這個危險之地呢?雖說早就料到遲早會面臨這般局面,那封所謂被截獲的電報,顯然就是龍川他們的后手。但從心底里,李寧玉實在不愿看到任何人成為替罪羔羊。
正思索間,顧曉夢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房門被推開。“玉姐,王田香給我的那支筆壞了,你說他這人壞,連給的東西都跟著壞。我記得你進裘莊的時候多帶了一支鋼筆,對吧?”
李寧玉聽聞,下意識地從抽屜里拿出鋼筆,可手伸到半空,又微微縮了回來,“哎,這可是我用慣了的舊鋼筆,每個人用筆都有自己的習(xí)慣……”
“哎呀!”顧曉夢伸手奪過鋼筆,“我不怕。我一直跟玉姐說要您相信我,我自然也是信任玉姐的。再說了,龍川和王田香這舉動,純屬多余。要是我是老鬼,早就模仿別人的筆跡,找個替罪羊了。”
李寧玉饒有興致地仰起頭,看著顧曉夢,問道:“哦?那你會選誰呢?”
“吳志國!”顧曉夢哼了一聲,“誰讓他對你居心不良!”
“顧曉夢……”
“我回去寫字啦!”
李寧玉看著顧曉夢離開的背影,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揚,暫且放下了心中的糾結(jié),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顧曉夢出了門,徑直去了吳志國的房間。吳志國寫好的紙張就放在桌上,見她進來,只是平靜地移開了視線。那眼神中透著一股冷峻與深沉,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不為人知的秘密。
“吳大隊,接下來這兩天,可得辛苦你了?!鳖檿詨舸蚱屏顺聊?,語氣中帶著一絲神秘。
“你怎么知道會這樣?”吳志國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就別管我怎么知道的了。”顧曉夢手中把玩著李寧玉的那支鋼筆,“要是你不想再堅持,就把我供出去。要是你信不過我,同樣也可以把我推出去。要是吳大隊你能挺過來,那么,倘若哪天有人當(dāng)著你的面指認我,你跟著一起指認我就行?!?/p>
吳志國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曉夢,問道:“你和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愿意把她的舊鋼筆給我用,就是這種關(guān)系?!鳖檿詨魮P了揚手中的鋼筆,轉(zhuǎn)身離開了。那瀟灑的背影,仿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沒過多久,吳志國便被王田香帶走了。
龍川站在刑訊室的二樓,透過那扇單向玻璃,靜靜地看著王田香審訊。他雙手抱胸,臉上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隨后,他轉(zhuǎn)身前往李寧玉的房間。
巧的是,顧曉夢也在李寧玉房中,正坐在圓桌前,在一張報紙上繪制著整個裘莊的素描。李寧玉則坐在桌子后面,專注地計算著美金匯率,見龍川進來,只是抬眼匆匆看了一下。那一眼,平靜無波,卻又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智慧。
“顧小姐的素描畫得很不錯啊?!饼埓氏却蚱屏顺聊?,語氣中帶著一絲看似不經(jīng)意的贊賞。
“是嗎?”顧曉夢拿起報紙端詳了一番,“真有那么像嗎?”
“確實很像?!饼埓c點頭,“不過,這可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我認同。這世上的事,向來都具有兩面性,人亦是如此,甚至可能有更多面。就像每個人都擁有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我的過去嘛,說起來還挺驚險刺激的。不知龍川大佐的過去,是充滿歡樂,還是滿是憂愁呢?”顧曉夢笑著說道,眼神中透著一絲狡黠。
“顧小姐似乎對我的過往頗為感興趣?!饼埓ㄎ⑽⒉[起眼睛,那眼神仿佛一把銳利的刀子,試圖看穿顧曉夢的心思。
“沒錯!”顧曉夢笑道,“身為諜報人員,其實很矛盾。好奇心不能太重,但也不能完全沒有。我對大佐好奇,難道大佐對我就不好奇嗎?”
龍川點了點頭,“受教了?!?/p>
“大佐言重了?!?/p>
“李科長,是我見過最為鎮(zhèn)定的人?!饼埓▽⒛抗馔断蚶顚幱瘛?/p>
李寧玉收好報紙,抬起頭,說道:“這是諜報人員應(yīng)有的基本素養(yǎng)?!?/p>
“李科長難道不好奇吳大隊都說了些什么?”龍川繼續(xù)試探道。
“好奇心對于諜報人員而言固然重要,但我覺得,何時該有好奇心,更為關(guān)鍵?!崩顚幱矜?zhèn)定自若地回答道。
“李科長,真是個既美麗又危險的女人?!饼埓ㄎ⑽⒉[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警惕。
“這恐怕得取決于龍川大佐您的態(tài)度。若您將身邊之人皆視為敵人,那每個人自然都充滿危險。在這裘莊之中,危險的又何止李科長一人。對我們而言,您同樣是個聰明且危險的男人?!鳖檿詨粽f著,走到桌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龍川的眼睛。
“李上校,如果吳志國就是老鬼,你們便可以平安回家了?!饼埓ㄔ掍h一轉(zhuǎn),試圖從李寧玉的反應(yīng)中找到破綻。
“大佐無需試探我,他是不是老鬼與我無關(guān)。若他真是老鬼,那我要恭喜大佐了。不過,我依舊堅持我最初的看法,吳志國是老鬼的可能性極小。”李寧玉神色平靜,語氣堅定。
“為何?”
“其一,他身上的殺氣太重。其二,老鬼不會愚蠢到用自己的筆跡傳遞情報,這是基本常識?!?/p>
龍川挑了挑眉,點了點頭,“好,二位辛苦了,告辭?!?/p>
龍川轉(zhuǎn)身離開,關(guān)門之際,聽到顧曉夢說道:“玉姐,人一旦有了秘密,就會活得很累,你說對吧?”
“太累了,毫無意義?!鳖檿詨粽f著,坐回圓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李寧玉也察覺到了異樣,她將報紙放回抽屜,看向顧曉夢,問道:“你是不是知曉一些關(guān)于龍川的事情?”
“沒錯。”
“那你剛剛在做什么?”李寧玉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她分明感覺到,剛才顧曉夢那番話出口時,龍川身上散發(fā)出的寒意。
“試探。不只是我,玉姐你,還有龍川肥原,不都在相互試探嗎?”
“倘若你掌握了他不愿被人知曉的秘密,你剛才的行為,簡直就是在找死!”
“他不確定我是否真的知道?!鳖檿詨魮u了搖頭,“玉姐,這里的五個人,如果最后只能存活一人,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更大?”
李寧玉眼中閃過一絲波動,沒有作答。
“你心里肯定清楚,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唯有我活著出去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在龍川肥原無法確定我到底知道些什么的時候,他不會輕易動我,更不敢殺我?!?/p>
“他要殺你們,隨便找個借口就行。但他心里明白,一旦殺了我,他就無法保證自己到最后能全身而退。”
“那件事很重要嗎?”李寧玉又一次無奈地妥協(xié)。
顧曉夢點了點頭,“非常重要,足以要了他的命。所以玉姐,你就別問了?!?/p>
“你不想說就不說吧?!边@是先前顧曉夢對李寧玉說過的話,此刻,李寧玉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了顧曉夢。
“玉姐?!鳖檿詨粽酒鹕?,抱住李寧玉,腦袋依舊靠在她的肩頭。
李寧玉靜靜地站著,無奈地笑了笑,顧曉夢抱她,似乎越來越熟練自然了。“怎么了?”
“好累呀?!?/p>
“今晚早點休息?!崩顚幱裉鹗?,輕輕拍了拍顧曉夢的后背。
“玉姐,我一定會讓你活著走出裘莊的。”顧曉夢在李寧玉的肩頭蹭了蹭,悶聲說道。
李寧玉微微一愣,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輕聲回應(yīng)道:“好,我相信你?!?/p>